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晚餐(上)

  「神枝祭」結束,回到東京之後,灰原初很快就從亞瑟那裡得知:折露葵似乎已經順利通過了集團的審查。【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但仍然是過了將近一周之後,他才得到了折露葵本人的聯絡。

  折露葵發來的消息簡短至極,只是一個時間與地點。

  ——當天晚上七點,東京港區中城大廈五十四層。

  灰原初自然按時赴約,在夜幕初上的時候,來到了這棟東京最高的十大超高層大樓之一的頂層。

  在電梯門外等著的,卻是一位好久不見的熟人——零里。

  向來對他沒什麼好臉色的零里,今天抬頭看見灰原初,竟然首先對他笑了笑,然後才轉身道:「跟我來。」

  ——十分反常。

  灰原初忍不住好奇地詢問:「零里醬?你是遇到什麼好事了嗎?看你心情很好的樣子啊。」

  零里臉色一僵,似乎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這才露出了熟悉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神色道:「與你無關。」

  但灰原初反而覺得覺得安心了下來。

  零里領著他穿過走廊,最後來到在一處房門外停下腳步。然後她拉開門,然後如最典型的女僕那般站在門邊,微微彎腰,一手攤開示意門內,一手按著自己的裙子上,示意他獨自一人進去。

  於是灰原初進入門內。

  只見裝飾豪華的房間內燈光幽暗,卻意外地並無無狹窄閉塞之感,

  因為外面的寬廣夜幕,正透過房間的整面玻璃外牆,毫無遮蔽地映照進來。而夜幕下方那燈火輝煌的大都市,也同樣一覽無餘,近在遲尺。

  就在仿佛距離無拘束的天空一步之外的臨窗幕牆邊,擺著一張餐桌。

  餐桌上,法式大餐的前菜已上。烘托氣氛的燭台火光中,桌邊已入座的那名少女正一臉深思。

  這一情景,令灰原初稍微一愣,然後冒出念頭:……原來,這次的約會是晚餐啊。

  但是好像從沒聽說過中城大廈頂端有一個餐廳……不,其實剛才一路走來,既沒看到餐廳的標誌,也沒看到服務員。倒不如說除了面前這唯一的一張餐桌,哪裡都不像一個對外營業的餐廳。

  要麼,大概又是折氏的私廚?

  灰原初一邊胡思亂想著,朝著桌邊走近過去,同時望向了許久不見的折露葵。

  黑髮少女仍身穿著灰原初十分熟悉,卻其實與周圍這個豪華環境不太相襯的學校制服。

  灰原初回憶了下,這才感到有些奇怪。

  折露葵倒不是沒有別的衣服。比如在荒川邊的那一次,她所著的就是休閒的常服。但似乎,反而是在與集團有關更多更嚴肅的的場合,她總是身著學校制服。

  ——有點像是將學校制服來代替正裝來穿的感覺。

  只不過折露葵這個人的存在感與壓迫感總是那樣強烈,以至於區區一點衣裝上的違和感,反而讓人根本無暇去注意到。

  ……管它呢,反正這樣的葵也很好。這樣的葵,灰原初就很喜歡。

  灰原初放棄了那些無關緊要的念頭。

  折露葵正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酒杯,視線似乎盯著杯中的液體,眼神卻有些神遊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並未抬起頭來看灰原初一眼。

  灰原初在桌子另外一邊坐了下來。

  然後,不知為何,兩人之間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種情況,好像還挺少見的?灰原初也沉思起來。

  到現在為止,他與折露葵之間的互動,一般總是由折露葵來掌控節奏的。

  折露葵其實不是那種喜歡談話的人,但卻對「掌控談話」遊刃有餘。所以不管是剛認識的時候還是後來,不管是對話還是別的什麼,不管是友好還是敵對……在兩人之間,談話從頭至尾幾乎都是折露葵在主導。

