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初與亞瑟正說著,卻同時聽到客廳門口又有腳步聲傳來。
於是他們半轉身朝身後望去,看到了火鉈英雄。
而火鉈英雄則一抬頭,也看到已經坐了兩個人客廳。
猶豫片刻,他也走過來,坐到了三人沙發剩下的那個格子上。
而且,不由自主地擺出了與灰原初與亞瑟相同的的姿勢——雙手在小腹附近疊起, 同時將右腿翹在左膝蓋上,抬頭直視前方,出神地凝望著窗外的月色。
就這樣,三人一字排開坐在三人沙發上,動作一致,奇怪地陷入了某種沉默的氣氛之中。
灰原初感覺著左右兩人的氣氛。
火鉈英雄從來就如快要死亡的恆星一般沉重。從三人在這裡匯合之後, 在得知了計劃執行失敗,蛇還活著的那一刻開始,他的沉重感就愈加強烈, 更是一言不發地回到他的房間裡。
直到此時他出來了,沉重感才消退了一些。
而亞瑟更是明顯,沒之前和灰原初聊天時候那麼自在了。不由自主地嚴肅認真起來,像是已經考砸了一門,而且下一門考試也完全沒複習過的中學生一樣。
到最後,還是灰原初首先忍不住了。
手指敲擊手機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中響了起來。
然後他捅了捅身旁的火鉈英雄,讓他看自己在屏幕上打的字。
「怎麼,你也失眠?」
但隨即,他就看到同樣看到這行字的亞瑟無聲嘆息著捂住臉,一副他說錯話了的樣子。
火鉈英雄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失眠?」他想了想道,「也可以這麼說吧,從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後,我已經失去了睡眠這種好事了。」
「……你是說, 從你成為掌權者之後?」灰原初有些驚訝, 隱隱察覺到為什麼亞瑟會是那個態度了。
「哦?原來我這種狀態叫做掌權者啊?」
亞瑟終於嘆了口氣,接過話題道:「嗯,掌權者無法入睡。」
「無法入睡,是因為無法再做夢。夢是最純粹的精神活動, 本質上就是精神與無形的真靈的對抗過程,從只從自身這個角度觀察所得到的痕跡。」
「而掌權者沒有真靈了,所以就失去了夢……」他放下擱起來的右腿,取而代之身體前傾將雙肘擱在膝蓋上,疊起雙手托住下巴,低聲道,「以及其他很多東西。掌權者看起來仍然需要進食,仍然在新城代謝,但實際上卻是陷入了一種『看起來是動態』的停滯。」
灰原初明白了。
掌權者是失去了死亡這種恩賜的人。
而生與死是相對的。
所以也可以說,他們同樣不再是活著的了。
畢竟,從某個特定的意義上來說,人類的誕生與存在的意義,都是為了身為真靈的牢籠。
所以像火鉈英雄這樣的已經失去了真靈的「掌權者」,可能已經不再被黑瑪門尼視為人類了。
殘留下的軀體是凝固的,完成時的……也是被世界忽略的。
尚有殘火的余灰,被廢棄的牢籠。
「原來如此。」火鉈英雄倒是依然很平靜,「我一直覺得我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卻形容不出……還是你表達得好,專業。」
既然話題已經打開, 亞瑟也終於坦然了一些。
他半轉過身來,對火鉈英雄低下頭去:「對不起,火鉈。」
「……啊?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道歉?」火鉈英雄轉過頭來,仍然有些發呆。
「火鉈相信了我的計劃,也和灰原一起努力完美地執行了計劃,但我們最後卻還是失敗了……責任在於負責最後一擊的我。是我打偏了。
火鉈遲疑了片刻才道:「啊……沒關係,反正再下次努力就——」
「沒有下次了。」亞瑟斬釘截鐵地打斷他道。
「如果折露葵不那麼自信滿滿地想要引火鉈出洞而採取了『酒會』這一策略,只是按照集團的規範來對蛇進行保護與轉運,那我們是根本找不到半點空隙的。」
「而就算現在有了酒會這道空隙,我們也是把手裡的隱藏手牌全部壓上去,才獲得了最後那一槍的機會。」
「——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亞瑟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但是到了最後關頭,我那一槍卻……」
現場沉默片刻後,火鉈英雄點點頭道:「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他不再望著亞瑟,而是重新躺回沙發里,重新抱起肩膀望著窗外的月色。
「那不重要。」然後他吐出了令亞瑟有些愕然的四個字。
「你又不是故意打偏的,不然你也不會先幫我提出這麼好的一個計劃來。所以大家都盡力了,這就夠了。」他表情輕鬆道。
而且,灰原初感覺到,好像火鉈英雄身周的氣氛是真的放鬆了下來。
「謝謝。」他甚至也同樣半轉過身來亞瑟,用雙手撐住膝蓋,鄭重其事地低頭行禮。
不等亞瑟做出什麼應對,火鉈立刻就接著問道:「所以,接下去我們怎麼做?」
亞瑟愣了片刻,嘆了口氣道:「好吧,如果你依然相信我的話,我就說一說接下來的計劃。
「接下來我的計劃——」
他停頓了下,嘆了口氣:「也不能算是什麼計劃了……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是解散。
