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廣平縣守備軍大營里,戒備森嚴,兩千兵士甲冑未離身,明顯是得到了命令。
此刻大營深處的一間屋內。
……
「遠勝兄,我陳家和陳充之間的仇,大概就是如此。」
陳木沉聲道。
「若是我沒有和陳充結怨。」
「若是我進城時,城內商戶紛紛慷慨捐獻物資。」
「你還會拿這些證據,拼死來見我嗎?」
許元勝直言道。
「會!」
陳木沉聲道。
「為何?」許元勝眉頭一挑。
「因為遠勝兄的任務是剿匪,而陳充是不會坐視不管的,這個矛盾,你們解不開。」
「若是按照遠勝兄上面所講的,我會等著矛盾完全爆發,才會過來,不會這麼早。」
「因為機會只有一次,我輸不起。」
陳木如實道。
「看來不管如何,我都要站在你這邊了。」許元勝呵呵一笑。
「我沒有脅迫遠勝兄的意思。」
「我只求陳充死。」
「之後的家產,若是能返還給我陳家,我會心甘情願的捐獻給遠勝兄。」
陳木十分坦誠道。
「難為你了,忍了十年。」許元勝看向陳木,也有些同情,一個仇壓在心裡十年,還要日日見到仇人。
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說實話,許元勝也能理解陳木此刻才拿出這些證據的心理,若自己不能幫他,他拿出來就是死。
生死間的選擇。
或許陳木也不在乎。
但一旦失敗,怕再也沒有找陳充報仇的機會,這個結果,是面前這個看去老實木訥的男人絕對難以接受的。
三十歲的年齡,看上去快四十的樣子,這十年,他過的不痛快。
陳木只是苦澀一笑,這十年,確實生不如死。
「很多事沒有如果。」
「即然陳充和那些商戶得罪了我。」
「你又送來了這些罪證。」
「那就是大功一件,我會出手,事後也會向兵部司為你請功。」
許元勝直言道,自己不如陳木,當年的自己面臨絕望時,可沒有陳木如此隱忍,十年如一日的為報仇而努力。
「感謝遠勝兄。」陳木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重重的俯首磕頭。
「起來吧,先去敷藥。」許元勝沒有攔住他下跪,有時候跪下來,對方心裡才能踏實,稍後才是上前扶起陳木。
「遠勝兄,我……。」陳木猶豫了一下。
「是擔心你父親?」
「放心吧,我已經安排胡俊去接了,對方現在不會對一個老人出手的,應該很快就會到大營里。」
許元勝說道。
「遠勝兄,謝謝了。」陳木雙手略微顫抖的緊握著許元勝的胳膊,眸光內透著濃烈的感激之色。
報仇,他已經盡力了。
現在唯一牽掛的就是老父親。
稍後陳木就被送出去敷藥。
許元勝翻閱著那包裹里的一本厚厚的冊子,整整兩百多幅畫,惟妙惟肖,旁邊不少畫卷旁還標註了姓名和地址,當然有一些還沒有來得及標註具體地址,但即便如此,也是很厲害了。
還有那一摞摞的證據。
幾乎包括了陳充所有的勢力。
其中還有很多是山匪搖身一變,成為商戶的直接直接。
「這姓陳的,都是能人。」許元勝忍不住感嘆道。
一旁的王五等人,都聽到了陳木介紹的情況。
一個是,隱忍十年,欲報仇,練的一身丹青術,把全城的仇人都給畫出來了。
一個是,把山匪洗白入了城池當上了商戶,十年內更是頻頻借山匪之名,不斷的洗劫城內財物,賺的是盆滿缽滿。
而且兩人都是衙門的人,大勝的統治階級一員。
