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跨域萬年而來的贈禮【萬字】
從金色光芒中墜落於地的不一定是寫滿歡聲笑語的神國,也可能是充斥著褻瀆與恐怖的魔窟。
昔日只存在於某個精神領域的空間,切切實實的來到了人世間。
但它帶來的不是海神信徒們夢寐以求的祝福與樂土,是令人恐怖的鬼域——腐爛的血肉、噁心的臭味、令人不適的混亂色彩……
還有著那些掙脫囚籠的惡鬼們……
它們在空中遊蕩,口中傳出近乎啼哭般的大笑,震動靈魂的嘶鳴迴蕩在突兀生成的夜空之中——或許真的因為是百鬼夜行,令明晝化為了午夜。
那些還在魂獸們利爪下掙扎反抗的史萊克學生或老師們,紛紛因鬼域的形成而喪失了掙扎求生的能力。
在他們彌留之際,隱約意識到了那一張張或是憤怒、或是痛哭的鬼臉來自於誰……
那是一張張史萊克歷代英傑的臉,一個個在魂師們中間口耳相傳的傳說。
它們似乎終於獲得解放。
而他們,卻迎來了毀滅的終焉。
砰!
一頭背長雙翼,長鼻隱隱散發著火光的巨象一腳將昔日金碧輝煌的海神閣會議大殿踏為了齏粉,然後仰天長嘯,嘹亮的叫聲如同爆發的風眼一般向外吹開了灰塵,它好似在向天地炫耀自己的戰功——那些匆忙之間躲入海神島的魂師們,其中的一個聚集點就是海神閣會議大廳。
這樣的聚集點還有好幾個,它摧毀了其中的一個。
這當然值得炫耀,以魂獸的角度而言。
同樣以魂獸的角度而言,那些令人類魂師驚懼不已喪失戰鬥力的鬼域,無足輕重——魂獸們要麼是智慧還不足以領略鬼域的恐怖,要麼是智慧早已無視這些許風浪。
通俗易懂點的說法:要麼蠢到壓根不知道怕,要麼聰明到壓根不知道怕。
再說了,一群死人遊蕩,確實嚇不到一群無法與人類共用同情心的魂獸,正如人類其實也從來不會去思考那些已經成為魂環的魂獸們,是經歷了何等的苦修,躲過了多少生死危機才成為拿來炫耀的千年萬年乃至十萬年。
天地如此,被規定了的規則如此。
魂獸們除了一陣腦仁疼之外,確實感受不到更多的情緒——或許一開始的怨氣能夠對它們造成足夠的損傷,但那怨氣又不是沖他們來的。
然後巨象轉過了視角,有著火紅紋路的長牙指向了那佇立在天地間的黃金巨樹,那是人類們最大的一個聚集點,也是它們此行的目標所在。
「不可饒恕!!!」從天而降的巨浪,帶著澎湃的怒火以及歇斯底里的嘶吼,猛然將巨象拍飛了出去。
就在即將把巨象撕成碎片之際,猛的被一道自空間深處而生的裂縫所阻擋。
「不可饒恕什麼?」帝天黑色長髮像是龍尾一般甩動,匆匆攔下了忽然攻向他的血色傀儡,而他臉上帶著某種惡趣味的笑容,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憤怒不已的陳海西,「你們三天兩頭的走入星斗森林,將整個星斗大森林視為你史萊克的地盤,現在我們踩你一座大廳,你就不爽了?
「這心態,你還得練啊!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話音落下,帝天到陳海西之間那數十米平靜空間被偉力所攪亂,空間像是鏡面一般忽然碎裂,深淵的雷霆驟然襲向了陳海西。
轟!
一位昊天宗的極限持錘及時攔下了這一擊,代價是他本就起伏不定的氣息中帶上絲絲血腥味。
名義上同為極限水準,但他們之間差距比人與狗還大!