「集團已經盯上我們了,而他們對蛇的保護也是最高峰。所以在這個時候,硬碰硬沒有意義。
「解散,是為了避其鋒銳,但不是為了放棄。
「畢竟我說的『沒機會』,其實只是『眼下』和『最近』沒機會。但我不相信在一個比較長的是尺度上,集團在蛇的事上永遠不會露出破綻。
「所以,我和灰原會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回到集團。而火鉈你也要學會蟄伏。
「我會想辦法給你弄來假身份,之後我們也可以通過秘密渠道保持聯絡,只要我一旦發現可以除掉那條蛇的機會,就——」
火鉈英雄突然打斷他道:「也就是說,如果只看眼下,就真的就沒有任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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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搖搖頭道:「沒有了。蛇應該已經被送入地區分部了。那個地方看守嚴密,不管是混進去還是強行攻打,都做不到的。」
「但是這個地區分部,你知道在哪裡,對吧?」
「我知道,但是……」亞瑟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抬頭望向了火鉈,「難道你想——」
火鉈英雄平靜地說道:「你幫我到這裡就夠了。把那個地點告訴我,這是你幫我做的最後一件事。接下來你就不需要出面了,我自己去。」
「啊……」他又扭頭朝著灰原初點點頭,「不過灰原還是要和我一起去的,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亞瑟皺起眉來:「你要去送死?」
「是去實現我的正義。」
「——但這毫無勝算!和送死到底有什麼區別?」亞瑟忍不住抬高聲音道。
然後他嘗試著勸說道:「為什麼要急於一時?明明從長遠來看……」
火鉈卻又問道:「亞瑟,你為什麼要幫我呢?是因為你也想殺了那傢伙嗎?」
「是的。」
「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你所說了那麼多次的那個詞,『正義』。」亞瑟終於冷靜下來了,他看了兩眼火鉈英雄,似乎有些摸清了他的想法,「為了保護他人而拔除邪惡,不就是正義嗎。」
「我可不是什麼迂腐之徒。邪惡就像田地里的毒草,乾脆地拔除才是最好,最快保護他人的的方法。」
「懂了,你的正義就是保護他人。」火鉈英雄輕輕點頭,神情認真地拍了拍手:「很好的想法。」
「——但是。」他突然話鋒一轉,提出一個問題,「就像我們實際在酒會中遇到的那樣,蛇挾持了一個無辜者。要殺死他,就要害死那個你本該保護的無辜者,這時候你怎麼選?」
亞瑟並沒有被難住,毫不猶豫地答道:「正如我說的,我不會急於這一時,這一個機會。我會等待下一個能確定殺死他又不牽連無辜的機會。」
火鉈英雄點點頭,沒做任何評價,卻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那麼在下一個機會裡,他仍然挾持了一個無辜者。但這一次,他手裡還拿著能夠殺死其他一百個無辜者的按鈕。如果你放走他,他就會按下這個按鈕殺死一百人。這時候,你會怎麼選?」
亞瑟深吸一口氣,道:「我會殺死蛇。」
火鉈英雄再次點點頭,沒有嘲笑亞瑟,而是問出了第三個問題:「那麼,假設蛇手裡拿的按鍵並不是殺死一百人,而是會殺死另『一個人』,你又會怎麼選?」
這一次,亞瑟猶豫得最久。
最後他也沒回答,只是反道:「你想說什麼?」
火鉈英雄沒理他,繼續滔滔不絕地往下說道:「如果殺死蛇你也會死呢?如果殺死蛇之前你就會死呢?如果殺死蛇反過來能使得被挾持者倖存,卻導致了其他一百個人的死亡呢?如果蛇告訴你,他會根據你的選擇從一百個人里選擇幾個人來殺死呢?」
始終溫文爾雅的亞瑟額頭終於青筋跳起,擠出兩個字:「——住嘴。」
火鉈英雄認真點點頭,似乎對亞瑟很同情地說道:「很難選,對吧?」
頓了頓,他搖搖頭道:「這就是普通人的正義……選擇總是艱難而痛苦的,尤其是從幾個壞選擇里選出不那麼壞的那一個。」
說到這裡沉默,火鉈英雄沉默了下去。
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來,望向亞瑟:「蛇的快樂,就是讓你去選。」
他很快繼續說道:「但是我現在已經懂了。我不會選,也不需要去選。我不會管其他任何事情,只要知道該死之人在哪裡,我就會去殺。
「我死了也沒關係,其他一百個人死了也沒關係。
「甚至,蛇是不是死了也沒關係。
「我很清楚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殺死蛇。那只是一種實現正義的其中一個過程而已。
「我不可以去想『我怎麼選』這回事。一旦我想了,那麼從那一刻起,那就不是我的正義了。」
亞瑟半晌不言,用難以理解的表情望著火鉈英雄:「……所以你的所謂正義,到底是什麼?」
火鉈終於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他沒直接回答亞瑟的問題,而是說道:「恆星之紅戰士說過——『正義不會失敗』。
「我以前是不理解這句話。因為就算是正義的夥伴,做不到的事情明明就還有很多啊,不是嗎?
