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2讀者: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
現在——是在哪裡?
杜澤睜大眼睛,視野所及之處全是沒有雜質的白色,他孤身一人懸浮在白色中無所依從,身上那些致命的傷口宛如從未出現過一樣消失不見。
短暫的失神後,杜澤開始環顧四周,試圖迅速理清目前的情況——驀然回神之際,他已經在這裡了,杜澤的思緒還停留在光明神在黑暗中逝去的畫面上,他完全沒料到最後的光明神居然還給他們帶來如此大的「驚喜」,在蠢萌讀者看來,所謂的最終BOSS戰也只不過是走走過場,卻沒有想到光明神用出了裁決,犧牲了自身,也殺死了在場所有人。
【你們已經死了。】
杜澤望著無邊無際的純白——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白色、白色、白色,除了白色還是白色。像是墮入了濃郁的牛奶之中,又像是一張白紙上只有他被塗上了顏色。杜澤張望了一陣就不得不閉上眼睛,他第一次發現漫無邊際的白色原來比黑色更讓人難受,一旦盯久了,不僅會感到炫目,更會產生一種嘔吐*。
「……如果事先知道這樣能與你見面,我早應該讓光明神殺死你。」
在閉眼的那一瞬間,杜澤聽到有人這樣嘆息道。某隻蠢萌第一反應是高興——瞧他聽到了什麼一隻野生的問路對象出現了——然而一旦理解了那句話的含義與引申義,剩下的只有驚愕。
杜澤短促而痙攣地吸了一口氣,全身緊張得宛如一塊石頭,他猛地睜開眼睛望向來者。在看清對方的那一刻,杜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有雷直接在頭頂炸開,又似被當頭一擊,眼前的那一位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純白的空間中,「那一位」伸手向杜澤打招呼。
「初次見面,高位者,我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
聽到那個名稱時,杜澤如同被尖針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他眼前自稱創.世神的人有著一頭黑色的短髮,穿著毛背心白襯衫黑西褲,戴著一副無框眼鏡和藍色助聽器——杜澤只覺得像是看到了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不必在意這個。」似乎非常熟悉杜澤的這種愣怔,創.世神指了指自身說:「我沒有固定的外表和模樣,通常是映射你們的形象。」
——媽蛋嚇死個人了!杜澤內心瞬間被「次奧」刷滿了屏幕,他差點以為自身與創.世神有什麼不得不說的關係,或者再狗血一點,他的父親與創.世神有什麼對不起母上大人的關係,而事實僅僅只是因為創.世神是一名等、身、鏡!
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
震驚之後,某隻蠢萌發現「創.世神=等身鏡」這個設定其實還挺符合條理的。作為一名創造了整個世界的初始神,《混血》的創.世神在眾靈之間也太沒有存在感了,沒有神像也沒有神殿,信息更是少得可憐。現在真正見到創.世神了,杜澤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沒有固定形象意味著無法為創.世神建造神像,沒有神像便無法建築神殿集存資料,這樣一來,關於創.世神的信息自然只會剩下虛渺的傳說了。
小生找你的消息找得有多辛苦你造嗎?
杜澤面無表情地盯著對面那隻讀作創.世神寫作等身鏡的傢伙,或許因為這樣,杜澤感覺他不那麼犯社交障礙了——面對倒映自己的鏡子誰還高冷得起來!因為一開始就受到了無比驚悚的視覺衝擊,某隻蠢萌對於創.世神的出現反而沒那麼驚奇了。比起為什麼會遇到創.世神,杜澤此時更在意的是修那邊的情況,眼前的創.世神不正是最好的詢問對象嗎。
「修怎麼了?」
聽到杜澤的問話,創.世神沒有回答,反而將問題拋過來:「發生什麼事了?」
哎,創.世神不知道他們那邊的情況?
創.世神看到杜澤微微發怔,與杜澤一模一樣的臉浮現了類似自嘲的神情。
「創.世神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創.世神用一種誦念經書的腔調說道:「每一個生靈——包括你都是這樣認為的,但我現在僅僅只是一名囚徒而已。」
他攤開手,像是在向杜澤介紹他的牢房一般展示著周邊的純白。
「我一直被關在這裡,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做不了——除了等待我的死亡。」
直覺告訴杜澤創.世神並沒有說謊,但杜澤還是忍不住小小的反駁了一下:「你剛才說、早應該讓『光明神』殺死我。」如果不是知道發生了什麼,那創.世神為什麼會知道他死在光明神手下,從而說出一句類似後悔的話語?