讓人懷疑這頭黑龍是否真的只是一個極限,一頭凶獸——他更像空間天災的具象化。
「拼盡全力,拖住他們!」思緒翻轉之間,陳海西的憤怒情緒已然不在,臉上神情重新化為了往日的淡漠,好像適才憤怒的是另一個人一般,「我要奏稟海神大人!」
他將手中的三叉戟橫持,氣息瞬間開始虛無縹緲起來,身後的武魂虛影亦是做出了同樣的舉止,那長長的三叉戟散發著幽幽藍光,他像是融入了另一片天地之間。
三位昊天宗的極限斗羅彼此對視了一眼,眼中帶上了決然之色。
「炸環!!!」
異口同聲的大喝震得人耳膜生疼,他們手中昊天錘猛然膨脹,身上代表著神明垂憐的魂環在一聲聲炸響中瞬間碎裂。
只要神明降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死亡也並非不可接受,他們會得到夢寐以求的機遇——就像宗門內那兩位宗主一樣,成為真正的在世神明!
「不要再拖了,通力聯手!」猛然間,帝天轉頭朝著似乎還在躊躇的聖靈教二極限吼出了聲——另一個在發瘋。
某種屬於神才能使用的光芒在陳海西身上亮起——那是屬於某神之光的東西,他很清楚這玩意兒!
轟!!!
就在這麼緊急的剎那之間,有耀眼的金光憑空砸向了戰場,將那已經陷入奇異狀態的陳海西猛然砸了出來——像是一根長棍。
帝天猛地看向金光亮起的方位,天空中有能量箭矢形成了流星雨照亮了他覆蓋拳頭的黑色龍鱗,閃出了奪目的光彩。
箭如雨下。
鬚髮皆白的老人像是踏著風雪而來。
「噗~」陳海西吐出一口鮮血,死死的盯住了來人,那長棍也帶著某位神明的賜福,並且抓住了合適的時機,在那錯漏的須臾之間,將他轟了出來——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
沒回應。
海神像是接聽不到他的任何信息,連以往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都不曾有。
「一萬多年了吧,我們從未回到過這片土地。」長棍在空中劃出了一道詭異的弧線,飛回了老人手中。
陳海西依舊死死的盯著來人,湛藍色的眸子中帶著刻骨驚懼。
他想起來了,他終於明白那地底不安感來源於何處了!
這裡不止是史萊克,還是昔日的武魂城。
但神的東西不是他能過問的。
他咬了咬舌尖,將某些不該有的猜想扔出腦海,無非是海神降下的考驗而已——虔誠信仰中最重要的一個條件就是「不要質疑」,什麼是不要質疑?簡單來講就是神權絕對,只要是指向神明之事,那便絕不容許凡人懷疑。
遇上難題?那是神明給予的考驗;神里的旨意不合理?那是你自己悟性不足;神未曾回應期待?那是你的信仰還不夠虔誠,啥也別想繼續祈禱…
死了?
那是蒙神感召,即將飛升上神界去往永恆的神國侍奉神明!!!
