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落日灑落熱意,遠處吹來一陣風,梧桐葉「嘩嘩」作響。閱讀
時溫站在三中校門口,等待時暖。酸奶盒外因溫差留下水珠,她從口袋中掏出紙巾仔細擦拭,身前走來一個人,她抬起頭看到了時暖。
時暖表情淡漠,說:「你沒事以後就別來學校找我。」
時溫垂下睫毛,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溫聲說:「便利店的酸奶買一送一,我順路來帶給你一份。」
時暖接過,撇撇嘴,說:「謝嘍。」
兩人並肩走在梧桐樹下前往公交車站。
「你什麼時候會不喜歡牛奶?」時暖突然說。
「啊?」
時暖嗤笑一聲,「我說你以前,十二三歲的時候還要喝熱牛奶才能睡著,後來喜歡上了酸奶,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喝牛奶?」
時溫道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聲音溫溫淡淡說:「我也不知道。」
時暖哼了一聲。
兩人繼續朝前走,就要走到公交車站的時候,時溫突然不動了。公交即將到站。
時暖皺眉,卻見她往另一個方向走。時暖急忙問:「你去幹嘛?」
順著她的走向看到一個坐在巷口的男生。
時溫停在男生前方一米處,看的心驚膽戰。
男生滿身是傷,靠在巷子牆上,太陽光溫和,落在他身上,暈染開橘紅,卻襯得他身上的傷,以及一直往外流的血更加滲人。
時暖跑過去,想把時溫拉去上公交車,「快點走了!」
時溫不敢看那些傷,卻移不開眼,也挪不動腳。
「姐……他傷的好嚴重啊,我們得快叫120!」
時暖眼睜睜看著歸家的車開走。她皺眉,看一眼巷口的人,眉頭皺的更緊,對時溫低聲說:「你別多管閒事行不行?爛好人嗎?」
時溫有些詫異地看她,「他傷的那麼嚴重,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時暖見她反駁自己,不爽了,「你知不知道他在我們學校是最招人噁心的存在?男生隨便可以打他的!」
「為什麼?」
時暖頓了頓。
她還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那個男生那麼招人嫌棄。
時溫見她不說話,抿住唇,兀自走到男生面前。
她從口袋掏出小包紙巾,遞向他,「同學,你,你先擦擦血吧?」
男生沒動靜。
時溫呼吸微頓,在想他是不是昏倒了?
她攏住校服裙子蹲下,歪頭看他的臉。他頭髮太長,遮住了眉眼,看不清他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
於是她再次重複:「同學這個紙巾給你,你拿著擦擦血吧。」
他還是沒反應。
時溫緊張起來,扭頭看時暖說:「姐他不會是暈倒了吧?」
時暖想到之前幾次看到這個男生被欺負。他這麼多傷重疊起來,不會……死在這兒了吧?
她倒抽一口冷氣。招手讓時溫趕快回來,「過來,我們給120打電話。」
時溫正要起身,手裡紙巾被人拿走了。她錯愕睜大眼,男生醒了,但她還是沒看到他的眼睛,問:「你還好吧?」
沒回應。呼吸都聽不見。
時暖見男生動了,跑過去拽起時溫就走。時溫被拉走掙脫不開,只能喊:「你要記得去醫院。」
時暖:「別叫了!他在學校就滿身是傷,那都是皮外傷。」
時溫胸口難受,那些傷讓她記起不好的回憶,「你們學校的老師不管嗎?」
「老師不管,他自己也不在意,他家人都不在意。」時暖側眸,「你別同情心太泛濫,胡思亂想,然後跟他走太近。」
時溫有些不滿她的說法,說:「我沒有同情他,他不需要我同情。我們大家都一樣。」
時暖哼了聲,「不同情?哦,那我就當做是喜歡了。」
時溫皺眉,不願意再跟她說。不吭聲了。
