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夫蘭血肉煉獄高校,第四日,「黎明」——
或許是連日以來積累的疲勞,這一次惠人醒的比較晚。【,無錯章節閱讀】當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的時候,血肉潮汐已經完全覆蓋了囚室,再次將其轉化為了教室。
但是出現在視野中的一張臉,還是讓他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你醒啦?」那名美麗的黑髮少女說道。
雖然是在這種場景下再正常不過的問候方式……但折露葵抱著肩膀,正俯視著他,再配合冷冷卻微翹嘴角的表情,這句話卻聽起來卻怎麼都讓人覺得嘲諷。
……不,既然是折露葵,那麼嘲諷就肯定不是錯覺。
惠人一下子變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醒了,那就該進行學生會的工作了。」果然,不等惠人回答,折露葵便冷冷丟下一句,轉身離開了惠人的視野之中,走向了教室的門外,「新任學生會書記,雨生惠人君。」
惠人茫然地揉了揉眼睛,本能地望向血肉教室另一側的傑克。
傑克也站起身來,跟在折露葵後面,還朝他招招手示意「快來」。
惠人剛睡醒的腦子,這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麼。
今天他的睏倦很正常,因為時間確實不對。今天的血肉黎明,確實比以往要早來幾個小時,但這也是早就決定好的。因為必須留出在上課之前完成「迎接新學生」的時間。
必須,由他,雨生惠人去接新。
……因為昨天確實發生了這件事。
他成了「克利夫蘭血肉煉獄高校學生會」的幹部,折露葵的部下。
——代替亞瑟。
這是在昨晚,也就是「第三天」的最後,由亞瑟與他們在進行一天的攻略總結之時所做出的決定。
說實話,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惠人也覺得好像在這個「第三天」里似乎一下子就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遇見玉置來夢這幾個新的思念體,然後又從灰原初那裡聽了關於穿越的一段荒誕故事,還經歷了血肉幻境差點崩潰的驚魂……
所以,亞瑟專門找了惠人和傑克,準備做一場攻略的「總結會」。
而在這場總結會上,在作為開胃菜的關於「他心通」的討論之後,亞瑟終於進入了重點。
當時,亞瑟對他與傑克坦誠道:「說實話,時間不夠了,我們快完蛋了。」
「雖然在你們兩個的幫助下,攻略進度確實前所未有地飛快上漲著。尹吹來香,穿越者,玉置佑美子等人,折露葵的想法,他心通的真面目……這些『支線』都是我之前七次都沒有觸發的『隱藏劇情』,看起來最重要的主線也已經露出了冰山一角……但最大的問題是,我們的時間確實不夠了。只剩下兩天,看起來這些支線並沒有辦法正常收尾,更不要說還隱藏在下面的主線。」
「而且,我還犯了錯。」亞瑟又嘆了口氣道,「哎……折露葵說的沒錯,我在耍小聰明。」
「我以為只要幫助灰原搞清楚他是誰,就可以讓他醒過來。但是很顯然我錯了。我這是企圖在繞近路,避開最主要的矛盾。」
「因為自我認知其實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恰恰是『別人』的事情。有一句話不是那麼說過嗎?所謂的『我』,便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也就是說,『自我』也是同他人發生交織的過程中才會確定下來的。」
「換言之……灰原之所以是灰原,很大程度上不是由他的自我,而是由他周圍的人所決定的。」
「而其中……」亞瑟頓了頓,悻悻然道,「雖然我很不愉快,但還是無法不承認一點……折露葵,那個女人,是對他影響最為重大的一個節點。」
「而之前的我,或許正是因為討厭這個女人,所以潛意識中一直只是想著要如何以『避開她』為前提來解決問題……」
「但到了現在,我應該承認坦然承認這一點了……承認她對灰原的重要程度。避不開的東西就像山,不論怎樣繞遠路都是避不開的,還不如勇敢去攀登。要解開這個統治域,『我是誰』只是一條看似近路,實則死路的誘導。真正的關鍵點,卻其實是一早就擺明在那裡的。」
「——就在折露葵對灰原初的提問上。」
「灰原必須回答折露葵的提問,他的回答必須令兩個人都滿意。換言之,他必須通過正視他與折露葵的關係,來確定他的自我。」
「……但問題就是,這傢伙自己顯然是在逃避。」亞瑟又露出無法理解的頭疼表情,「他到底在逃避什麼啊???到底有什麼好逃避的啊?難道是怕被拒絕嗎?換一個女人不行嗎??」
「總之,我決定。」最後,亞瑟重重念出兩個字,「——加碼。」
「反正也沒時間了,我要出去,把留在外面的最後的那一支『預備隊』也帶進來,準備做最後的衝鋒。」
惠人點點頭,又問道:「——所以?」
所以,這看起來和他以及傑克應該沒什麼關係啊。
「所以,惠人君,在我離開期間,我需要你代理我的職位……嗯,我是指,克利夫蘭血肉煉獄高校學生會的職位。」
「……」
惠人露出了怪異的表情。
先不提那個充滿著槽點的校名……學生會職位是那麼重要,需要特意作為壓軸的東西拿出來說明的嗎?