「武魂殿的死剩種?!一萬年了你們不知感謝神恩,還不安分嗎!!!」他抬起了三叉戟,遙遙指向了那氣息還有些紊亂的老人。
老人低垂下了眼眸,亦是雙手執棍,擺出了一個準備拼殺的架勢。
地面那本就波濤洶湧的湖水越發的沸騰了,像是下面有人正在不停地添柴一樣,又像是天地之間某種東西正欲撕開這夜色而出,帶起了莫名的波動。
老人與那波動開始逐漸契合,那本不足以踏足這片戰場的氣息漸漸拔高,到了他們不得不側目而視的地步。
隱約之間,似乎有兩個更加蒼老,一身鮮血的身影站在了他的身後,同樣手執長棍,同樣帶著勃然欲出的憤怒。
「久疏問候了,吾等武魂殿遺脈的仇敵!」有銀色飛龍的虛影在其身側盤旋,然後合二為一,像是一個聲音,又像是三個聲音。
……
「久疏問候了,天使的後裔。」像是萬千聲音一起合奏,傳出了震耳欲聾的響聲——像咆哮更多過像問候。
咆哮到人的腦仁在顫抖,千劫只能睜開了雙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麼不可名狀的怪物,也不是那森森白骨,而是一張絕美的容顏,紫寶石的眸子中還帶著關切與些微的寵溺。
「醒了嗎?醒了就快起來,膝枕舒服嗎?」
「一個投影你說個錘子的膝枕,不就是墊了一塊石頭嗎?」千劫無奈的揉了揉後腦勺,是真滴不怎麼舒服。
最重要的是全身都仿佛針扎般的疼,疼到近乎站起來都費力——他現在唯一的感受。
抬起手,掌心依稀泛著淡紫色與綠色相間的紋路,這是作為怨氣中轉站的後遺症——按照伊萊克斯老人家的說法,人沒廢掉已經是亡靈天災的技術高超加上光明之子不沾邪穢的結果了。
其他人碰一下萬年積攢的怨氣未必會死,但基本上下半輩子也只能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渡過了。
還是短命鬼那種。
亡者與生者之間,終究隔著一層厚厚的障壁。
「你要是把生靈之金帶下來說不準會好受許多,非要逞英雄,受苦的不還是自己?」精神之海中傳出了冰帝幸災樂禍的笑聲。
千劫沒搭理她,待疼痛稍微減弱了些許便掙扎著站起了身,破碎的城市走入了他的視線。
還有那一圈圈環繞著他的白骨。
他們有的骨頭殘缺,像是被某種重物擊打過一般;有的渾身漆黑,像是被火焰灼燒過一般;更多的則是穿著褪色腐朽的鎧甲,像是剛剛從戰場上下來不久……
他們像是腐朽的機械一般,視線緊緊地跟隨著銀髮的少年,那已經空無一物的眼眶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接下來就不打擾你了。」古月溫和的聲音適時的響起,為這死亡之城帶起了些許生的氣息,「好心提醒一下,不是我的話,你大概已經被砍成碎肉了,以後想想怎麼報答我吧。」
話音剛剛落下,這唯一的生氣也消失不見,仿佛一個神出鬼沒的女鬼一般。
千劫嘆了口氣,雙手搭上臉頰,努力的將僵硬的嘴角往上勾,試圖擺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然後他走出已經漸漸消散的灰色護罩,迎向了那如林的刀兵。
終究是要面對的。
「諸位前輩,有事好商量。」強忍著劇痛,千劫背後釋放出了那騷包的金色羽翼。
嘩啦啦~
當金色羽翼亮起的那一剎那,空氣像是寂靜了片刻,緊接著便是兵器不停墜地的聲音,還有一圈圈半跪於地的骷髏——這仿佛已經是刻入他們骨髓的本能。
千劫長出了一口氣。
果然,這羽翼形成的身份證到哪裡都好使。
「都長草了啊,老前輩。」他甚至暫時有心情拍了拍某個眼眶中已經長出幽幽雜草的骷髏。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著好似深淵的眼眶,就那麼直勾勾的盯著他。
真是令人心悸的場面。
千劫也沒指望一具骷髏能給自己什麼回應,他試著朝白骨浪潮前踏一步。
咔嚓咔嚓~
白骨的浪潮後退了一步。
他再次前塌,白骨浪潮再次後退……
如此反覆,直到他穿過了「人群」,暗金色瞳孔中倒映出殘缺的城牆。
但那些黑漆漆的眼眶卻一直隨著他的動作而移動——這可真是滲人。
他倒是相信這一群白骨不會害他。
真要害他他也沒辦法,人都走到這兒了,總不能摸著後腦勺來一句我走錯門了,然後轉身走回去吧?