  有目的的談話,在很多時候比閒聊更具有流程的節奏。

  雖然,另一方必須樂意被掌控並進行配合。

  灰原初就樂得如此。

  等待並且回應,他更喜歡這種模式。

  但在今天這種情況下,當平時掌控談話節奏的那個人,不知道什麼原因「熄火」……於是,沉默自然降臨了。

  灰原初摸不清對方的想法。尤其是在「神枝祭」中發生了那些事情之後,他確實不知道折露葵會怎麼想,怎麼做。本來今天,他就是抱著謹慎的心思來的。

  於是此時,他自然也繼續沉默著,等待。

  於是,一直到上了主菜,折露葵才在今天的見面中初次出了聲。

  她低頭望著酒杯,用冷澹的聲音道:「做了幾次?和那條養不熟的狐狸。」

  灰原初正將一口龍蝦肉送到唇邊。一瞬間他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動作頓時僵硬地靜止在了原地。

  因為雖然今天本來就是的帶著謹慎的態度來的……但不論怎麼去考慮推演,他都沒想過,折露葵今天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問題。

  遲滯片刻,灰原初的動作如同倒放一般,重新將叉子放回了餐盤裡。

  然後,他老老實實地答道:「沒去數。」

  折露葵沉默了片刻。

  然後她突然嘆了口氣,似乎有些感慨:「突然為玉置和雪之下感到有些不公平啊……」

  灰原初又嚇了一跳,然後心裡升起怪異的感覺。

  ——折小姐是怎麼知道……他昨晚做了一個與玉置和雪之下有關的夢的?

  在夢裡,他仿佛再現了之前在自己的屋子裡滿足砂夜的願望,又拒絕了她的那一幕。

  不過更奇怪的是……在那個場景中,玉置和尹集院竟然還在旁邊旁觀。

  話題的方向讓灰原初有些始料未及,他轉了幾個念頭才明白折露葵在說什麼:「你在說……你在是說我不願意接受班長的告白,也不願意碰砂夜的那件事,是嗎?」

  「嗯,她們肯定想不到,你簡簡單單就被那條狐狸拐跑了吧?」

  「不,這完全不是一回事。我只是在回應她們的真正願望而已。」灰原初歪著腦袋,認真回憶了那兩名少女。

  灰原初還記得,在昨晚那場毫無邏輯與常理可言的夢中,玉置的表情非常的淒風苦雨。

  在夢裡的他對此也感到很奇怪,於是便直截了當地問她道:「玉置,你的願望不是已經實現了嗎?」

  「……你不是已經做出你的選擇了嗎?」

  而玉置佑美子,則帶著苦澀的表情答道:「……但人的願望,是會變的。」

  於是,灰原初又打量了她幾眼,確實看到了她的渴望有所變化……

  不過,反正願望是無法反悔的。

  灰原初也暫時沒打算給對方第二次機會……

  不,沒必要那麼認真,那只是一場夢而已。

  灰原初收斂起自己的念頭,繼續答道:「來香的願望本來就是這麼單純……而班長和小砂夜卻不同。她們嘴上說的,身體的行動,實際上卻根本不真正的願望。她們自己沒意識到,我卻能看到。」

  折露葵終於抬起頭來。

  今天,她第一次正視了灰原初,眯起眼睛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確認他的真實想法。

  灰原初一臉坦然地接收著她的注視。

  「一切都是因為她們自己的願望,是這個意思嗎?你會怎麼做,只是因為她們怎麼想,是嗎?」折露葵繼續追問道。

  「是的。」

  「好吧……」最後,折露葵望著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原來是這樣。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啊。」

  「我就是這樣的人。」

  折露葵隨即挑了挑眉頭,摸了摸嘴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這麼說起來,我倒是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這麼好說話,有求必應,那會不會有一天你會被別人騙過去,反過來和我作對呢?」