「果然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進入衙門當官當差的。」王五半天憋出了一句話。
「衙門就是一個小朝廷,一個小江湖,官不大,掌控的卻是一個城池的所有事務。」
「這些底層出身的官員,並不比高堂之上的大官,眼界和手段弱。」
許元勝淡淡道。
這也是他沒有按照張方平的意思,入青州府。
一方面是喜歡自由。
另外一方面,在哪裡都是爭。
在一個縣城裡,反而更容易接觸到核心,能鍛鍊到的地方更多。
這個時候胡俊也趕了過來,對許元勝點了點頭,表示陳家老爺子已經接到守備軍大營里了。
「你安排人,把這些畫,多畫上一些。」
「到時候按照上面的地址和畫上的人像,全部抓過來。」
許元勝說道。
「遠勝兄,咱們守備軍大營里,沒有畫師。」胡俊尷尬道。
許元勝這才想到,這畢竟不是衙門裡,衙門裡有專門合作的畫師,現在畢竟是人生地不熟的廣平縣。
「還是我來吧。」這個時候,陳木又折返回來了。
「行。」許元勝點了點頭,雖然有傷,但對於報仇而言,讓陳木去畫,對方只會感覺到高興。
陳木臉露感激。
很快筆墨紙硯全部準備好了。
大概一個時辰,陳木沒有歇息,連水都沒有喝,埋頭在桌子上一直畫,雖然不如最初畫的那麼仔細,但都把外貌特徵畫出來了。
足足又花出了三本冊子。
加上最初的那本,一共四本冊子。
每本冊子上,大概有兩百多人的畫像。
加上這些人麾下的人,若都是山匪的話,這廣平縣城內藏匿的人數,就至少七八百人。
「當初還以為重創了九門溝山匪。」
「看來一部分主力,都在城內的。」
許元勝想到九門溝山匪當時用的藤甲,還有簡易的攻城工具,遠超當時青山縣面對的三洞口山匪。
這後面多半是有陳充資助的緣故。
「去抓人吧。」許元勝看向胡俊。
「是!」胡俊拱了拱手道。
「你們也派出四個人手,這次出手,算你們每人五百兩銀子。」許元勝看向王五等人。
「你們四個。」王五看向侯坤,麻三,高力和高亮四人。
「是!」侯坤等四人拱了拱手,轉身跟著胡俊出去了。
胡俊臉露興奮,有四個邊軍殺手,對付的只是山匪,勝算就更大了。
很快從守備軍大營內,出動了一千兵士,分為四隊,每隊二百五十人,分別拿著冊子開始去抓人。
許元勝又安排了人,去請霍山來一趟。
過了沒多久,霍山就趕來了。
「遠勝,發生什麼事了?」霍山臉露凝重,他看到了守備軍出營的一幕,難道許元勝按耐不住,準備對那些不識好歹的商戶出手了。
「霍大人,請看這些。」許元勝指了指一旁桌子上擺放的一摞摞的證據冊子,沒辦法,太多了。
也只能讓霍山走過來親自看了。
霍山先看了一眼旁邊的陳木,稍後臉帶疑惑走到桌子前,只是剛翻閱了幾本冊子,臉色就明顯黑了下去,很快他一本本的往下翻去,越翻越快。
霍山忽然抬頭看向了一旁的陳木。
「陳木,有這些證據,你為何不早點拿出來。」霍山沉著臉道。
「霍大人,我縱使拿出來。」
「依衙門查衙門,查的還是陳充的人。」
「能有結果嗎?」
陳木面無表情的拱了拱手,說白了,就是不信衙門能辦成這個事。
「……,我以為你已經熄了報仇的心。」霍山最終沒再責怪陳木。
「血海深仇,身為人子,死亦難忘。」陳木沉聲道。
「衙門當年對陳家的事,是什麼態度?」許元勝突然插了一句,按照大勝對於底層縣城的任職年限,一般縣城的主官,若沒有強勢的後台,多數需主政七八年才有機會升遷調任,偶爾十多年也是常見的。
恰巧許元勝了解過廣平縣的班子,都在縣衙主政十年有餘了。
當時的事,霍山應該知道。