千劫再次揉了揉僵硬的臉龐,無奈的走向了那仿佛被大火燃燒過的城樓。
城門上彰顯城市名字的匾額已經消失不見,許是化作了灰燼;城牆也是殘缺不堪,像是不按規則堆迭的石塊——當然,它真沒百米高,也沒百米厚……
它與千劫印象中的城牆並無兩樣。
越過了只剩門樞與些許金屬皮面的城門,千劫步入了這本就該早來的城市之中。
他左右看了看,沒有什麼輝煌大氣的建築,只有一座被火焰與暴力摧毀了的城市。
那些漆黑腐朽的殘垣斷壁,以及無處不在的雜草無言的訴說著它所經歷過的一切,但依舊能從那偶爾之間的痕跡揣摩那承載著過往時光的碎片,窺見它昔日的些許恢弘。
但除了雜草與白骨,見不到任何活動的生靈,這是一座死亡的城市。
千劫路過了像是居民區一樣的區域,殘缺牆壁後的破碎兵刃說明了這座城市最後可能已經全民皆兵,再無任何真正的居民;他又走過了仿佛學院一般的大型場地,那些幼小的白骨亦步亦趨,說明直到最後一刻依舊沒人放棄這座最後的堅守,哪怕孩子……
他還想看看更多的東西,但沒有一座完整的房屋,一件完好的家具……
萬年的時光將太多的痕跡沖刷殆盡。
這只是一座廢棄的城市,似乎並不值得投注任何視線,僅剩一堆白骨。
而這唯一的遺存,正浩浩蕩蕩的走在千劫身後,像是一道白色的洪流。
千劫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了這群沉默的衛士。
噠噠噠~
忽然有一具高大的骷髏越眾而出,走在了他的前頭。
不需要什麼語言,也不需要什麼溝通,千劫默默的跟上,而他身後,依舊跟著如洪流一樣的白骨。
一路無言。
他們穿行過居民區的廢墟,廣闊無比的廣場,恢弘殿堂的遺址……
最終來到了一個類似圖書館的區域——那些殘缺漆黑的書架,已經說明了這是什麼地方。
高大骷髏停下了腳步,抬起了沒有血肉的手掌,指向了一個方向——一堆書架殘垣覆蓋的角落。
千劫深吸了口氣,走了過去,隱隱中傳來呼喚的地方不是這兒,但他還是毫不猶豫的刨開了那層層覆蓋的殘垣。
然後他怔住了。
依舊是一具骷髏,一具蜷縮著,有著女性服飾,像是嬰兒一般緊緊懷抱著什麼的骷髏。
那服飾上有著褐色的血跡,還有著金色絲線繡著一條仰天長嘯的鱷魚,但她的骨骼已有多處被燻黑的痕跡,有被碎石砸斷的脊椎,甚至堅硬的頭骨也碎成了好幾塊兒。
而她懷裡,是一個鋼鐵所打造的匣子。
「這是誰?」千劫下意識的看向了高大的骷髏。
與之前一樣,理所當然的不會有任何回答。
沉默忽然降臨了不大的廢墟,僅僅有一道呼吸聲在迴蕩。
「得罪了。」苦笑著搖了搖頭,千劫還是朝女性骷髏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掰開了那緊緊懷抱著金屬盒子的雙手,將其取了出來——既然人家把他帶到了這裡,肯定是要把東西交給他的。
些許冒犯就真的不足為道了。
盒子並沒有什麼複雜的鎖扣,更不是一件做功精巧的魂導器,它更像是緊急之間隨便找的容器——但萬年的時光似乎並未在其上面留下任何痕跡,它依舊沉重且堅不可摧。
千劫很輕而易舉的便打開了鐵匣。
他又怔住了——或許他今天註定了要不停地在詫異中渡過。
裡面沒有什麼神兵,更不是某種魂骨,亦或是什麼頂級自創魂技的手稿。
只是一本很厚,但平平無奇的書。
——《武魂殿通史》
「要毀滅一個種族,一種精神,首先要毀滅他們的歷史。」精神之海中,伊萊克斯似有似無的感慨了一聲,「然而這片歷史留了下來,哪怕無人得知。」
千劫沒有回應,懷抱鐵匣起身默默的打量著這一片廢墟。
恍惚之間,廢墟已然不在,他站在了一座玉砌雕闌的書閣之中,有人流來往不息,他們皆是懷抱書籍,面帶驕傲自矜的笑意,仿佛在討論著未來該是如何……
