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南不知道林青有沒有說過類似的話，可她想，任何一個男子，在得知母親和妹妹過的是那般日子之後，都不會無動於衷的。
帶兩人走是必然。
趙氏臉上忽然落下兩行清淚。
緊接著，一顆又一顆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越來越多，越來越急，似乎是要將這麼多年以來，積攢的委屈和怨氣一股腦的傾瀉出來。
她如何不委屈？
她性子軟，嫁過來後被婆婆和妯娌壓得抬不起頭。
林老二驟然去世，將她的脊梁骨打斷了一次。
然後林青代替大房上戰場最後戰死，將她的脊梁骨又打斷了一次。
從此，她在大房面前再也抬不起頭來，多少委屈和淚水，都是打斷了骨，混著血往肚子裡咽。
「娘！」
林嵐再一次叫了起來，拿出帕子不住的給她擦拭，卻怎麼也擦不干。
趙氏看著眼前一臉焦急擔憂的女兒，一下子哭得更加傷心了。
「嵐姐兒，娘，娘對不住你啊！我們分家，分家！」
「娘！」
這一次，林嵐也是承受不住，哭著撲進了趙氏的懷裡。
母女倆哭作一團。
林知南嘆息一聲，看向已然黑著臉的林遠志，笑了笑，「大伯你看，婆婆和嵐姐兒也是同意分家的。」
林遠志重重的哼了一聲，「好啊，你們都想分家，那就分好了。」
「你們走了，我肩上的擔子還輕了不少！是個好事！這些年，我照顧你們母女兩人，已算是仁至義盡。外人就算知道，也說不得我什麼。」
「你們兩個婦道人家，我其實不求什麼。你們也放心，外人面前，我不會讓他們說你們一句忘恩負義的話。」
「走吧。現在就拿上東西，安心的同青哥兒媳婦走吧。」
聞言，趙氏持續不斷的哭聲忽而一頓，立即低沉下來。
這是想讓他們掃地出門，還要落個忘恩負義的名聲啊。
是糊塗，還是故意，一目了然。
林知南笑了笑，也沒在意，她現在最喜歡的，便是有什麼，說什麼。
從葉麽麽手裡拿了個單子過來，林知南道，「林青生前對家裡的東西也不甚了解。我便索性去官府查了一番。」
「祖宅三間，已經賣了。剩下的便是家裡的三畝良田和十畝山地。大伯是長輩，我們家吃些虧，便只要一畝良田和六畝山地。」
林家著實沒什麼可以分的東西。
要這幾畝地，也只是給趙氏和林嵐傍身的。其他的，她懶得去細算。
卻不想胡氏直接跳了腳，怒道，「你想的美！老二去得早，兩個老的都是我家養的，你們憑什麼分東西！不行，別說七畝，你們一捧土都別想帶走！」
林遠志沒說話，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還有她們兩人這些年吃的用的，那得多少銀子。」胡氏得意的揚起嘴巴，道，「別說不能拿走，你還得把這些年她們兩人花掉的銀子還給我！」、
「我也不算多的。一人一年十兩，老二死了有十二年了。就算一百……一百五十兩。給銀子，你們愛去哪去哪！」
趙氏和林嵐的哭聲又是一頓，瞪著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護士。
林嵐的身子都氣得抖了起來。
林知南看著，不由得在心裡又嘆了一口氣。
這些年是受了多少的欺壓，這兩人只知道氣，卻是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林知南上前，握住林嵐的手，鼓勵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不用怕，有我在。」
這是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有人告訴林嵐不用怕。
手上傳來微微的熱意，這熱意似乎一點點變成了勇氣。
林嵐看著胡氏，深吸了一口氣，道，「大伯娘怎麼好意思問我們要一百五十兩銀子的？」
「這些年，我和母親沒日沒夜的做繡活，一年算下來，兩人也有十幾兩銀子的入帳。十幾兩銀子，足夠養活一家十口。可大伯娘是怎麼說的？說凡哥兒要上學，家裡窮。我和母親便一日只有兩頓飯，還時常是些清粥。一年到頭，不曾見過一點葷腥。」
「就那些吃食，滿打滿算，一年能花掉半吊錢已經是頂了天了，你怎麼好意思開口要十兩？」
胡氏瞪大了眼睛，「那你們穿的、睡的、用的水，哪一個不算錢啊！以為那些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還有，要不是有我和你大伯。你和你娘能有安穩日子過嗎？別不識抬舉！」
「砰！」
曲屏狠狠地踹了一下椅子，怒道，「到底是誰不識抬舉？」
「別說她們做繡活的銀子就足夠，單是林青每年托人捎回來的銀子，也夠她們兩人用！還有後來朝廷每年發的撫恤金。你們敢說，這些銀子有一成用到她們母女兩人身上嗎？」
「好啊，想算是不是！那我們就來好好算一算，這些年，你們拿了林青多少銀子，她們母女兩人做繡活賺了多少銀子，家裡的田地租賃又是多少銀子，再算算她們吃穿用度花了多少，一筆一筆的全都來算清楚。」
「你們敢算嗎？！啊！」
曲屏這幾年，跟在林知南身邊，接觸了不少錦雲商行的業務，還有一部分帳本在她的手裡。如今算起帳來說的是頭頭是道，大有一副林遠志敢應她立刻能敢算的架勢。
那氣勢，便是久戰商場的老油條都害怕，更何況一個心虛的林遠志？
林遠志狠狠瞪了胡氏一眼，罵道，「你胡咧咧些什麼？就算弟妹她們要分家，可我們還是一家人，青哥兒、嵐姐兒都姓林！一家人，銀子有必要算得這麼清楚麼？」
「弟妹，你也知道你大嫂的性子。她也不是故意這麼說。實在是家裡困難，逼得她沒辦法。」
他看向最好說話的趙氏，解釋了一句。
趙氏動了動嘴巴，才緩緩開口，「大哥說的我都知道。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剋死了相公和青哥兒，家裡也不會……」
曲屏聞言只覺得心頭一梗，幾乎忍不住就要開口將趙氏說一頓。
林知南抬手將她攔住，微微搖頭。
林遠志長嘆一口氣，「家裡缺了兩個男丁，日子確實不好過。還好，朝廷體恤，給了一筆撫恤金，算是勉強把日子過了下來。」
「弟妹，關於這個撫恤金，大哥我想同你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