「那是因為我無法離開這裡,所以只能藉助其他人之手去做我想做的事。光明神是我最好的棋子,他擁有我的權杖,我可以通過神器告訴他需要做些什麼。」創.世神端詳著杜澤,根據杜澤之前話語推斷:「原來你是被光明神殺死的嗎?你剛剛詢問了修的情況,看樣子你們一同遭受了致命攻擊。」創.世神貌似相當熟悉光明神的做事風格。「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的死亡原因了——光明神使用了『裁決』,對嗎?」
杜澤不由自主地點頭,聽著創.世神用一種讚嘆的語氣描述裁決:「裁決是真正的神器,它能將使用者轉化為純粹的攻擊能量,獻祭得越多,威力越強,完全獻祭使用者時更會擁有無可比擬的力量。這是最適合天族的武器,在我把權杖交給光明神之前,光明神若不是擁有裁決,在戰鬥中只能成為魔神巴爾戲耍的耗子,無法給巴爾造成絲毫傷害。」
「但這不是裁決最厲害的地方,裁決真正的可怕之處在於擁有規則。」創.世神與杜澤對視。「你知道『規則』嗎?」
杜澤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乍一想腦中很多關於規則的概念,但真要細說的時候卻找不到任何詞彙將「規則」具體地描繪出來。
「生靈的生老病死,日夜的交替,讓它們這樣一直運作的便是規則。」創.世神讀懂了杜澤的意思,開始向杜澤介紹規則:「它是世界的秩序,是永恆一切的法則。我們必須遵守它,即使不願意,規則也會強制我們去遵守它。這種強制是不可違背的,並且不可抵抗的。」為了讓杜澤更好地理解他所說的話,創.世神舉了個例子:「假設現在有一條『你不能見我』的規則,即使你與我只有一牆之隔,你也永遠見不到我。規則也許會在你來找我的路上設下一顆小石頭,讓你摔得頭破血流甚至失去意識;如果我來找你,便會有一個路過的好心人在我見到你之前將你救走……就這樣,我們會無數次的錯過,始終遵循著『你不能見我』的規則——我們覺得是命運,但那其實是規則訂下的結果。」
杜澤怔怔地聽著,創.世神所說的規則不僅僅是一些讓人遵守的條例,同時也是一種玄奧的存在。它擁有自己的運作機制,像是天朝人常說的天道,製造平衡的蓋亞,因果律中的結果——在這之前,他已經多次窺見過規則了,他吐槽的劇情大神其實就是規則的一部分。
「裁決的規則是絕對命中,因此沒有人能避開它的攻擊。」創.世神目光掃過杜澤。「如果成為它能量的獻祭者足夠強大,裁決的攻擊會讓所有攻擊對象都只有『死』這個結果。」
一霎間,杜澤的心沉墜得像灌滿了冷鉛,恐懼的寒冷在身體內部蔓延。他一直存有僥倖,因為主角定律的第一定律是「主角不死定律」,為了故事情節發展需要,主角無論身受何種狗血殘害,總能以種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存活下來。但它也會有被打破的時候,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故事大結局。如果是其他作者杜澤完全不會有這方面的擔心,但《混血》的作者是一頁知邱,那個賣主角順帶坑讀者的一頁知邱!杜澤真的沒把握一頁知邱會不會設置如此讓讀者想去他家上吊的結局,該作者的節操早就在神展開時被確定為負值了。根據創.世神剛剛的話,規則(劇情)一旦訂下,就會一直奔向它預定的結果,就像過去修毀滅精靈族、攻打天空之城一樣,劇情總是會朝著作者所寫的方向展開。
創.世神注視杜澤失去血色的臉,他眼前的這位黑髮青年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只能通過一些細節變化來捕捉對方的情緒,剛剛的動容可以說得上是見面以來情緒波動最大的一次。
並不是因為自身的死亡,而是在害怕那個人的逝去。雖然早就從光明神那裡得知這兩人的關係,但真正看到時,創.世神還是感到了不快。
「你不用擔心修。」創.世神對杜澤說:「那個人不會死。」
他並不是在安慰杜澤,僅僅是為了將對話進行下去。
「世界已經制定了『修不能死』的規則。」創.世神的表情似憐憫似微諷。「比起世界的規則,裁決的規則算得了什麼。」
人生的大起大落莫過於此,杜澤都要為作者難得的良心而痛哭流涕,萌主已經夠苦逼了,不要再在最後再來個致命一擊。得知修的主角定律還在後,某種蠢萌徹底放下了心,開始專心面對創.世神。在之前的對話中,創.世神直接點名了光明神是他的「棋子」。雖然關於光明神和創.世神的猜想被證實,但杜澤卻根本高興不起來,因為這意味著想要殺死修的不僅僅是光明神,更可能是創.世神。
「你想要……殺死修。」
「是的。」創.世神平靜地承認了,他看著杜澤,雖然杜澤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一直細心觀察的創.世神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杜澤的戒備,這加劇了他的不快。