就在那麼一剎那之後,書架倒塌,廝殺與怒吼聲隱隱在火焰中迴蕩,穿著金鱷紋樣的女性頂著滿身的鮮血走入熊熊燃燒的烈焰,在灰燼與烈焰中尋找著想要的東西,她扔掉一本又一本魂師們視若珍寶的秘籍,最終她仿佛劫後餘生般的亮出了由衷的笑容,將那一本早就無人在乎的書籍放入了匣子,小心翼翼的懷抱著它,蜷縮著躲在了角落。
像是保護將雛鳥放在身下保護著的母親,灼熱的火舌和倒塌的建築將她掩埋,但她是笑著的,因為她懷裡是他們曾經來過的明證。
是厚重的歷史,是過往時光的殘片。
她帶著榮耀,跨越萬年而來。
他又站在了一片廢墟之中。
世間沒有永恆的勢力,沒有絕對不敗的力量,更沒有真正無敵的珍寶,唯有文字與歷史,你見與不見,它就在那兒。
千劫深吸了一口氣,似要將這帶著灰燼的氣息銘記於心,然後他打開了這萬年前的贈禮。
——武魂曆元年,武魂殿初立,天下邪魂師依舊泛濫,最值得警惕的邪魂師勢力……
……
——武魂歷一千零二十一年,戰神閣聯合美合國於立馬平原與武魂殿交戰,大捷……
……
——武魂歷七千二百三十八年,邪魂師終在天下銷聲匿跡……
……
——武魂歷一萬兩千五百六十三年,武魂帝國立,與天斗星羅聯軍於嘉陵關死戰,敗……
……
——武魂歷……
最後只留下了一連串的墨跡,他們的歷史似乎並未終結。
「相隔萬年,見字如面啊。」千劫合上了書,他很想好好將它通讀一遍,但時間實在不允許,他只是大致翻閱了一下。
他有很多感慨想說,有很多問題想問,但環顧四周,儘是廢墟與白骨,無人回應。
但白骨們並沒有像是達成某種宿命般的解脫,依舊在用漆黑的眼眶看著他。
「他們的怨氣已近乎消耗殆盡,可以著手淨化他們了。」伊萊克斯蒼老的聲音響起。
淨化,用千劫理解的方式來說叫超度。
「或許吧。」千劫收起了這唯一的收穫,將目光投向了城市中心,「但我覺得,我應該還有事要做,他們也還有事沒做。」
他大踏步走向了城市中心,那裡是剛剛經過的廣場。
「他們或許恨得不止是史萊克,不只是那些屠城之人。」
「什麼?」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千劫步伐越發的快,他身後的白骨們也越發的快,「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領袖的一個決定,可能會讓成百上千的人付出犧牲,有時候這個決定是必須的,有時候犧牲是自願的,但領袖永遠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些犧牲,他必須和那些付出犧牲的人站在一起,並隨時做好一同流血的準備。
「而萬年前,這些領袖們,大概是沒流血的。」
千劫停下了腳步,這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廣場,一個可能昔日無數天才英傑再次展露崢嶸的舞台。
它如今沒有喧囂的觀眾,沒有表演的「天才」們,只有著一個兩人高的處刑架——最常見的十字形處刑架。
那上面同樣掛著一具白骨。
一具帶著冠冕的女性白骨,她應當擁有某個千劫聽說過的名字。
待走近了,千劫確定了他知道這具白骨的名字——她並非渾身雪白,骷髏上布滿了血紅色的紋路,額頭更是銘刻著血色的小劍。
「這應該是教皇一樣的人物,誰把她吊上去的?」伊萊克斯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疑惑。
「極北古老爺子,已經說過了她的結局。」千劫抬手指了指處刑架上的白骨,同時血色的絲線自他手背處蔓延而出,將早已腐朽的鐵釘切斷,白骨怦然墜地,發出了腐朽的聲響,「而現在,應該是到我了。」