  「不會。因為葵始終是第一位的。」

  「呵——」折露葵冷笑了一聲,「小灰真是越來越知道,什麼樣的話我喜歡聽呢。」

  然後她歪頭斜眼看著摸灰原初,露出似乎很好說話的微笑:「……最好是如此。騙我也沒關係,只要你能騙到底,騙到我死了都不知道,就可以。」

  「我不會的。」灰原初不假思索地答道,有些緊張。

  折露葵沒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然後終於喝了一口酒。

  氣氛似乎鬆弛了一些。

  然後折露葵一邊再次舉起酒杯遮住半張臉,一邊推過來一個小盒子。

  灰原初打開一看,有些不解。

  盒子裡是一枚硬幣大小的卵形金屬鑰匙扣。

  「這是?」

  「手信。」折露葵放下酒杯,道,「之前讓你去京都的同時,我也去了島根。」

  「……島根?」

  「準確的說,是去了出雲大社。你不是去神枝祭了嗎?……而我和亞瑟還有零里,則同時去了出雲大社,處理神枝祭的另外一個重要的分支會場。」

  灰原初這才注意到,卵形的鑰匙扣表面上鑄造著「出雲大社」四個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沉默著,同時本能地點了點頭。

  而同時,他已經在epionia中接通了亞瑟,發去了消息:「上周你們去出雲了?」

  幾乎毫無遲滯,亞瑟的回信瞬間到達。

  分為三句:

  「對。」

  「但是只有我和零里兩個人。全程並沒有見到折露葵。」

  「我聽說她去京都了。不過因為背後八卦不夠誠實也違反榮譽。所以我要特別聲明,這只是傳言。」

  ……灰原初控制住表情。

  雖然有這麼一位心靈相通到甚至不需要他開口,就了解他想要什麼,並隨時送上的「吾友」確實很好……但亞瑟到底是怎麼做到在他開口之前就知道他想知道什麼的?

  啊——灰原初很快想到,因為他與亞瑟關係不錯,所以似乎總是忘了一件事:亞瑟與折露葵原本便是敵對關係。而亞瑟的背後,更有折離。

  原來如此,難怪補刀那麼快准狠。

  不過,即便信息已經確認,灰原初仍然需要謹慎斟酌如何處理——

  這時候,餐桌對面,折露葵卻突然頭也不抬地道:「小灰,我最近看到了一個故事,很有意思哦?」

  沒給灰原初插嘴的機會,她一邊隨手將勺子在濃稠的奶油湯汁里無意義地劃拉著,一邊帶著漫不盡心的表情說了下去。

  「那個故事並不發生最近,也不發生在這個國家,而是發生在遠隔重洋的大陸上,發生在在兩千多年前的古代,大陸首次大一統的那個皇朝。」

  「當時初代皇帝去世,其子二世孱弱,朝廷大權幾乎全為一位奸相所掌控。這位奸相權傾朝野,卻仍然不滿足,逐漸生出了篡位的念頭。但他害怕眾大臣中仍然有人敢於反抗他,於是便想了一個辦法來試探。」

  「某天上朝時候,奸相將一隻鹿帶上朝堂,並對二世說:『這匹駿馬,獻給陛下。』二世大笑道:『丞相看錯了吧?這明明是一隻鹿,怎麼是馬呢?』。於是奸相便轉身指著朝堂上的眾臣道:『如果陛下不信,可以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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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中,正直者自然站出來堅持說就是一頭鹿;也有懦弱者因為畏懼奸相而沉默不語;更有阿諛奉承者跟著奸相一起指著鹿說它是馬。」

  「而事後,奸相便借用種種手段,將那些不願意指鹿為馬的大臣或驅趕,或殺害。」

  「小灰,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吧?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呢……」

  「……啊,好像跑題了。」

  「總之,在你在京都和狐狸玩耍的同時,我則在島根縣,辛苦處理那邊出雲大社神枝祭的事情——」折露葵終於抬起頭來,凝視著灰原初,表情平澹地說道,「並且,還給小灰帶了手信呢。」

  灰原初面無表情地沉默著。

  然後,麻木地用棒讀的語氣複述道:「原來如此。那個時候你正在島根縣,處理出雲大社的神枝祭。還給我帶了手信呢。」

  「啊,對,就是如此。」折露葵卻彎起了眼眉與嘴角,似乎被灰原初的腔調逗笑了。

  然後她單手擱上桌面,托著下巴望向對面灰原初,含笑輕聲道:「我就喜歡這樣的小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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