「但我後來懂了。」
「這句話一點都沒錯,因為正義不是用來看結果的……不,正義絕對不能只看結果。而既然不看結果,自然永遠沒有『失敗』之說。
最後,火鉈英雄口吻平淡地說道:「正義,是『燃盡』。」
沉默了很長時間,亞瑟終於搖了搖頭,深深嘆出一口氣。
「但是如果真的沒有勝算,真的一絲一毫都沒有殺死蛇的機會呢?」他苦笑道,「別忘了我們的推測。蛇可能掌握著某種不死的能力,如果不是在p裝置開啟的情況下殺死他,那他可能根本死不掉。」
火鉈英雄沒說話,表情也沒變。
看起來,主意也完全沒變。
但就在這時候,卻有一隻手機擠到了亞瑟與火鉈英雄之間:「——我懷疑這個推測有問題。」
那是一直旁觀的灰原初終於加入了談話。
「怎麼說?」
灰原初開始不緊不慢地打字:「你槍擊蛇的那個時候,我就在現場,所以我在觀察他的反應。」
「倒下去以後,醫療隊員很快衝了上去。而蛇那個時候,就死死抓著隊員的手,表情驚恐,嘴唇飛快地動彈,雖然發布出聲音,但唇語反反覆覆說的都是些『救救我『,『我不想死』之類的話。」
「他的情緒是真的,不是在演戲,我有辦法確定。」
亞瑟愣了愣。
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火鉈英雄卻突然一錘掌心:「原來如此。」
「其實從匯合後,我一直隱約覺得這次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所以一直在竭力思考,卻又怎麼都想不出來……原來,答案是這個啊?」
見其他兩人的注意力都投射了過來,他解釋道:「是這樣的,你們知道我追殺蛇已經很久了,但是一直沒成功。雖然『運氣好』總能找到蛇的蛛絲馬跡,但每次最終出手之前,都因為種種原因只『差一點』,讓那傢伙逃跑了。」
「……後來我意識到了,『差一點』是不會連續發生好幾次的。所以,也許之前每一次『運氣好』,也都在那條蛇的計劃內。」火鉈英雄嘆了口氣,「搞不好,那傢伙一直在操弄著我周圍的情報來耍弄我呢。」
火鉈英雄自嘲道:「畢竟,一個偶爾打零工的流浪漢能有什麼情報來源。我能接觸到的,只是報紙網絡電視新聞啊。這樣被找到的所謂『蛛絲馬跡』,那幾乎可以肯定是他故意放出來的了。」
「我就是突然想起來,這幾次我都並沒有親眼見到他。幾乎每一次,當我突入他的住處,他都是恰好先一步離開,只留下了一份得意洋洋嘲笑我的留言。」
火鉈英雄說到這裡,皺起眉頭思考片刻,最後突然道:「但是這一次不一樣……蛇的情緒,不一樣。」
火鉈英雄回憶著,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一個死到臨頭的普通人罷了。那種既絕望,又恐懼,不能接受現實又束手無策,只能等待死亡降臨……如果是這種感覺的話,那我還見過一次,只有一次。」
「——那就是在我親眼看到他被隕石殺死之前,他所表露出來的情緒。」
「只是後來一個月後他就復活了,我自然也就忘了他當時的反應這種小事……」
「但是現在想起來那傢伙……似乎真的很怕死。他能夠復活,但對死亡的恐懼又是貨真價實的?這怎麼解釋……」火鉈英雄皺眉道。
亞瑟隨即旋緊眉頭,開始沉思。
最後,他緩緩說道:「也許在蛇的復生上有某種秘密,也許存在什麼條件,蛇自己也不能隨心控制。」
「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當時的表現。他怕死……因為他真的可能會死。。」
其他兩人也一起思考起來。
「算了,就算知道這一點,我們也實在是沒有牌可以出了。」亞瑟最後吐出一口氣,然後他望向火鉈,再次努力勸說道,「只要無法突破集團的防禦,結果還不是一樣殺不掉,和你從一開始就沒找到蛇完全一樣……不如你就當是這樣放棄算了?」
但這次,還沒等火鉈回答,他的手機卻首先響了起來。
亞瑟接起電話,只聽了幾句就臉色劇變。
掛斷電話之後,他的臉上浮現出了幾分困惑與難以置信。
然後他主動對其他兩人坦白道:「我的一個個人情報源傳來了消息……由於蛇的情況不佳,折露葵安排了一次蛇的長途轉運,要把他從東京支部送到大阪支部去。」
「當然,已經確定了這是一個針對我們的陷阱。消息源還指出,折露葵的戰術十分瘋狂,幾乎完全圍繞在將我們引誘出來進行全殲的基礎上。在此之外,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最開始的目標,也就是蛇的安危……奇怪,她對火鉈應該沒這麼在意才對啊。」
「不對,更奇怪的是,這個情報到底是從什麼途經流到我的消息源那邊去的?」
站起來在客廳中踱步片刻,亞瑟突然用力一拳砸在牆壁上:「好——既然成功率不是零,那麼就再試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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