「你不應該將我視為敵人,因為你和我處於同一立場。」
創.世神突然極近地貼過來,杜澤看到與他一樣的臉在眼前不斷地放大,皮膚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冰冷的呼吸。
「在這個世界裡,我才是和你關係最密切的人。」
兩人面對面只有一線之差,創.世神凌厲的目光牢牢地鎖定了杜澤,語氣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嗎?」
杜澤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創.世神的咄咄逼人。在折斷光明神的權杖時,他曾聽到過來自同樣對象的同樣問話。那時候他沒來得及多想,並且具有一種思維慣性:穿越這件原本就不科學的事還需要理由和解釋麼。
雖然後退,但杜澤並沒有避開創.世神的目光,創.世神向他暗示了內幕的存在,即使隱約嗅到圈套的味道,他也必須跳入圈套將這一切弄清楚。
「為什麼?」
「這便就是我要和你談的,關於你、關於我、關於修、關於規則、關於世界。」創.世神嘆息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同樣的,我也有問題想問你……來自『上面』的人。」
上面……?
不待杜澤理解其中的含義,創.世神已經開始了他的自述:「該從哪裡說起呢……從最初開始說吧。」
創.世神問杜澤:「你覺得『創.世神』是什麼?」
「……創造世界的神。」
因為這個問題簡單得有些古怪,杜澤頓了一拍才回答。聽到杜澤的回答,創.世神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
「在初始之時,我也這樣認為:我是創造這個世界的神,世界萬物都是我做出來的。我擁有這個信念,並對此毫無懷疑——直到有一天,我目睹了一場分娩。那位獸族在血泊中痛苦掙扎,用盡全身的力量產下兩子後死去了。看到這一切,我想,和我相比,這些生靈實在太過渺小,光是製造出寥寥無幾的新生命就耗盡了自己的性命。」
「基於這樣的自豪,我打算為那兩隻獸族幼子創造一個新母親——這對『創造了萬物』的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創.世神說到這裡就停下了,杜澤一愣,他看到創.世神沉下的臉色,心中模模糊糊地冒出一個猜想:該不會是……
「我做不出來。」創.世神壓抑地說:「我可以復活那隻獸族,卻不能無中生有地創造一隻獸族——明明是創造了萬物的神,現在卻連一隻生靈都無法做出來,是不是很可笑?」
「這讓我感到恐慌,我開始拼命回溯記憶,試圖回想起當初我是怎麼創造出這個世界的。你會有嬰兒時期的記憶嗎……想不起來對吧,我也是一樣,越是回想初時的記憶越是模糊,好像產生意識的那一刻,我就站在這個世界裡了。這對於其他人來說是可以允許的,但我不行,因為我是『創造了世界』的創.世神,是這個世界的『源頭』。」創.世神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將某種黑□緒壓下去。「那時候我才發現,雖然我是創.世神,但我的記憶中沒有我創造這個世界的過程,僅僅有一個『這個世界是我創造』的念頭。為了證實或者破除這個矛盾,我開始嘗試創造世界——大陸反面就是我製造的半成品。」
臥槽原來大陸反面是這貨的傑作!杜澤此時深刻理解了什麼叫做前人作孽後人遭殃,一想起當初在黑雨中的極限逃亡,某隻蠢萌就想糊對面的「前人」一臉翔。
不求你做出一個鳥語花香的伊甸但至少把那些破壞力堪比熊孩子的元素風暴收拾收拾啊!=皿=
創.世神沒有發覺杜澤內心憤怒的小宇宙,繼續說了下去。「雖然我做出了大陸反面,但那並不是創造,而是『搬運』。我僅僅只是將混沌大陸原來的一些元素轉移到目的地,然後動用魔法將那些元素壓縮成實體——這種事就算是一個普通的下位神都能做到。那一刻,我發現其實我也只不過是一個比較強大的普通神靈,根本不是能創造萬物的唯一神。」
創.世神凝視杜澤。「如果是你,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如果他處於創.世神的角度,杜澤想,他第一反應肯定是自己被洗腦了,現有的記憶和認知全是虛假的。
創.世神沒有想要從杜澤那裡得到答案,他像是被壓抑得太久,僅僅只需要一個聽他說話的聽眾。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意識,為了獲得『真正的我』的線索,我找遍了混沌大陸,卻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混沌大陸上所有擁有意識的物體——無論活物還是死物,都是發自內心地將我視為『創.世神』,並對我感到敬畏。」