「不是,你抽什麼瘋?!」精神之海中,冰帝詫異得漫畫書都掉了。
「即想承擔名頭帶來的好處,又不想吃苦擔責任,哪有這麼好的事。」千劫不以為然的攤開了雙手,「某些人萬年前沒有流出相對應的血,現在只能後人吃虧。」
他轉身看向了那跟隨而來的無盡白骨,神色間帶著某種釋然,「血,是踐行契約的最好方式。」
下一刻,處刑架已然倒塌在地,有白色的骨釘洞穿了他的手腕。
還好,在承受範圍內。
反正他不可能因流血而亡,光疼是疼不死他的。
又有萬千兵刃循著軌跡驟然加身。
千劫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
……
松子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亂了,一切都亂了。
她不太想去糾結到底為什麼發生了這一切,更不想去思考那些恐怖的鬼影,她只知道,自己已經沒力氣了。
自己馬上就要死在魂獸的嘴裡了,連帶著身後的王冬兒,可能在幾天之後,也可能是在幾小時之後,她們兩個如花朵般可愛的少女,就會成為噁心的魂獸糞便啦!
老實說,她就不該救背上被水泡了半天的水鬼,不然她也不會那麼快就耗盡了體力。
但……
沒辦法,誰讓她是王冬兒的侍衛了,誰讓她本就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呢?
爛命一條,能救一個是一個唄。
她似乎已經問道了魂獸口中的腥臭味,有溫熱的液體撲灑在身上。
——或許,這就是自己的血?
「你真想死?」又有山間清泉般動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媽耶!
魂獸說話了!
松子小心翼翼的睜開了一條縫,打量著眼前會說話的魂獸,她有著一頭如瀑般的長髮,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裙——如今月白色的長裙已經沾染了諸多的紅色血液,像是一副斑駁的畫。
媽耶!魂獸也會穿衣服!
松子不由得伸手按住了怦怦亂跳的小心臟,以防止過於有活力的心臟引起面前可能是凶獸人形的食慾。
可惜沒按住,心跳聲依舊清晰可聞。
因為脂肪層太厚。
她最終還是瞪大了栗色的雙眸,擺出了一副愛咋咋地的樣子。
然後她尷尬的撓了撓頭。
「大師姐,你怎麼來了?」面前之人背後的銀月已經證明了其身份——內院大師姐張樂萱。
這實在不能怪松子,就這到處都是魂獸還幾乎找不到幾個活人的環境裡,突然出現一個大活人,誰都會下意識的緊張。
「你是怎麼找到王冬兒的?」張樂萱並未回答松子的疑問,反而詢問起了松子背後昏迷的王冬兒——這環境實在沒什麼回答的必要。
松子又尷尬的撓了撓頭,「獸潮襲擊前,我正在城裡找東西吃,然後看到學院這裡好像打了起來,我朝著內院趕去,結果在湖邊發現了冬兒。」
能在獸潮之中來回蹦躂,又在湖邊撿到了活人——只能說福大命大。
「大師姐你要吃嗎?」說著,松子從空間魂導器里掏出了一袋糖炒栗子,遞到了張樂萱面前。
「這種環境,吃什麼吃啊。」張樂萱長嘆了一口氣,沒有接栗子,轉身走向了教室外,「跟我來吧,在獸潮中我還能勉強有著一戰之力。」
松子也沒介意,剝開一顆栗子丟到了嘴裡,又將還在昏迷的王冬兒背起,跟上了張樂萱。
「大師姐,我們去哪兒?」松子又開始嘰嘰喳喳了起來。
張樂萱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側頭看向了松子。
是啊,她們該去哪兒?
