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豫州刺史
褚蒜子真的很羨慕司馬興男,作為一個婦人,能有丈夫、兒子作為依靠,什麼都不用去想,什麼都不必害怕。
哪怕是當朝太后當面,也能輕描淡寫的稱呼對方的閨名,雖然二人是姑嫂關係,但真要較真起來,君臣有別,光是這一點,就能將司馬興男治罪。
可問題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拿司馬興男治罪,就連褚蒜子本人,面對這位大長公主,也得和顏悅色,唯恐得罪了她。
其實,司馬興男理解褚蒜子的苦悶,但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勸慰。
總不能說,再等幾年,等自己的丈夫坐上了皇位,你就可以走出這座牢籠。
好在褚蒜子主動轉移話題,她提起了遠在長安的桓熙:
「此前梁公一戰恢復河東郡,如今我聽說他又將用兵於河套,可是想要乘勝追擊,一舉討滅苻氏。」
大規模的戰備工作根本就瞞不了人,桓熙讓索遐在銀川大肆收購牲畜,為春耕後的出兵做著準備,不僅燕、虞兩國的細作早已聽聞風聲,甚至這一消息都傳到了建康。
毫無疑問,桓熙在北方的一舉一動,都是江東朝野所關注的焦點。
司馬興男聞言,面露憂色:
「他們父子總是如此,麾下能征善戰之將多不勝數,卻偏要親抵前線,留我在後方擔驚受怕。」
無論是桓溫,還是桓熙,他們都習慣了自己領軍征戰,畢竟亂世之中,只有牢牢掌握軍隊,才能讓人安心。
司馬興男與褚蒜子這對姑嫂自顧自地在崇福宮裡說著話,沒有人來打攪他們,而在顯陽殿內,年僅十五歲的小皇帝在頒布改元詔書以後,接著又大赦天下。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一展拳腳。
實際上,對於很多少年天子來說,太后垂簾聽政的日子是痛苦的。
宋哲宗趙煦就在親政以後,因為心存怨恨,直指已逝的祖母高滔滔老奸擅國,想要追廢其太后稱號及待遇。
這種事情,無論放在哪個朝代都是駭人聽聞的,畢竟高滔滔可是趙煦的親祖母。
當然了,司馬聃的際遇與趙煦不同,畢竟褚蒜子並沒有高滔滔那麼強的控制欲。
因此,司馬聃並不怨恨自己的母親,但他在被拘束了這麼多年,如今一朝得了自由,怎能不嚮往大展拳腳,中興晉室。
然而,不當家不知道鹽米貴,當司馬聃真正執掌朝政,才明白什麼叫做有心無力。
現在的晉室,等同於是被桓家逼到了牆角,桓家父子不僅實際控制了廣大區域,更截留了地方財稅。
譬如桓熙就將不屬於梁國的涼州稅賦收入囊中。
而桓溫就更過分了,楚國僅有荊、江、司三州,但是益州、寧州、交州等地的稅賦,也盡數被他吞下。
甚至益州自成漢滅亡以來,不曾向建康送過一粒米,一文錢。
如果不是廣州刺史庾蘊與桓溫關係惡劣,只怕就連這個地方的稅賦也運不到中央。
「朕的錢!那都是朕的錢!」
司馬聃看著自己的叔祖父,會稽王司馬昱,咆哮道。
面對出離憤怒的司馬聃,司馬昱無動於衷,只是淡淡地說道:
「陛下如若不忿,大可興兵問罪於楚、梁。」
霎時間,司馬聃如同泄了氣的皮球。
當初桓溫、桓熙陳兵於朱雀門外,逼迫他們母子出城相見,數萬楚軍那威嚴肅殺的氣勢給司馬聃留下了心理陰影。
他知道,這還只是桓家實力的冰山一角,至少桓熙的數十萬蕃兵並沒有南下。
司馬昱見狀,並沒有露出得意之色,大家都是司馬家的子孫,是一條船上的人,有朝一日這艘船翻了,誰又能討得了好。
「陛下,如今最緊要的事情,是要想方設法,讓朝廷留在江東,一旦還於舊都,身處桓氏羽翼之下,必將為人操控,淪為傀儡。」
桓熙準備再度進攻苻氏,這讓司馬昱感覺到了時間的緊迫,一旦真的讓他占據了并州,進而奪取河內郡,掃除洛陽在北面的威脅,那麼遷都一事必將要被重新提上議程。
司馬聃對此束手無策,於是他問司馬昱:
「會稽王有何良策?」
司馬昱確實是要獻策,否則也不會主動提起這茬:
「臣正有一策,還請陛下恩准。」
隨即,司馬昱就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倒也無甚新奇,無非就是誇大北方的亂象,激起北方僑民對重返故土的抗拒,通過民間輿論,來對抗桓氏。
說起來有些異想天開,但民間輿論是晉室能夠拿起的唯一武器。