創.世神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在說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一旦大聲了,就會驚擾到某個可怕的存在。
「於是我察覺到了,這個世界是被操控著的。有一個超乎我想像的強大存在,它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創造者和管理者。為了服從它的意志運轉,規則就此從世界中誕生。在它的意志下,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定位,而我的定位是『創.世神』,僅此而已。」
即使是習慣性面癱的杜澤,在這一刻也忍不住動容,望向創.世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敬佩。他是小說之外的人自然知道這一切是什麼,而創.世神作為一頁知邱筆下的小說角色,居然能發現到這種地步,已經只能用BUG來稱呼了。
似乎很受用杜澤的目光,創.世神露出微笑,繼續闡述他的發現:「『它』並不是唯一的,我還發現許多與它相似的存在,不過那些存在僅僅只是在觀測這個世界,只有『它』擁有這個世界的管理權限。然而無論哪一方,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都是無法想像的高位面生命。」
在杜澤迴避之前,創.世神已經伸手觸碰到杜澤的臉上了,他一眨不眨地凝視杜澤,目光中透著一種對完美物質的迷惑與痴狂。「明明和我們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比這個世界的普通生靈還要弱小,卻是比這個世界更高級的生命。你不需要遵守規則,能看懂這世界的一切,這個世界在你身上造成的影響也只能維持一天。」
感謝你為小生解釋了零點還原的由來,但君子動口不動手,你要這樣我們還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放手。」
創.世神注視杜澤冰冷的表情,或許因為某種顧忌和敬畏,他緩緩鬆開了手指,然後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般重拾話題。
「我們剛剛說到了『世界的真相』——只有我發現了這件真相,在其他生靈看來,他們可以擁有未知和局限,因為他們不是這個世界最頂端的神,自然不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因此,他們永遠不會發現在這個世界之上,還有更高層次的存在。」創.世神說:「大約是我察覺了『世界的真相』,從那以後,我就能隱約感受到它的意識了。為了和它打好關係,我開始主動幫它做事:它想削弱魔族,於是我介入了光明神和魔神巴爾的戰鬥;它想衰落精靈,於是我便誘導精靈將感情扔給生命樹;它想消滅侏儒,於是我將時間之輪送給了侏儒族……」
杜澤呆滯地聽著創.世神洋洋灑灑地將他做的事全部抖出來,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但凡幕後BOSS都有一種話嘮屬性,不將自己的黑幕爆出來不舒服斯基。創.世神也很好繼承了這一優良傳統,於是杜澤就榮幸地得知了《混血》的所有隱藏劇情。雖然有些被劇透的小憂傷,不過這些黑幕也很好地解決了杜澤的一個疑惑,之前得知創.世神的一些事跡時,他一直想不通,明明是創造世界的神,創.世神為什麼要使用詭計讓所有種族一個個走向滅亡?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創.世神只是「名義上」的創.世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討好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
「……到了第七紀元,我發現它開始關注一個人。」創.世神說到了最後,看到對面的杜澤眼睛蒙上了一層黑亮的光。「沒錯,就是修。」
重點終於要來了嗎?杜澤陷入了一種微妙的亢奮狀態,既激動,又為接下來的真相而不安。
「他很特別,混沌大陸唯一的八種族混血。我很好奇,所以也一直在關注他,看著他漸漸成長,看著他覺醒血脈……看著他登上了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是指修帶領魔族攻打天空之城的那段劇情嗎?杜澤的心跳漸漸加快,不知是不是巧合,這正是他在穿越之前最後看到的《混血》章節。