內院?那地方現在已經魂獸擠著魂獸了,其中還有幾道凶獸的氣息,去了就是送死;往外跑?魂獸們確實很少往史萊克學院以外的地方衝擊,但她們終究頂著一個史萊克內院弟子的頭銜,這時候離開史萊克,算不算臨陣脫逃?
「我們去哪兒?」張樂萱下意識的反問道,眼中寫滿了茫然。
松子面帶古怪之色。
感情您也不知道去哪兒啊!
「要不,我們就在這兒暫時等著?」松子試探著問道。
張樂萱沒有回話,依舊維持著茫然的姿態。
松子麻了,下意識的捏了捏背上王冬兒的屁股。
「小心海神湖,小心湖底。」似乎因為吃痛,王冬兒呢喃出聲。
「大師姐你別在意,從我撿到她開始,她就一直嚷嚷這句話。」松子急忙解釋道。
張樂萱依舊沒有說話,但目光卻看向了內院的方向。
松子小心臟又劇烈的跳動了起來,「大師姐,別聽她的啊,內院現在都是魂獸!」
「去海神湖岸邊。」張樂萱最終還是說出了松子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松子無奈的閉上了雙眼,她忽然想轉頭回去,可是就她這平平無奇的魂力等級,以及耗盡的魂力,離開張樂萱說不準活下去的機率更低一些。
再說了,這教學樓也快塌了。
因為天空中的戰鬥。
松子仰起了頭,並不是超級斗羅們將戰場放在天空,便能對地面不造成任何影響了。
黑色的鳳凰正配合著土黃色的饕餮,在空中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史萊克老師們的陣型。
松子下意識的笑出了聲。
「怎麼了?」
「大師姐,沒什麼。」松子最後看了一眼天空,背著王冬兒迅速跟上了張樂萱的腳步。
他們是史萊克的黑暗面。
可現在曾經領導他們的老大都與昔日效忠的史萊克廝殺起來了,她該去哪兒?
去哪兒真是個能讓人腦袋炸裂的終極問題。
……
人們常說,下面的人很好轉換陣營,在哪兒混吃等死不是混吃等死,而上面的人只能堅守立場等死——但在萬年前,或許反過來了。
下面的人反倒是成為了堅守陣營的犧牲品,上面的人卻將無數的犧牲以愛之名進行包裝,將自己的責任與罪責撇得一乾二淨。
這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城市,它仿佛地上的神國,千劫漫步於其中。
他沒有死——死沒死他也不清楚。
或許外面的身體已經被腐朽的刀刃剁成了一灘爛肉。
但無所謂,既然步入了昔日的殘影,就要贖清昔日的罪責,在沒償還清債務之前,什麼雄心壯志都是虛的。
所以他面帶笑容,與這城市中的每一個人開懷暢聊。
「李山,大魂師。」這是一個在城市裡做買賣,帶著淳樸笑容的商人。
「王羽,魂宗。」這是正在城牆上駐守,一臉陽光笑容的士兵。
「千仞兵,魂聖。」這是正在城市中巡防的中年人,嚴肅的神情很有執法者的威嚴。
……
「素雲濤,魂尊,我可是武魂殿的執事!」清秀的中年人,滿臉自豪的向千劫自我介紹著。
千劫回以溫和的笑容,這個諾丁城武魂分殿的執事真瞎了——他眼眶上包裹著的白布還在滲著鮮血,這是榮譽的勳章。
所以並不妨礙他的自豪。
一個個名字,很多很多的名字,擠得千劫腦袋快要炸裂了。
但他要記下來。
這座城市不是屬於某一家某一姓的,而是屬於這些至死還在廝殺的戰士們。
「認識了好多人。」他最終醒了。
他沒有被剁成爛肉,只是帶著某種悵然。