亞瑟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你還記得吧?我和其他人不同,藉助一些特別的『流程』,其實我是可以自由進出這個地方的。」
「你可以理解為:因為在設定中,我是『轉校生』與『學生會幹部』的身份,所以我自由出入這個地方是合理的。也就是說,其實灰原有專門用『規則』的方式,給我開了一個後門。」
「既然是後門的本質是『規則』,那麼對於這個後門,本來也是不用我特地去做什麼事情來維護的……因為統治域正是一個運轉於規則上的地方。一切自然而然地都會按照規則來運行。」
「但是!」然後他話鋒一轉,臉色凝重地望著惠人,「在聽你說了折露葵的事情之後,我也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了……」
「折露葵到底是如我想的那般只是一個『思念體』,還是如你們所說的那樣是一個『他心通分身』?這一點其實很重要。因為前者代表她只是統治域的一部分,只會在規則下運行。而後者……則意味著她具有系統之外的獨立性,完全有能力反過來凌駕利用甚至是破壞統治域的規則。」他抱起肩膀,露出憂慮的表情,「比如,作為『他心通分身』的折露葵,會不會趁我不在的時候,做些什麼手腳把我徹底排除掉讓我再也進不來呢?」
「無法排除『他心通分身』的可能,所以無法排除折露葵做出這種事情的可能。所以,為了預防發生類似的事情,我要利用規則,先讓你卡好我的位置。」
於是,在會議結束之後,趁著血肉還未褪下,「第三天的黃昏」還未來臨,亞瑟立刻就帶著惠人在另一處血肉平台上重新找到了折露葵,開門見山道:「會長大人,我突然要轉學走了。」
折露葵或是見怪不怪,或是漠不關心,嘴裡只是吐出了一個字:「哦。」
頓了頓,也許是意識到了亞瑟還有下文,她終於抬起頭來,懶懶地諷刺道:「然後?要滾就自己滾啊。還指望我給你開歡送會嗎?」
「只是預先提前通知你一聲,我明天一早還會轉學回來的。」亞瑟澹澹道,「另外,在我不在期間,我推薦由惠人君和傑克來代理我的職位。」
折露葵終於露出了不怎麼高興的神情。
「隨便你,反正這些也都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一切都按照『校規』去做就行了。」她簡單地說道,然後低聲像是抱怨了一句,「……哼,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那麼,惠人君。明天,我會提前在上課前就先找你……畢竟,學生會的重要職責之一,就要去迎接新生。」又轉向惠人交代了這一句,折露葵便抱肩獨自走向平台出口。
「雖然是個不知道轉到這裡已經幾次的,已經熟到發爛了的『新生』,但規矩就是規矩。」但在離開平台之前,她停下步子,轉身最後冷笑著白了亞瑟一眼,才消失在了血肉腔室的深處。
——以上。
惠人結束了回憶。他看了幾眼身旁的傑克,終於獲得了一絲安定感。
自己現在跟著折露葵不是因為幻覺,也不是因為進入了一場新的幻境。
他們現在正確實正跟著折露葵穿過看似無窮的血肉腔室,前往某處被視為「校門」的入口的原因——去「迎接新的轉學生亞瑟」。
這麼說來,亞瑟是不是有些多慮了?折露葵這不還是好好地遵守著規則麼,甚至主動把他叫起來去接亞瑟,看起來並沒有把他排除在外的想法——
「我根本就沒必要做那種事。」前面的折露葵卻頭也不回地道。
惠人先是一愣,然後一下子悚然了:折露葵看穿了他的想法?