巷口,男生慢慢抬起頭,想到剛剛睜眼時落入眸中的那張臉。和記憶力的差不多,她長大了,但沒怎麼變。
他攥緊手又鬆開,心跳聲清晰。
……
晚飯時間,在時暖長達一小時的「折磨」下,時父時母終於同意時暖去學習繪畫。但要時溫一起去。
輔導班選擇兩人學校之間的地方,距離對兩人都方便。
時暖期盼畫畫期盼了好久,在確定去輔導班之前就買了很多素描筆。放學的時候她收到時溫的簡訊,說是有大掃除,兩人要一起去報導,她便先坐在教室裡面整理畫畫的東西。
整理完看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先去個洗手間。
路過男生洗手間,正好一個男生走出來,她隨意一瞥,看到了男生手上的燙傷幾個黃色的泡泡,看著有些噁心又瘮人。
想到今天課間有學生聊天說在接水處有男生故意打翻了水杯,潑到了那個陳遲手上。
時暖腳步一頓,想到時溫昨天的話,猶豫片刻,最後跑到男生面前攔住他。
「那個,你的傷口看起來很嚴重……那個,我正好有燙傷藥,你要不要?」
男生本來低著頭,聽到她的話,慢慢抬起頭,他的劉海遮住了大半的眼睛,只能看到一半的眼眶和眼白。從露出的眼型看起來像是桃花眼。
時暖正打量著他,見到他點了點頭。
她有些詫異,記得她的前桌說過,這個男生誰都不搭理。
時暖努力回憶了一下。他好像叫陳遲。
「那你跟我去我的班級吧,我幫你拿。」
他塗藥的動作很野蠻,時暖看得肉疼,擔心他把泡戳破了。可他卻沒任何表情,人就像沒感情沒知覺的雕塑。
書包里的手機震動幾下。時暖從包里掏出來,看到時溫的來電,這才注意到時間,已經晚了。
時溫:「姐你到哪裡了?」
時暖看一眼陳遲,說:「有些事耽誤了。」
「什麼事啊?」時溫看了眼手錶,「那你大概多久能來。」
「我也不知道。」她正說著,陳遲停下動作,將藥膏還給她。
「我儘快。」時暖掛了電話,見他有個地方都沒塗到,「你要不要再塗一下?」
他將藥膏放到課桌上。
時暖遞給他,「不用了,就留你這吧。我先走了。」
時暖走出校門,發現他跟著自己。
她皺眉,「你跟著我幹嘛?」
男生不說話。
前桌說過,他也不講話。
陳遲一路跟著時暖到了輔導班。他沒進去,人轉身離開了。
時暖站在輔導機構大廳里,心情有些複雜。
這是特意送她來這?
他不會因為她給他燙傷藥,就……喜歡上她了吧?
時溫和時暖去晚了,報導也耽誤了時間,坐到最後排靠門的位置。
上了一段時間,老師讓她們握筆在紙上塗畫先感受一下。
時溫對畫畫興趣不是很大,隨意描畫著,問時暖:「那個巷子口的男生,你今天在學校見到了嗎?」
時暖停下揮筆動作,挑眉,「你怎麼這麼關心他?」
她斂眉,「他傷的很嚴重,我覺得可能會感染髮燒。」
「見到了。」時暖一字一頓,「他在學校被所有人打,你眼光可真差。」
時溫不想再跟她爭執自己到底對那個男生有沒有好感,問:「那你知道,為什麼他不反抗嗎?」
「打不過吧。」想到他不開口說話,又補充:「或許是因為他不會說話。」
「啊?」時溫睜大眼,「那你們學校的人不就是歧視殘疾人士嗎?怎麼可以這樣?」
時暖被她看的不舒服,「我怎麼知道?」
她也是偶爾聽到八卦,根本就不了解。而且那個男生,就是挺陰森森的。
「姐你是年紀第一,不可以給老師反應嗎?老師會願意聽你說的。」
時暖被她念叨煩了,「知道了知道了。」
她今天明明還給他燙傷藥了。
教室里課程繼續,兩人停止聊天,教師的聲音響起。
教室門外,一個男生靠在牆邊,後腦勺抵著牆,將兩個女生的話全部收入耳中。他表情很淡,腦海迴響起那道溫軟的聲音,眼底划過異樣情緒。
課程結束,時溫找了個要去買本子的藉口,讓時暖先回家。等時暖走後,她獨自來到三樓的舞蹈練習室。
她一間間看過去,表情愈發黯淡。
一間教室剛好結束課程,學生們三三兩兩離開,有說有笑。時溫站在邊上沒有擋他們的路。
「我超級喜歡溫思霜!」