「即使被規則武器攻擊了,他仍是生還了,並變得更加強大。」創.世神平淡的聲調有了一絲變化。「通過裁決,我才得以窺見它在那個人身上訂下的強大規則,從而發現了它醞釀的可怕未來——它想讓修成為至高神。」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創.世神的聲音猛地拔高,聲音中儘是憤怒和悲痛。「意味著我必須死!」
創.世神的話在杜澤的腦中炸開,將他的思維震成一片一片。創.世神看著發愣的杜澤笑了起來,神情充滿了無可奈何的悲傷。
「至高神,至高無上的神,倘若『創.世神』一直存在,後來者再怎麼至高都無法和『創造了世界』的初始神相比。並且這世上除了創.世神外,還有哪一個神祗的神格能配得上至高神這個地位?」
杜澤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他看著這樣的創.世神,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光明神害怕的僅僅是被奪取地位,而我害怕的是被奪取性命。」創.世神的表情重歸於平靜,那種靜寂與其說是不憤怒了,不如說是憤怒極點反而什麼都不剩了。「對於它來說,我是成就那個人的最佳材料。」
創.世神一字一頓地對杜澤說:「你覺得我會坐以待斃嗎?」
不會。杜澤心中苦得發澀,他終於知道創.世神想要殺死修的原因了,卻找不到任何能譴責對方的地方。
「我不想死,所以我必須做些什麼。之前也說了,規則一旦訂下就無法違背,那就必須在它為那個人制定規則之前,將他從世界上抹去。因此我使用了時間之輪,卻最多只能回到那個人被追殺之時。」創.世神嘆息道:「時間法則是世界的根本之一,規則不允許有人去動它,一旦發現,直接抹殺。即使是我,也只能用時間之輪逆轉那麼一次。」
即使知道萌主一直活得好好的,杜澤還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創.世神差點就在修出生前把修幹掉了。
「即使知道不可能,我還是做了很多嘗試,依然沒法在規則的保護下殺死那人。這樣下去,我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成長後來摘取我的神格。」創.世神說:「然後我開始思考,既然這個世界的人不行,那麼——」
創.世神直勾勾地盯著杜澤,杜澤熟悉那種目光,因為之前光明神也是用這樣一種熱烈的目光注視他的。明明對方的視線很是灼熱,但杜澤此刻卻只能感到寒冷,他聽著創.世神的話,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仿佛連腦漿一同凍結。
「——就只能讓這個世界之外的人來殺死他了。」
那一刻,杜澤連心跳都停止了,臉色由於心臟的痙攣而變得蒼白。他不想聽創.世神接下來的話,但對方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鑽入他耳中,刺得他生疼。
「你現在知道你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了嗎?」
「……」
——知道了。
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清楚,他穿越到《混血》的原因。
艾利克想要他殺死修,光明神想要他殺死修,類似的話他聽了很多,但沒有一次比創.世神這樣對他說來得真實。
杜澤閉了閉眼,像是無法承受般地感到了窒息。
就如同光明神所說的一樣,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殺死修。
杜澤的沉默讓創.世神感到了欣喜,這個人終於對自身的定位有所意識了,他們從來都不是敵人,而是站在同一陣線的契約者。
「你們是比這個世界高級的存在,自然不用去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因此關鍵是該怎麼把你們請過來,這對於我來說也不是太大的問題——至少比殺死那個人簡單得多。早在發現『它』的時候,我就曾嘗試前往高位面,但好像由於我沒有具備某種『通行資格』,因此無法進入你們所在的高位面。於是我換了個思考方向,如果不能前往高位面,那麼召喚高位面的生命過來也是可以的。從那時起,我就開始研究怎麼召喚高位面生命。這個研究我做了上億年,勉強完成了召喚法陣,卻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派上用場。」
杜澤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說不出話,也沒有力量,只能聽著創.世神一點點描述他的召喚過程。
「接下來是召喚對象的選擇。『它』勢要讓修成為至高神,自然不能召喚『它』過來——況且『它』是這個世界的主導者,召喚失敗的機率也是最大的;即使召喚過來,能不能讓『它』聽我的話也是個問題。於是我決定召喚其他的高位面生命,在那個人逃入失落之地時完成了召喚法陣。」