「因為你們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竭盡全力想方設法讓那個白痴早點想明白我提出的那個問題。」折露葵卻繼續在前面說道,冷笑一聲,「而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既然如此,我把你們排除出去幹什麼?和自己作對嗎?」
「他心通?」傑克突然一句發問。
折露葵停下腳步,半轉回身來,朝著他們兩人露出微笑:「不,只是簡單的推理。就憑藉我對亞瑟的了解,你們在這裡是什麼用意,還需要去猜?」
然後,她便繼續往前走去。
惠人平復了下心境,索性道:「那麼你想怎麼樣?」
「我並沒有想怎麼樣啊,姐妹。」折露葵卻繼續在前面走著,腳步穩穩,悠悠地說道,「只是覺得還有很長的路,說實話,有些無聊……不如聊點什麼吧?」
「比如……嗯,你們的進度,如何了?那個白痴,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她頭也不回,似乎是滿不在乎地隨口問道。
……嗯?雨生惠人眯起眼睛。
這女人確實看起來對任何事情都很輕視的樣子……但她越來越隱瞞不了的,是灰原初相關的事情確實能打動她這件事。
……好,既然如此,那麼,說不定可以談談「那件事」?
亞瑟也吩咐過他:「你和她的關係看起來處的不錯了,那就多和她套套話吧。」
當時,看似憨厚淳樸的農家少年翹起大拇指,微笑,露出反光的牙齒。
惠人思索片刻,大致思考好了話題的走向,然後信心滿滿地開口道:「你不知道吧?灰原初說他是異世界的穿越者。」
「我知道。」
「……」
惠人突然意識到對方從一開始就在掌控局面。
因為從一開始,折露葵就走在最前面,以至於當惠人想從表情上判斷她是不是在裝模作樣的時候,都無法自然地做到。
「但是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看來,他告訴你們了?」折露葵又道。
繼續頭也不回,看不到表情。
「來交換吧。你告訴我你聽到的,我給你一些專業的意見。」她繼續說道,「……『事實』只是樸素的原材料。不經過專業的處理,與被稱為『真相』的美味佳肴,可還差著遙遠的距離哦?」
惠人確實心動了。
亞瑟對這件事的說法,其實有些含湖與曖昧:「灰原所說的叫做地球的異世界,其實在某些地方也讓我覺得挺在意的。我這趟出去,也需要順便查一查資料。」
所以惠人敏銳地感覺到了異樣。他不懂,但他有察覺到:一開始主張「穿越很正常」,態度上仿佛滿不在乎的亞瑟,確實是在聽灰原初說過了關於地球的詳細之後,再一次認真起來了。
也就是說……在「穿越存在」這個事實本身之外,或許還有什麼秘密?
於是,惠人憑藉自己的好記性,將灰原初所說的所有事情儘可能完整地複述了一遍。
聽完之後,折露葵停下了腳步。
這一次,惠人終於可以看到她的表情了:若有所思。
「原來如此……地球和巴比倫的相似程度,其實很微妙。」她喃喃自語道,甚至重複了第三遍道:「好微妙。真的微妙。」
「我是指……神話。」
「按照小灰說的,地球沒有聖靈教,卻有對應的十字教……」
「從創世開始,十字教的神話中幾乎所有的大事件,都能在聖靈教的教典中找到對應的神話……
「在地球,神創造了光與世界。在巴比倫,光就是神本身,而創造世界的造物主是神之敵。」
「在地球,神以自己為藍本創造了人類。在巴比倫,造物主以神為藍本創造了人類。」
「在地球,神之敵化身為蛇,誘惑人類吃下智慧果實,但獲得智慧的人類也因此逐出了尹甸園。而在巴比倫,神之信使化身為蛇,幫助人類吃下智慧果實,逃離了造物主……」
「在地球,巴別塔因為人想要接近神而被建起,又因為激怒了神而崩毀。而在巴比倫,崩毀巴別塔的變成了造物主……」
「不光是造物主與光之國的先父合二為一,相互覆蓋這樣的程度。總結起來,倒更像是……」折露葵沉吟了片刻,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說法:「——立場翻轉了。」
惠人:「?」
「你怎麼看?」
惠人茫然:「我不懂……」
一直在一旁認真聽著的傑克,此時接話道:「但是這不代表什麼。或許在地球,真相與歷史一同被掩沒了。」
「我也希望如此。」折露葵則澹澹答道。
然後沉默片刻,她突然說了一句:「但是,地球確實沒有真靈。」
「因為從地球來的小灰……他的體內,確實從一開始,就沒有屬於他自己的真靈。所以,那個時候才能瞞過集團,將小灰判定為是野生的掌權者。」
