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外,又是幽暗深遠的甬道——這一次,是高度兩米多的正常尺寸。
亞瑟一言不發,走在最前面。而其他七人則沉默著跟在身後。
在除了他們之外空無一人的幽深甬道中,一時之間只有無數沉悶的腳步聲在迴響,
惠人與傑克走在最後面。
傑克突然回頭看了惠人一眼。
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視線,惠人自然而然地也抬眼望去,正看到傑克正握緊拳頭,小臂的肌群再次鼓起。
但隨即,他便收回視線,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繼續沉默著跟在最後。
惠人也微微點了點頭,相信傑克能用眼角的餘光看到自己的動作
他也感覺到了——從離開電梯進入甬道之後,他和傑克一樣,那種權能被壓制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想來走在前面的那五個人也是如此。
所以,理論上——他們此時已經可以從背後,對看起來毫不設防的亞瑟發起攻擊了。
惠人一邊想著,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亞瑟的後背上。
用一個念頭就能引爆的炸彈,誰也沒親眼見過,也有可能只是一種欺詐的手段。而且就算真的有這樣的手段……集合七位掌權者的能力,難道真的連轉移開亞瑟一瞬間的注意力也做不到嗎?
……所以,在這裡又有誰,願意犧牲自己站出來,替其他掌權者來試探出炸彈項圈的真假,或者試試看轉移亞瑟的注意力呢?
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惠人若有所思。
於是,隊伍雖然有著某種氣氛在涌動,卻依然什麼都沒有發生。
甬道卻越來越暗,很快除了前方遠處出口的那一小團光明之外,便完全籠罩在了純淨的黑暗之中。
黑暗吞沒了周圍的牆壁,吞沒了身邊的人,甚至吞沒了腳下的道路。惠人只感覺自己仿佛失去了參照,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腳下逐漸鬆軟的異樣腳感,竭力維持著平衡向著前方的光明摸去。
他很快,開始懷疑在這團黑暗之中,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傑克?」於是,他嘗試著輕聲喚道。
良久,側後方終於傳來了傑克的聲音,
「……血肉啊……」格鬥家突然發出一句情緒微妙的感嘆,便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但惠人的路,卻總算是走得安心了一些。
又不知走了多久,隊伍終於到達了那光亮的出口處,一個個離開了黑暗。
當真正來到出口之外的時候,惠人才意識到這個地方並沒有從黑暗中所看起來的那麼光明……非要說的話,他視野的大部分其實是一片陰暗的血紅色。
在眾人眼前的,仍然是一條走廊。
但這條走廊卻已經完全不具有剛才的甬道那般現代化的面貌,而是表面粗糙的石牆。
在幽暗火把的照耀下,走廊繼續往前延伸。兩側,石牆分隔出無數間房間,而粗壯的木柵欄則將房間與走廊隔開。
惠人愣愣地看著這一幕,然後沿著走廊繼續抬起視線——走廊盡頭,深不可見。
這一景象……無疑,這是一座監牢。而且,非常古老而龐大。
「——出口!」掌權者們之中,卻有人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惠人一驚,扭回頭去,卻見半分鐘前他們進來的入口,此時竟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在他們八人身後的,竟是一堵完好無損,甚至還在牆根處布滿著青苔與積水的完整石牆。
除了傑克與惠人,剩餘的那幾名掌權者似乎早已認識。
在短暫的視線交流後,一名面容瘦削的光頭越眾而出。
「讓開——」他毫不客氣地推開了惠人,站到了石牆前。
並不見他有什麼特別的動作。但光頭腦袋上那不只是紋身還是疤痕的奇怪紋路,卻開始在明明沒有外部光源的情況下,反常地越來越亮,越來越紅。
——直到最後,「呼」地一聲燃起火焰。
熊熊的火焰很快籠罩了掌權者的整個頭部,並化作了鬢毛飛舞的雄獅的形狀,並從脖子開始繼續往下燃燒,很快從空氣中燃燒出來了火焰雄獅的前肢,身軀,後肢,尾巴。