莫非真的要與桓家兵戎相見,別的不說,桓熙派上十餘萬蕃兵南下,對於江南就是一場浩劫。
司馬聃也屬於是病急亂投醫,如今司馬昱拿出一個辦法,他迫不及待的就同意下來。
他有屬於年輕人的衝勁,寧願做錯,也好過什麼都不做,在建康宮裡坐以待斃,等著桓家將他們遷往北方。
實際上,那些在西晉末年跟隨琅琊王司馬睿南渡的士族、民眾,已經在江東定居半個世紀,許多人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也將會老死在這裡。
他們已經習慣了南方的生活,這裡的風土人情。
沒有多少人再願意回到故土,司馬昱想要挑撥起僑民對遷回北方的抗拒,其實並不困難,尤其是如今南方昇平,而北方又是戰亂不休的局面。
但是,當桓家真的決定要推動朝廷北遷時,又豈是民意所能抵擋。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新年這樣的喜慶日子裡,歷陽傳來噩耗,豫州刺史謝尚病重,難以料理政事,謝尚請求朝廷派人前來接替自己。
雖說陳郡謝氏因為桓熙與謝道韞的婚事,以及阿滿身上的謝家血統,而越走越近,但是謝尚對朝廷的忠誠毋庸置疑。
至少褚蒜子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親娘舅。
謝尚自永和二年(公元346年)轉任豫州刺史以來,鎮守江北將近十二年,有他在,桓溫至今不曾染指豫州。
可一旦謝尚過世,繼任之人能否在桓溫的覬覦之下,能否有謝尚的威信,守得住豫州,鎮得住麾下的將領、太守。
這一切,沒有人知曉。
司馬聃在收到謝尚奏章的第一時間,便急召司馬昱、王彪之、王坦之等人入宮議事。
本已經放下了權力的褚蒜子居然也來了,她紅著眼眶道:
「哀家的舅父一心為國,陳郡謝氏鎮守豫州多年,如今他身患重病,卻不舉薦自家子弟接替,而希望朝廷委派大臣前往接管豫州。
「還請諸君能夠慎重選擇繼任之人,莫要辜負了他的良苦用心。」
說罷,褚蒜子強忍悲痛走出了顯陽殿。
她當然不是來干涉政事的,只是提醒眾人,包括小皇帝,需得記著謝尚的好。
假若有朝一日,桓氏倒台,待清算時,也不可一腳將陳郡謝氏踩死,畢竟那可是她的母族。
司馬昱、王彪之、王坦之等人面面相覷,自然明白褚蒜子話里的意思,他們對謝尚的行為同樣滿心的欽佩。
天下間,大多數人都只為門戶私計。
當年庾翼死後,還一心想要將荊州交給其次子庾愛之,讓他代替自己。
如果不是朝廷推出一個桓溫,只怕庾家就真的做到在荊州父死子繼了。
不過,如果早知道會有現在的局面,只怕晉室寧願庾家父死子繼。
畢竟庾愛之縱使有些才幹,所能對朝廷造成的威脅,何及桓家父子這對梟雄。
謝尚在病重之時,能將接替人選的決定權交給朝廷,而不是自己舉薦家人,足以證明他的忠貞。
假如陳郡謝氏不是與桓家走得太近,說不定司馬昱等人就順水推舟,讓謝家人繼續執掌豫州,畢竟他們是太后、皇帝的親族。
但現在肯定是不可能了,謝尚之後,唯一有資格接任豫州刺史的謝家人,不是別人,正是桓熙的岳父謝弈。
謝尚無後,亦無兄弟,由堂弟謝弈過繼一子謝康,為謝尚的嗣子。
謝康年幼,如果把豫州交給謝弈,與拱手讓給桓家,又有什麼區別。
就在小皇帝與眾人討論人選的時候,王坦之突然皺眉道:
「只怕桓溫的奏疏也即將送來,想必是要舉薦謝弈接替其堂兄。」
殿內立即安靜下來,小皇帝司馬聃握住了拳頭,咬牙道:
「誰都可以,謝弈不行!他與桓氏沆瀣一氣,如今更是舉家搬去了長安,豈能容他坐鎮豫州,豈不是在為桓家父子大開江北門戶!」
眾人深有同感,就在他們準備抓緊時間推舉出一個人選的時候,桓溫的奏疏就送來了建康宮。
按照常理來說,本不應該這麼快的。
然而,謝尚其實患病多時,桓溫也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很早之前就已經寫好了這封奏疏,讓人帶到了江東,只等謝尚病危之際。
正如王坦之所預料的那般,桓溫舉賢不避親,認為陳郡謝氏經營豫州多年,只有謝尚才能穩住江北的局勢,懇請天子不要受奸佞蒙蔽,應當為大局考量。
司馬聃捧著奏疏,氣得渾身發抖:
「他怎麼敢!怎麼敢如此肆無忌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