第3章 狹路相逢
許昭意僵持在原地,微微抿了下唇,眸色有些複雜。
她就沒見過這麼記仇的人。
在她看來,這種挑釁行為過於惡劣,也過於幼稚,怎麼想都覺得難以置信。
他是小學生嗎?
說他是小學生都抬舉他了,說不定小學生單純善良,不稀罕玩這一套呢。
許昭意神色變了又變。
梁靖川以為她即將惱羞成怒,但他想像中她憤憤摔上車門、沖入雨幕的一幕並沒有發生。
許昭意貓了下腰,鑽了進來,心安理得的在他身側空位坐好。
在他的注視下,許昭意偏過頭,咬了下唇,忽然低聲道,「我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打臉了,可以了嗎?」
梁靖川稍怔,這是他意料之外的示弱和讓步。
有點意思,她不按套路出牌。
氛圍瞬間微妙起來,車內的環境逼仄,往常話嘮的鐘婷完全處於吃瓜吃驚了的狀態,難得老實地保持沉默。
車子已經擺脫了擁堵的交通,駛上高架。
一路沉默,也是一路煎熬。
「你就沒別的話想說?」
對許昭意過於溫軟的態度,梁靖川微詫地揚了下眉。
其實許昭意早在心底把他從頭到尾問候了個遍,消了氣。
她這人活得通透,必要時候能屈能伸,堅絕不給自己找罪受。
許昭意還以為他想要自己道謝,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她都打算翻篇了,他還沒完沒了?
雖然嫌棄他事多,但她還是儘量維持溫和態度。
畢竟還要同行一路,念在「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份上,她決定不跟他計較。
「謝謝、感恩、勞駕您,小女子他日必當湧泉相報,來生做牛做馬以孝犬馬之勞。」
她嘀嘀叭叭地說了一長串,氣都不帶喘的。
話音一落,她抬眸看著他,微微彎了彎唇:
「兄台想聽哪一句?」
「是不是漏了一種?」
梁靖川懶懶散散道。
許昭意心尖顫了顫,屏住了呼吸。
雖然不想承認,雖然她也沒這個意思,但她幾乎是瞬間聯想到了「以身相許」四個字。
這人總找茬也就算了,還調戲她?
她後背繃得筆直,從頭到腳都僵了,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活像是受了驚的兔子。
看夠了她窘迫的臉色,梁靖川上下嘴唇一碰,要笑不笑,「我是說『結草銜環永世不忘』,你以為是什麼?」
許昭意撇開頭,被刺激得變了臉色,「神經病吧你,無聊!」
「再說一遍試試。」
梁靖川聽得不太舒服,皺了皺眉。
許昭意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要敢於嘗試。
她輕嗤了聲,「這是高架,難不成您打算把我扔下去?」
話音一落,她像是覺得自己的猜測很合理一樣,面色沉重地看著他。
「我提醒你啊,高速上趕人下車是謀殺,」許昭意一字一頓道,「犯法。」
梁靖川眉梢微抬,有點好笑,「還給我科普法律?
懂挺多啊。」
她警惕的樣子像是在看一個法盲,還是個聽不懂人話、隨時可能發瘋的法盲。
「那你可以繼續講講量刑。」
他繼續道。
許昭意總覺得他不懷好意,並不想被他牽著鼻子走,「你什麼意思?」
「如果量刑夠重,也許能讓我大發慈悲,忍你一路。」
許昭意的小腦袋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她就不應該試圖跟他交流。
——
回去的時候夜色已濃,許昭意愉快地撂下句「後會無期」,傘都懶得拿,就頭也不回的衝進了雨幕里。
講真的,她一輩子都不想在見到這人了。
沖完澡換了件乾淨的衣服,她坐在書桌前整理東西。
明天是周末,她還要去趟一中,不過不是去報到辦手續,是摸底考。
燕京的高中間一直廣泛流傳著這樣的話:「嘉博顏值逆天,一中學霸遍地,京附『非富即貴』預備役。」
毫無疑問,一中十分重視抓學風抓成績,甚至重視到有些嚴苛的地步。
別的先不提,就「入學辦手續前必須先摸底考」這條規矩,聞所未聞,聽著就沒人情味。
舅媽剛過來叮囑了她幾句,鍾婷又從放門口探了探頭。
「明天考試緊張嗎?」
「你又有什麼迷信說法給我科普?」
許昭意對鍾婷的套路了如指掌,依舊低著頭整理自己的東西。
「還真有,比如說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考前要拜考神。」
鍾婷搖頭晃腦地說完,「一來保佑成績,二來圖個吉利。」
許昭意無語地睨了她一眼。
「當然,你就是考神,我們普通人的辦法不太好使。」
鍾婷頓了下,神秘兮兮地湊過去,「所以我想到了一個改良升級版。」
說著她摸出一個小鏡子,抵到許昭意面前,「你可以對著鏡子拜拜自己。」
「……」許昭意一巴掌蓋在鍾婷的額頭上,把人推遠了點,「你整天研究什麼亂七八糟的?