最後,三米多長的火焰雄獅發出一聲獅吼。
那名被火焰完全遮蔽的掌權者突然後退,從火焰雄獅的體內抽身而出,而與此同時,火焰雄獅勐地向前撲去,朝著石牆撞去。
衝到石牆前,火焰獅子如同有著真正的大型動物一般,揚起前掌朝著石牆拍去。
——「轟」。
像是一柄爆炸錘擊上了牆面,襲來的高熱暴風頓時令眾人都本能地抬手掩面。
片刻之後,惠人小心翼翼地睜眼看去,卻立刻愣在了那裡。
煙塵背後,石牆確實被炸出了一個碩大的洞口。
……但從洞口露出來的,卻不是剛才他們走來的黑暗通道——而是某處「室外」。
赤紅色的天空,赤紅色的荒原。
有兩枚血紅色的巨大圓月如同無法負擔自身重量一般,懶懶地浮在雙方交接的地平線上。
紅色的月光照耀之下,荒原那嶙峋的怪異地貌上,隱約可見各種黏連又不定型的血肉造物蠕動著,張開體表的巨口朝著紅月發出怪異的嘯叫。
惠人有些暈眩。這是一幕他從未見過,也難以想像能在地球上哪一處可以看到的景象。
身後的眾人應該也是同樣的心情,一時之間,隊伍之中只是靜悄悄的。
——直到隊伍最前端,傳來了亞瑟冷靜的聲音:「鎮靜。不需要慌張,這是已知的特性。」
「走吧,繼續前進。」然後頓了頓,他又說道,然後轉身便率先前進。
惠人跟在後面,一邊觀察著兩邊的牢房。
——昏暗的火光並不能照入牢內很深。
布滿血跡的稻草上,蜷縮著各種似是而非,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人,是屍體,又或者只是稻草的形狀所產生的錯覺。
也有些牢門開啟著,但那是審訊室。裡面豎立著各種空空蕩蕩的刑具,上面沒有受難者,但沾染著陳舊血跡的刑具,卻正散發著新鮮的血腥味。
但惠人一路走來,就是沒有看任何「活的」,甚至是「活動著」的東西。
這個監牢雖然面積頗大,但不知為何完全是空的。數百間牢房之中,卻沒有關押哪怕一個犯人?
惠人對此感到奇怪。
他望向走廊深處。
深沉的黑暗中,甚至沒有傳來一聲哀嚎聲。
——突然之間,他本能地停下了腳步,提高了警戒。
前方的黑暗中,出現了一道人影,而且正在朝這邊走過來。
掌權者們的氣氛也驟然緊繃。
但就在他們做出什麼之前,又是亞瑟首先伸出手臂做了一個阻止的動作。
「已知特性。」他先是用最簡單的方式做出了解釋,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是獄卒。」
然後他看了一眼緊張的眾人,又說道:「你們什麼都不用做,交給我來交涉。」
然後,他便迎了上去。
數步只有,對方終於接近到了能令惠人看清楚的距離。
——那勉強是個人形,但其實更像一具直立起來的大型昆蟲。
除了面部覆蓋著一張布滿血污的骯髒布簾,它的渾身上下都覆蓋著硬甲。身側長著六對足,兩對如人腿一般支在地面上起著「下肢」的作用,四對「上肢」則用三指拿著各式各樣的器具,如——大型鑰匙,鞭子,刑具,枷鎖,鐵鏈,長矛……
惠人看了看周圍的場景,突然明白了亞瑟剛才的那句話——這個人形怪物,雖然不是人類,但看來確實是一個「獄卒」。
亞瑟走近了那名獄卒。
而其他掌權者則戒備地提前停下了腳步。
獄卒則突然對著亞瑟出了聲,從覆蓋著布簾的面部下方,傳出了一陣如同昆蟲鳴叫一般的聲音。
但亞瑟似乎直接就聽懂了,快速答道:「是的。」
獄卒停頓了一段時間。再次發出聲音,然後向著眾人來的方向指了指。
「不。」亞瑟則搖搖頭答道,「如果不確定該如何處理,就直接詢問你們的主人吧。」
獄卒又「嗦嗦」」地沉默了片刻,四對上肢無意識地在空中滑動著,似乎在全力調動腦力處理著突發狀況。
安靜了片刻,它不再發出聲音,只是轉身向前走去,似乎是在帶路。
於是,眾人跟在後面繼續前進。
漫長的走廊似乎終於快到了終點。前方又是一處空曠又明亮的出口,而且終於傳來了人聲——更準確的說,是歡快的奏樂聲。
在獄卒的引領下,眾人終於到達了光明處。
這是整個監牢兩條主路的交叉點,擴展出的一處中央平台。若視線穿過平台往別的主路上望去,只能看到往黑暗中繼續延伸,死氣沉沉的無數牢房走廊。
但在此時,這處交叉點的平台,卻無疑是這座巨大監牢中最明亮,最熱鬧的地方。
平台周圍環繞的深溝中燃著黑油點燃的火。火光通過上方包柱的金箔映射下來,將整個中央大廳映照得明亮無比。
而在平台上,竟然擠著上百名昆蟲般的獄卒。
——這就是這間監獄的其他地方空蕩蕩到了這個地步的原因?除了因為沒犯人,獄卒也都到這裡來了?