失落之地……熟悉的名稱讓杜澤稍稍回過神來,他想起當初有一名拿著小黃書的少年站在空曠的平野中呆滯地望著頭頂的兩個月亮。明明是有些滑稽的畫面,現在想起來卻溫馨得讓人想要微笑。
其實穿越的原因並不重要,至少他來到了這個世界,然後遇上了他最喜歡的那個人。
杜澤不再糾結他穿越的意義,凝神聆聽創.世神的講述。
「召喚過程很順利,結果卻出了一些意外:召喚高位面生命這件事超出規則的底線,在召喚結束時,我連召喚對象——也就是你的面都沒見到,就被規則強制囚禁在這裡,並且再也無法直接介入混沌大陸。」光明神盯看著杜澤,眼神複雜無比。「那時候我其實並不擔心,因為在召喚之前,為了達成我的目標,我在法陣中加上了一個召喚條件:召喚過來的高位生命應該要具有和我一樣的想法——那就是希望修死亡。」
咚。杜澤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他想起一件事,並且得出一個萬分滑稽的結論:雖然不知道創.世神的召喚機制具體是什麼,但根據創.世神的話來推斷,他之所以會被選中,是因為他曾經為了讓作者回心轉意而在《混血》文下發表的黑評。
【……這麼垃圾的主角乾脆死掉算了,根本不給力啊,還不如之前那個聖母。】
即使之前無數次懊惱自己的黑粉行為,但這一次,杜澤卻是由衷地感到慶幸。
幸好是他,幸好創.世神為了殺死修而召喚的人是他。
「一切都很順利,你們在我的神殿相遇了。」創.世神不甘地瞪視著杜澤:「但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沒有殺他!」
那時候創.世神就意識到出現了某種差錯,他被規則關起來了,只能通過他的神器與混沌大陸對話。因此創.世神讓光明神代他去接杜澤,他特意交代了光明神:只要能讓杜澤去殺死修,無論杜澤提出什麼要求都必須滿足——如此豐裕的的條件,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答應了吧,然而創.世神卻沒有想到他們會一次次地與杜澤錯過,等到光明神終於與杜澤接觸時,杜澤卻毫不遲疑地拒絕了他們。創.世神想直接和杜澤對話,但是規則將他限制得很死,只要一說多就會直接摧毀他的神器。他已經沒有能力再從高位面召喚一個生命過來了,即使杜澤和他想像的似乎有些差入,但他也只能將一切希望寄託到杜澤身上。
「你為什麼不殺死他?」創.世神看起來很平靜,但細看了就會察覺到,那種平靜下掩藏著多麼深沉的憤恨。「我的召喚法陣是沒有錯的——你在高位面不是想要那個人死嗎?為什麼不殺他,反而救起了他!?」
面對創.世神的質問,杜澤按著自己的耳機,極輕極輕地說:「因為……小生是個黑粉。」
黑了作者,害了主角,坑了讀者,順帶連累了作為反派的你。
「黑……粉?」創.世神喃喃地念著那個詞,語氣中充滿了困惑與不解。
創.世神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招到這個世界的人,不但不討厭修,而且還是個社交障礙的腦殘粉。換任何一個正常人來到這個世界,他們也許會被創.世神許下的條件所打動,被修反咬一口時也許會報復修,看到修作為主角的好處時也許會想要取代修成為主角。然而杜澤就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萌讀者,他的社交障礙讓他無法很快地融入這個世界,他的蠢萌讓他堅定自己讀者的身份,當這一切都被修打破時,他已經將萌主裝進心裡了。
「有一個黑粉讀者,他很喜歡一本小說,為了引起作者的關注,他留下了『希望主角死』的評論。」杜澤緩慢平淡的聲音在純白的空間中迴蕩,仿若在說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故事。「小說中的反派察覺到了那條評論,為了殺死主角,反派將那位讀者拉進了小說里。」
創.世神的眼睛越睜越大,他直愣愣地瞪看著對面那名黑髮青年嘴唇開合了數次,聲音像是隔了幾個世紀般傳來。
「我是一個讀者。」
沒有人來阻止杜澤說出最後的事實,因為在場的兩個人都是或多或少地理解了「世界真相」的人。
「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
——「世界」是小說,「它」是作者,「規則」是劇情,修是「主角」,創.世神是「反派」。
身為讀者的杜澤站在創.世神的對面,就這樣普普通通地說出了世界的真實。
那一瞬間,整個空間——不,應該說世界都戰慄了,杜澤的話語像是擊中了根源,那絲顫抖甚至能讓人感受到世界被破開外殼露出根基時的惶恐和惴惴不安。創.世神僵住了,聽到杜澤的話,他的第一反應是荒謬,然而戰慄的世界卻告訴創.世神他才是最荒謬的那一個!