「但只有仔仔細細地檢查過他身體,對他的身體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的我最清楚……小灰根本不是掌權者,這兩者,有種本質性的不同。」
「掌權者的本質,其實是一種『喪失』,是一種失去真靈之後的『空穴』。雖然喪失了真靈,但那道『空穴』本身卻也仍然昭示著真靈的存在,這是無法抹去的痕跡。」
「但小灰……完全不同。他的存在方式,是真正的『不存在真靈』……從一開始,就什麼也沒有。」
「……這不可能。因為『世界』正是索菲亞的足跡,所以任何一個世界,從底層框架出發,都根本就不可能出現這種等於是在『否定光的存在』的現象,這是與它自身的存在性相悖的。」
「這意味著的是……」
然後,折露葵便不再兩人,而是自顧自地面露著煩惱與思考前進。
直到最後,三人終於來到了熟悉的「入口」。
前方的陰影中,有兩個身影。
惠人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是亞瑟。
他走入光明之中,抬手道:「那麼,我轉學回來了。」
折露葵冷哼一聲。
亞瑟卻繼續伸手介紹著身後的來人:「而這位,是新聘來的保健醫。」
……保健醫?惠人愣了一愣,很快明白過來——任何人,都必須符合『校規』才能進入這個地方。
在行李箱腳輪的拖動聲中,來人走到了亞瑟身前,用透漏著本人的無趣情緒的平澹口吻道:「我是保健醫。」
銀色短髮,身材火爆,唇彩艷麗。這位叫做「梅莉」的女子,正是曾經作為亞瑟的副官而被惠人見過好幾次的「熟人」,所以一開始,他並不驚訝……
但下一刻,惠人就突然感受到了從身後壓迫過來的沉重氣壓。
他不假思索地轉回頭去,望向氣場的來源,折露葵。
——其實,她臉上的表情此時已經是殘餘了。
或許剛才一瞬間,她因為猝不及防而暴露過真實的感情,但也收拾的飛快。
惠人從她此刻的表情殘留上,只察覺了一絲絲……既憤怒,又悲傷的感覺。
但就在惠人轉身的這個瞬間,折露葵的表情已經被迅速收拾得平澹無比。
「梅莉董事。」她彬彬有禮地點頭道,「原來支援就是您嗎?那確實可稱得上一人的預備隊。」
「啊啦,這不是葵小姐嗎?好久不見。」銀髮的梅莉插起腰來,歪過頭去,衝著折露葵艷麗地笑著,然後迅速轉化為厭惡的咆孝,「——喂喂喂,你這個賤人與我們姐妹之間,還有必要進行這一幕虛情假意的表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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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她露出傲慢的神情,掃視過在場眾人,「這個地方不是在父親的懷中嗎?這裡不是一個人類都沒有嗎?已經不用再偽裝了啊。」
被注視著,惠人沒由來地感到雙腿一陣發抖,同時他發現,傑克也頭頂冒汗突然開始低聲飛速禱告。似乎只有亞瑟不受影響,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站在原地疊起腳,將雙手抱在了腦後。
折露葵默默無聲,只是幽幽地注視著梅莉,似乎情緒複雜。
梅莉見她這幅樣子,頓時摸著下巴露出牙齒森森地笑了起來:「啊啦?」
她支著腰,邁著如模特一般的貓步走了過來,湊近到折露葵耳邊道:「順便一提,我可不光是因為對母親的嫉妒才討厭你的……而更是因為,你自己。」
「我很喜歡這具末端,很享用她對你的感情。」銀髮女子一邊露出尖齒獰笑著,一邊伸出手臂狀似親密地攬住折露葵的肩膀,繼續在她耳邊輕聲道,「——但你呢?你卻是個根本就沒有嫉妒的能力的,是個無法取悅我的廢物。」
折露葵終於深深地嘆了口氣。
「……說得好。」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雙眼裡終於已經只剩下的深深的憎惡。
「我已明了,你對我的厭惡。」然後她盯著梅莉,表情澹然道,「很巧,彼此彼此。在你們之中,我最討厭的……也正好是你。
「所以,你可以閉嘴了。艾洛奧。」然後,她乾脆地拋棄了「迎新」的職責,轉身獨自向著血肉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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