刀兵加身仿佛是幻象,那些累累白骨仿佛也是幻象,只留下了一堆堆像是雪地一般的碎骨。
但手腕上的疼痛提示他,這不是幻象。
「原來所謂的海神島,就是武魂殿聖山倒過來啊。」千劫看著天空中金色的聖殿喃喃出聲,那是一座山峰,倒立著的山峰。
他也是倒立著的——或者說整個處刑架是倒著的。
「還真是極復宗教意義的一幕。」左右看了看被骨釘訂穿的手腕,千劫能夠想像,如果站在遠方,一副倒立過來的十字架,是如何富有寓義的一幅畫。
於是他輕而易舉的掙脫了骨釘,從處刑架上掉了下來,看向了那倒立的山峰。
金色的羽翼在他背後伸展,有白骨與荊棘的光環在他頭上緩緩凝聚。
這是一個極具意義的魂環——並不是只有唐家人才能從祝福中獲得魂環。
但千劫現在不想細究魂環的特殊,魂技的強大與否,他更在乎那神殿中到底是什麼。
又是一個藍金色水流像是海洋般緩緩波動的封印——正是伊萊克斯曾經感應到的第二重封印。
「我還以為這層封印是武魂殿自己布下的呢?」千劫飛在了封印前,藍金色、海洋……
誰布下的封印毋庸置疑。
「一個死去的神,怎麼可能勝過一個活著的神。」伊萊克斯對此倒毫不意外,蒼老的聲音依舊平淡,「這層封印之下,應該就是海神想要的東西,也是你想要的東西。」
千劫點了點頭。
「那個女孩兒的血液還留有一些,往左前方飛一百米,那裡是陣眼。」緊接著,伊萊克斯便指出了進入的地點——只能說某知名不具的手藝比起昔日的亡靈天災而言,確實很糙。
也對,那玩意兒小學畢業證可能都沒有——諾丁學院六年時間全是打鐵陪妹子,常識還需要去當時還是野雞學院的史萊克學,很難說那畢業證幾分真幾分假……
反正別和一個到了異世界,就立馬開始專研起相對應知識的大拿比。
腦海里吐槽不斷,千劫輕而易舉的便打開了封印。
然後,天地倒懸!
他猛然墜地,仰頭看去,是一片廢墟的城市——武魂城的聖殿與戰士們廝殺的城市已經分割開來,彼此互不相聞。
「老夫大概明白他要什麼了。」剛一墜地,伊萊克斯便若有所思的感慨道。
「老師,怎麼了?」
「信仰之力,我們早該想到的。」
千劫恍然,然後走向了那高高佇立的殿堂。
是啊,早該想到的——某神毫無疑問是個信仰之神,它對信仰的渴求無與倫比——不然為什麼還披一個聖帝的馬甲。
而武魂殿雖然滅了,但那萬餘年來積攢的信仰可不會憑空消失——特別是在天使神消失或是死亡的情況下,這麼龐大的信仰就成了一筆無主的財富。
武魂殿那遍及全大陸的基層組織,也決定了積攢而來的信仰比它摳摳搜搜折騰來的信仰之力強。
至少比它多。
至於為什麼要封印起來,萬餘年的時間還沒消化掉……
可能跟手段比較糙有關吧。
畢竟神界五大神王,兩個是明確的先天法則神,不需要信仰;另外兩個沒說,但據說使用信仰之力的手段也是先轉化為仙靈之氣再吸收的路子——或者說,整個神界的神其實都是這個路子。
只有那麼一個廢物,是直接吸收使用信仰之力的——直接硬吃有些時候不一定代表人就強,還可能是手藝糙——一隻獵物,是烤熟了吃熟食的強,還是直接啃生肉的強?
你以為是那個啃生肉的不願意吃熟食,要體現自己的強大嗎?
不,還有可能是它不會處理獵物。
而熟食與生食孰優孰劣,也無需多言。
喜歡動不動拽五分熟牛排,吃帶血肉塊的人,不一定代表著貴族風範……
老祖宗把火折騰出來幹嘛的?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