「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
難以形容創.世神這一刻的表情,那是一種希望和絕望交加、幸運與不幸混合的扭曲笑容,像是明明發現了最大的真相,卻感覺不知道真相或許才更為幸福。
「我是……小說人物……?還是……反派?」創.世神扭曲的笑容漸近猙獰。「那個人是主角,就因為這樣……所以我必須成為他的墊腳石?」
「——我不甘心!!!」
創.世神緊緊抓住杜澤的手,雙眸興起鬼火般冷冽偏執的光。
「你去殺死他!只要一天之後,你在這個世界受到的傷害都會被清除——」
創.世神的話語說到一半驀地中斷,他所抓著的杜澤全身溢出了點點光芒,一點一點將要帶走黑髮青年。看到這一切,創.世神的笑聲像是壞掉了。
「哈——不用等到零點,那個人已經能夠復活你了。」即使杜澤的身體隨著光點的飄出而漸漸虛化,創.世神的手還是像鐵鉗一樣冰冷牢固地夾制住杜澤。「你想要擁有榮華富貴也好,成為主宰者也好。」創.世神一字一頓地說:「無論什麼要求和願望我都滿足你,只要你殺死他!」
杜澤開口:「不……」
「不要拒絕我!!!」創.世神大叫著打斷了杜澤。「你明明是我召喚過來殺死修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你最應該拒絕的不是我!」
「……我只有一個願望。」
還沒等創.世神高興起來,杜澤別開了視線,聲音溫柔,語句殘酷。
「我想一直待在他身邊。」
「哈……哈哈……」破碎的笑聲從創.世神喉間零散地飄出,創.世神臉上的笑容夾雜著難以形容的惡意,注視杜澤的目光像是要將對方一同拉下無底煉獄。「這是不可能的,你忘了你是被我召喚過來的嗎?」
創.世神微笑著,一字一句地判定了杜澤的死刑。
「只要我一死,你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
什……麼……?
杜澤的瞳孔猛地緊縮,他被創.世神的話語所擊中,一直以來刻意忽視的不安像是決堤般將他卷席。
他會……消失?
看到杜澤蒼白的臉色,創.世神的聲音甜得像是摻了糖的毒藥。「你不想消失對嗎,那就快點……」
「我喜歡修——」
杜澤的聲音很輕也有點弱,卻讓創.世神的聲音戛然而止。杜澤不在意創.世神的目光,毫無掩飾地繼續表白:「——也喜歡《混血》。」
「這是以修為主角的小說,即使我消失了,這個小說還是會繼續;但修消失了,我最喜歡的小說就會結束。」
創.世神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他瞪看著杜澤,完全無法理解對面那人臉上那溫和而柔軟的神情。
「我不會殺死修。」
杜澤看向創.世神,認真得像是承諾了整個生命。
「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至此,創.世神明白他說什麼都沒用了。
飄散的光點融化在純白中,創.世神放下了手,他已經再也抓不住杜澤了——就像是他一直以來的那樣,他從來沒有真正抓住過對面的黑髮青年。
「……你為什麼會喜歡他?」
最後的最後,創.世神還是不甘心地問道:「對於你們來說,我們僅僅只是『文字』吧。」
「你居然愛上一個虛假的小說人物?」
在消失的前一刻,杜澤稍稍偏回過頭,翩躚的碎發遮住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黑髮青年淡色的唇似乎微微勾起。
「讀者喜歡主角,需要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