「誰不喜歡她?國內古典舞的傳奇好嘛!」
「還有她的女兒丁思清也很了不起。基因真是絕了。」
「什麼基因真是絕了,你不知道嗎?丁思清不是她親生的。」
「啊?天吶……」
「據說她有個親生女兒……」
女生們邊聊邊走,漸漸走遠,聲音聽不清晰了。
時溫揪住衣角,等人都走光了,慢慢走下樓梯。她沉浸在一些不好的回憶里,腳下一個踩空,身體失去平衡,即將摔倒的時候被一隻手拉了回去。
時溫意識到那是個男生立馬站穩向後退去。
「謝謝!」
她頷首道謝,餘光男生抬起胳膊,她看過去,就見男生五指顫抖。
男生皮膚冷白,手背上的青筋明顯,靠近手側的皮膚一片燙紅,還有幾個黃色泡泡。其中只有一個小的黃色泡泡完整存在,其餘的全部破了。塗好的藥也被擦掉大半。
時溫倒抽一口涼氣,「這個是我剛剛不小心弄的嗎?」
男生不說話。
也許是為了扶她,也許不是,但他都幫了她。
「我書包里有小醫藥包,你要我幫你處理一下嗎?」
男生沒有說話,時溫將目光轉移到他的頭上,發現他頭髮略長,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只能看到精緻的下巴和抿成一條線的薄唇。
他還是不說話,只是抬起頭朝著她的方向。
時溫說:「你在這裡等我一下下,我去教室拿。」
兩人坐到最近的開著門的圍棋室。時溫幫他把那個小的泡泡戳破,處理干靜裡面的液體,再塗上燙傷藥。
全程男生都很安靜,氣息也很微弱。
時溫囑咐他:「你平時注意點,現在是夏天,小心感染髮炎了。」
她看時間差不多了,將東西收拾好,說:「那我先回家了。」
男生仍舊沒有說話,時溫感覺自己好像都習慣他不說話,也不在意,朝他彎彎唇,擺了擺手離開教室。
教室里恢復沉寂,陳遲抬起帽檐,看著女生離開的方向。幾分鐘後將目光重新回到受傷的手上,上面薄薄的一層藥,塗抹均勻。
他眸色轉深。
時溫輾轉難眠了一晚上,腦子裡都是輔導機構的那些舞蹈教室和穿著練舞服的學生老師。
就這樣想了一晚,於是第二天課上她打了瞌睡,被同桌課上提醒了好幾次。
爸爸肯定不會允許她去學舞的。時溫這樣想,在腦海里提醒自己,今天不可以再去舞蹈室了,不然肯定還會惦記著跳舞。
畫畫課中途休息,時溫獨自去洗手間。走到一半迎面過來一個女人,穿著練舞服,時溫不由多看了幾眼。
那女人也看到時溫,只看一眼便知道她就是剛剛那個奇怪的男孩子說的人。就算那個男生不說,遇到這樣的好苗子,她也會忍不住將她拉去學舞。
女人露出笑容,「同學你有興趣學舞嗎?我看你身段很好。」
時溫遲疑地「啊」了一聲,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就在三樓學跳舞,你願意跟我去看看嗎?」
時溫腦子模糊,「現,現在嗎?」
女人點頭。於是時溫洗手間也沒去,跟著女人上了三樓。
拐角處,陳遲靜靜倚著牆,看到女生臉上露出的笑,眉眼微動。
時溫嘗試跟了半節課,心情激動,血液沸騰。
結束後被時暖罵了一頓。
「對不起嘛,我請你喝酸奶好不好?」時溫柔聲道歉。
時暖甩開她晃著自己胳膊的手。她剛剛真的以為她被人拐了,整棟樓的找!
時暖冷冷瞪她一眼,生氣的離開了,不允許時溫跟著。
時溫無奈,只能讓她先離開,而後來到便利店,準備多買幾杯酸奶給時暖好好哄哄她。
她站在冰箱將時暖喜歡的口味挑了三杯,開始糾結自己要哪一個。
片刻,她自言自語:「黃桃的吧。」
說著她伸手正要去拿一杯黃桃的,一隻手從旁邊橫了過來,動作迅速的將架子上所有的黃桃味酸奶拿走。
時溫看得目瞪口呆,舉起的手硬生生被他的架勢震的沒伸出去。側頭就見到一個挺拔身形。
男生穿著黑色衣服,戴著連衣帽,看不清臉。
他沒有看她一眼,捧著酸奶去到收銀台。
時溫還有些沒回神,摸了摸耳朵,最後選了一杯蘆薈味的酸奶。時溫只買了幾杯,而旁邊男生因為買的多,她買好單他的還在繼續掃描。
為什麼要買這麼多呢?