有這閒工夫怎麼不琢磨琢磨學習?」
「寧可信其有嘛。」
鍾婷捂著腦袋揉了揉,「你要是緊張,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沒什麼好緊張的,反正沒什麼難度。」
許昭意不太在意。
「沒難度?」
鍾婷捂了捂自己心口,滿臉問號,「我覺得我受到了傷害。」
許昭意確實沒太當回事兒,摸底考範圍無非是上學期重點內容和一些基礎,對她來說根本稱不上問題。
所以整個過程她都心情順暢,十分輕鬆。
直到在考場門口,她跟梁靖川狹路相逢——
許昭意輕鬆愉悅的表情凝固了,僵硬了,徹底垮掉了。
梁靖川顯然也很意外,抬了抬視線,打量了她一眼。
他還沒作出什麼反應,許昭意快步走進了考場。
教室內的地板被微醺的陽光切割出一半光亮,窗台上放著幾盆三色堇,花葉隨著風搖曳。
監考老師風風火火地發完試卷,口吻嚴肅地讀了遍考試須知,再三強調嚴禁作弊。
「本場考試答題時間一小時三十分鐘,髮捲後請儘快作答。」
許昭意完全不想面對現實,從進來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她就趴在桌子上裝睡,一直到現在考試開始。
他就跟她前後桌,整個傳卷過程,她頭都不想回。
跟避瘟神似的。
「……」
梁靖川薄唇緊抿,面色冷淡,倒也沒跟她計較。
摸底考的試卷他根本懶得答,他敷衍地填了幾個選項,抬了抬視線。
許昭意坐得筆直,手下片刻不停,沙沙沙地往卷面上騰答案。
跟之前的裝扮不太一樣,這次她沒穿JK制服,衣服中規中矩。
如瀑的長髮也被高高紮起,只有幾縷髮絲凌亂地散在她耳側,半遮不遮地擋住白皙的皮膚,還有微紅的耳垂。
梁靖川眯了眯眼,眸色暗了一瞬。
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轉移,不知道她剛在哪兒蹭到了東西,頸後的衣領處有道灰塵的印。
一隻小蜘蛛正緩慢的往上爬。
許昭意剛寫到第二面,歲月靜好的狀態也就維持了十幾分鐘,突然覺得背後有人碰了碰她。
她身形微微一頓,沒回應。
梁靖川其實想提個醒兒,可惜許昭意忽然朝前輕挪了下座椅。
她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試卷攏了攏,疊在了草稿紙下面。
「……」
她以為他想讓她通融一下,方便作弊?
操。
梁靖川皺了皺眉,神色冷冽。
他的心底無端地升起燥意,像將熄未熄的火苗,說不清是為了哪件瑣碎小事。
迅速地填了幾個選項,他將卷子往桌面一扣,面無表情地走出了考場。
摸底考並沒有規定時間內不准交卷的限制,監考老師看了眼,就知道什麼水平,這下連卷面都懶得翻,更不準備勸。
「還有一個小時,其他同學請認真作答。」
她揚聲道,多少帶了點諷刺意味。
許昭意的肩膀僵了下,也沒抬頭看他什麼表情,低頭繼續刷刷刷地書寫。
出了個小插曲,雖然不至於她影響發揮,但她一整場考試的心情不太好。
——
剛踏出考場,許昭意便撞入一雙湛黑的眼眸。
輕寒薄寡的視線像是裹挾著雪粒,凍得她肌骨皆寒。
她硬生生地在門口頓住腳。
他還沒走。
「唉,同學,你能不能讓一下。」
身後有人催她。
「抱歉抱歉。」
許昭意連聲道歉,讓到了一邊,低眸時飛快地用餘光偷瞄了眼。
他該不會是因為考場沒抄成,惱羞成怒想算帳吧?
畢竟他都被逼到提前交卷了。
許昭意心跳如擂鼓。
但她面上還是毫無波瀾,像沒看見他一樣,從容而漠然地從他面前走過。
擦肩而過時,梁靖川冷不丁地開口,「你後背上有蜘蛛。」
「什麼?」
梁靖川懶懶散散地靠著牆,半斂著視線輕嘲,「就是知會你一聲,剛剛在考場,你後背有隻蜘蛛。」
許昭意看他不是在開玩笑,臉色都快白了。
說起來有點丟人,但她確實很怕蟲子,如果不是顧忌自己在考場外,她很有可能失聲尖叫。
她哪兒還敢裝沒事人,想都沒想就要脫外套。
梁靖川倒是沒料到她的反應,身形微微一頓,略微詫異。
他直起身,拽了下她的衣領,淡聲解釋了句,「激動什麼?
我當時就拎走了。」
混亂中許昭意回神,頓了下,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你說什麼?」
他就不能一次性說完嗎?
許昭意被他折騰得有點炸,也沒意識到自己被揪著領子的尷尬狀態。
只是兩人話還沒講清楚,走廊盡頭傳來一聲斷喝——
「那邊的同學,把手給我撒開!」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看了對方一眼,不緊不慢地鬆開了手。
許昭意剛緩過神,瞥見對方的胸牌上的「教導主任」四個字,瞬間反應過來。
壞事,被誤會了。
「老師,不是你想的那樣……」
「有什麼情況去辦公室說,」教導主任根本不給人解釋的機會,臉色鐵青,「但這裡是學校,不管有什麼原因,你們倆在考場外拉拉扯扯,都不成體統!」
「你們倆現在去教務處等著!」
「……」
——
鬧了這麼一出,再想想即將去辦公室赴死,許昭意著實有點惱。
她辛苦維持了半天的乖順老實形象,支離破碎。
進辦公室前,許昭意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梁靖川,壓低了聲音,沒好氣地罵他,「同學你有病吧?」
許昭意罵完了也不解氣,後槽牙無聲地咬合,「你這是在摧殘祖國的花朵。」
「祖國的花朵?」
梁靖川眼皮子一撩,盯著她很靈性地停頓了兩秒,才反問道,「你?」
怎麼了?
您有事嗎?
不服氣是嗎?
許昭意正預備著反問三連,忽然聽到一聲低笑。
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這聲輕笑刺耳又突兀。
梁靖川想起今天一系列的不痛快,心底那點燥意又被挑了起來。
他半斂著眉,勾了勾唇。
「清醒點,你頂多是祖國的鶴頂紅、百草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