陳木感激的看向許元勝,這話他不方便直言,但心裡何嘗不想知道,當年的衙門是怎麼看待陳家的。
「哎。」
「陳家畢竟對廣平縣貢獻巨大,若能幫一把,衙門還是會主持公道的,但奈何當初青州府發話了。」
「再加上陳木父子,也都無事,衙門這邊也就將錯就錯了。」
霍山沉吟道。
許元勝點了點頭,這就正常了,畢竟非親非故的,青州府發話了,下面衙門自然不想節外生枝。
「將錯就錯!」
「我陳家上百口的性命,我陳家為廣平縣前後數十年來捐贈的物資何止百萬銀子,就換來了這麼四個字。」
陳木自嘲一笑。
「陳木,不要以為衙門沒有幫你。」
「你了解陳充。」
「你真覺得陳充是那種優柔寡斷,為了一些名聲,就不願斬草除根的人?」
「你真覺得娶了陳充的外甥女,他就不想殺你們父子了?」
「背後是我和蔡遠禮大人,敲打了陳充,他才有過顧忌,留下了你們父子沒有斬草除根。」
「這些話之前不和你說。」
「是因為你沒必要知道。」
「等你哪天強到了能讓青州府關注你的時候,你的那些仇,衙門自然會為你主持公道。」
「你也是差役,心裡應該明白有些事,不是錯了,就一定會撥亂反正的。」
……
「另外,你們陳家就真的沒有問題?」
「偌大的陳家,就沒有一些警覺性,反而被多方勢力圍剿。」
「當時你們若能第一時間壯士割腕,依大量利益換取青州府的支持,那陳充空口白牙的拿什麼和你們斗?」
「說到底,還是當初的你們認不清形勢。」
「這個情況下,你覺得讓衙門頂著多方壓力,現實嗎?」
霍山沉聲道。
「大人的恩情,卑職謹記。」陳木深吸一口氣,知道霍山能說的如此直白,自然是看在許元勝的面子上。
他也不是當年的愣頭青了。
很快就明白了,當年衙門的做法無可厚非,霍山也對得起他陳家了。
「不過,你很不錯。」
「能隱忍這麼久,搞出這一場釜底抽薪。」
「以後跟著我吧。」
「你想陳家站起來,要靠鐵打的軍功。」
霍山點了點頭,對陳木的態度明顯很滿意。
不過陳木沒有立即回應。
「你不願意?」霍山蹙眉。
「我聽許千總的。」陳木鄭重道。
霍山一愣,有些先入為主了,陳木寧願來守備軍大營交出這些證據,足以說明問題了。
「先隨霍山大人剿匪。」許元勝點頭一笑,城外有姚森,城內若是陳木藉助霍山,站起來了。
也是不錯的一步旗。
「是!卑職願意追隨霍大人剿匪。」陳木拱了拱手道。
霍山點了點頭,此事也就隨口一提。
稍後。
「遠勝,你看陳充這個事,該如何處理?」
霍山一臉鄭重道,忽然覺得這功勞大的有些離譜了,卻也多少有些難辦,一起同衙多年的主官,通過證據顯示,竟然是廣平縣外九門溝山匪的幕後資助人。
換句話說,陳充才是九門溝山匪的幕後老大。
這揪出來,功勞絕對很大,但廣平縣衙門肯定要被問責的。
「出了陳充這件事。」
「廣平縣衙門肯定要被問責。」
「但功勞是你的。」
「被問責,和你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畢竟你不是廣平縣最高的主官。」
許元勝忽然一笑。
「有道理。」霍山呵呵一笑,大家都是為朝廷,但也為自己,不謀私利的官員肯定有,但他不是。
他霍山,是俗人。
看著眼前這一幕。
陳木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看來陳家當年的事,確實怪不得衙門,天下烏鴉一般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