時溫疑惑。
看來也有人跟她一樣很喜歡黃桃味的酸奶啊。
她要了個袋子將酸奶放好,拎著袋子離開便利店。
便利店開門關門的聲音結束。陳遲站在收銀台前,低著頭臉色陰沉。
沒有過來問他要一杯,沒有跟他說一個字。
就直接走了。
他薄唇抿成一條線,掏出幾百塊錢丟到了收銀台上,轉頭就走。
收銀員正在奇怪,一個男生為什麼要這麼多酸奶?還戴著連衣帽頭髮那麼長,正想著這人會不會是什麼逃犯,忽然看到幾百塊錢被扔到桌子上。
男生大步流星地離開了便利店。
收銀員忙喊:「哎哎,那個男生!你酸奶還沒拿!還有你錢給多了!」
路上已經不見女生的蹤影,陳遲攥緊拳頭,骨頭髮出響聲。
身邊走過幾個男生,吵吵鬧鬧,他面無表情跟他們擦肩而過。
即將拐彎時,陳遲聽到身後有人喊
「生哥。」
陳遲抬了下眼皮,沒有回頭繼續走。張耀跟身邊人確定了一下。急急忙忙追上去。
最後在巷子裡堵到了他。
張耀還有點不確定,眼前的男生頭髮遮住了眉眼,不是很能看清面容,不過他的嘴唇和下頜的線條還有身形,的確像極了陳遲生。
「生哥?」張耀疑惑地又喊了聲。
男生抬起頭,一陣穿堂風過,掀起了男生的劉海,他的面容整個露出來。在場的男生看到他的臉齊齊喊出「生哥」。
陳遲沒有表情,提步往前走,正要繞開張耀,張耀伸手攔住他。
「生哥好久不見,你就這樣走了也不跟兄弟們敘敘舊?」
陳遲斂眉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生哥,那件事情有頭緒了。」
一句話讓陳遲停下腳步,向來沒有表情的一張臉出現裂縫。他回頭看著張耀。
「生哥出去喝一杯杯?」
陳遲心情不好,沒有那個耐心,見他不願意繼續說下去,轉頭就走。
張耀臉上的表情維持不住,沉下臉,「生哥,熾哥的事情到現在你都不願意給個說法嗎?」
男生頭也不回,腳步不停。
張耀眸子轉紅,跑上去拉他的胳膊。被他一把揮開拳頭打在肚子上。碎發隨著拳頭揮過的動作掀起劉海。
他一雙眉眼銳利,一張少年感的臉,卻帶著陰冷的地獄氣息。
張耀攥起拳頭,冷笑一聲,「我都懷疑你還是不是人?!當初出了事情你就離開了,現在還想躲嗎?」
他還要說什麼,陳遲一拳揮了過來。
旁邊的兄弟立馬去攔。
張耀被打了兩下,按耐不住暴躁的情緒,胡亂揮拳頭,嘴裡喊著,「你惱羞成怒了?我看你就是害死了熾哥的殺人兇手!」
此話一出,兄弟們也不拉了。
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張耀先被撂倒,痛苦地捂著肚子。
陳遲隨手擦掉嘴角的血,沒有看他們任何人一眼,離開巷子。
身後是張耀嘶啞的喊聲:「陳遲生你要還有點人性你就去看熾哥一眼!他特麼拿你當最好的兄弟!」
「你特麼害死他就算了,你在他墓碑前道歉的勇氣都沒?!你個廢物!垃圾!」
時溫回到家,將酸奶都放到時暖桌子上。沒有多說話,只是朝她不好意思笑笑。
晚上洗完澡時溫想到老師教她的那些拉筋動作。從上床上坐起來又做了幾遍。許久沒有練舞,時溫的基本功荒廢了不少。
手機響了,是今天那個舞蹈老師發來的消息。
你有跟你父母提起嗎?如果你父母不同意我願意跟他們說。
時溫咬唇,回復。
還沒……我現在去找他們,謝謝老師。
時父時母坐在客廳看電視,時溫深呼吸幾口氣,站到兩人面前。
「爸爸媽媽,我有事情想說。」
時母將水果盤推到時溫面前,說:「先拿個蘋果吃。邊吃邊說。」
時溫搖搖頭,看了一眼時父,「我想去學習舞蹈。」
時父一聽臉色立馬嚴肅起來,沉聲問:「什麼?」
「我發現我還是很喜歡跳舞,我想去學舞蹈。」
「不能去!」時父語氣堅定。
「為什麼?」
「我說不能去就不去去。」
時溫抿緊唇。
客廳只有電視的聲響。
時母溫聲說:「小溫你先回去睡覺……」
……
時溫心情持續鬱悶了一周。
直到某天,一個女生找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