惠人看著眼前的場景,愕然地想到——所以,這些獄卒是在這裡幹什麼?》
他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了。
獄卒們……似乎正在努力地推動著歡快的氣氛的樣子?
昆蟲似的獄卒們,有十幾名在後側以多對上肢一人扮演多個職,組成交響樂團演奏著歡快的樂曲。
有十幾名在旁邊的舞池裡跳舞。
還有十幾名在舞台上,踩大球,穿梭火圈,踏著獨輪車……似乎以一種客串馬戲團動物的方式,努力表演著。
而更多的,則在下方帶動氣氛一般地揮舞前肢,發出著昆蟲的鳴叫聲。
惠人的視線,最後終於落到了平台中央。
他意識到,所有獄卒們,似乎正在簇擁,圍繞,甚至可以說是「服侍」著一個人。
——這是他在進入這所巨大的監牢之後,看到的第一名,也是唯一的一名犯人。
十六名特別強壯的獄卒,正用肩扛著一尊數米見方的沉重之輿。
而在輿上,又立著一尊如床榻一樣寬敞的王座。
王座中央,一名同樣身著白色輕薄囚服,身高不到一米五的,看起來還十分年幼的少女正在上面翻滾。
——翻滾。
身著囚服的少女抱著腦袋,百無聊賴地翻滾著。
滾過來,滾過去。
最後,還是側躺著,毫不雅觀地翹著大腿,一手托著下巴。用極其無聊不爽的表情,看著下面獄卒的表演。
——直到為眾人引路的那名獄卒發出了響亮的鳴叫聲。少女才終於被吸引了注意力,扭頭看過來。
見到獄卒與身後的人群進入光亮之中,少女一下子就從床榻一樣的王座上跳了起來。
的臉上一下子出現了興奮又期待的神色,她一邊招手一邊大聲道:「來了嗎來了嗎?這一周的新囚徒終於送到了嗎???快帶來快帶過來,我可就剩下這點樂子了!
」
——女人。
惠人看清那位少女之後,第一反應便是本能地啟動權能,控制了過去。
但下一刻,某種如警報一般的本能又讓他拼死將自己的能力收了回來。
……那個根本不是人類,甚至不是同類!而是,而是——
惠人捂住仿佛要爆炸一般的心臟,一邊拼命呼吸著,一邊抓住了傑克的手臂。
而對面的少女,甚至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她只是抱著肩膀,等著亞瑟將眾人領到她的王座下。
然後,她才將輕蔑的眼神,高高地朝著眾人俯視下來,同時尖聲道:「各位愚人們!
犯人們!失去自由,放棄希望的泥土們!」
年幼的少女站在距離地面高高的王座上,挺起平平如也的胸膛,高高仰著下巴俯視著下面的眾人,以高昂的情緒與稚嫩的嗓音大聲道:「——跪拜吧!」
「服從吧!」
「因為在你們頭頂上的,正是——
「從血肉中生出的使徒。
「賜下智慧之果的蛇。
「為世上所有迷途羔羊指出道路的教誨者。
「全人類最初的導師。
「……背叛之主,智慧之王,同時又是追光的使徒。
「而慈悲如吾,於此特地賜予卑微的汝等唯一之特權——讚頌吾之掌權者之王的名號!
「——來吧,念出吾的名號吧!吾乃血肉的第四子,統御汝等掌權者的王——『智慧的阿斯塔沃』!
這時候,少女也完成了對所有人的完整掃視。
她打了個哈欠,以一副傲慢的態度,慢悠悠地宣告道:「哦對了,如果你們喜歡的話,也可以用我的人類名字來稱呼我。我叫做……艾麗莎·藤原。」
「我不會生氣的哦?來試試看……這麼稱呼你們的王吧。親切,親近,就像是稱呼你們的小妹妹。」從高高的王座上方,年幼的少女俯視著眾人,卻逐漸露出某種古老邪惡的微笑。
她的聲音里,仿佛出現了某種迴響一般的嘶聲:「我是你們的好老師,就讓我來好好教會你們——如何在我的腳下苟活。」
「因為這個地方,可是『我的監獄』。所以,我也算是所有人的……『典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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