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薙切繪里奈一個人坐在自己房間的大床上,沒有開燈,從陽台灑進來的月光成了房間中唯一的光源。
沒有帶著商業合作性質的宴會,沒有壘得比自己頭還要高的文件,所有煩人的事情都被父親攔在了外面,自己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輕鬆,不用熬夜到兩三點,只要自己想,現在就可以直接躺下睡覺,和疲憊的一天做告別,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差……
真的是這樣麼?
「緋沙子,幫我把睡衣……」
想要睡覺的薙切繪里奈下意識呼喚起新戶緋沙子,卻又突然收聲。
對啊,緋沙子已經被父親趕走了,她生活中的另外一雙手,沒了。
薙切繪里奈自嘲道笑了笑,然後開始自己脫衣服,然後……她蹙眉思考了將近十分鐘,始終沒能想明白自己校服襯衫上的紐扣該怎麼解,以前都是緋沙子幫她更衣的,穿衣服脫衣服都由新戶緋沙子手把手幫她,她有自己動手穿衣服過麼?
之前緋沙子曾經離開她,前往進行為期一個星期的實地實習,那是她和緋沙子自相識起分別最長的一段時間,對薙切繪里奈來說,那一個禮拜簡直就是災難,她都不願意回想自己那一個禮拜是怎麼過的,非常悔恨當時沒有動用特權將緋沙子和自己安排在一個地方實習。
之前的那一個禮拜,薙切繪里奈就像經歷了地獄,現在新戶緋沙子被父親從身邊驅逐,未來等待她的都將是沒有緋沙子陪伴照顧的日子,那之後的日子,會一直如同地獄一般麼?
薙切繪里奈放棄解開紐扣,直接躺在了床上,她難以想像沒有新戶緋沙子的生活,但是她能怎麼辦?
讓新戶緋沙子離開的命令是薙切薊下達的,而她在面對父親時,根本連一句反抗的話也說不出來,父親的話是絕對的,父親不認同的全都是垃圾,自己絕對不能違背父親的命令……
童年時候那些淡去的記憶,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實際上一點也沒有,它們只是被封存了起來而已,等到再次見到父親之後,所有記憶都重新變得無比清晰,她的身體和潛意識都在告訴自己,絕對,絕對不能違抗父親!
薙切繪里奈摸向床頭,想要拿自己的手機時突然想起,自己現在連手機都被父親沒收了。
好吧,還是睡覺吧……
薙切繪里奈露出一個無奈且無力的苦笑,然後抱著被子,和衣躺在了床上。
衣服不會脫,那就不脫了,就這麼著吧,反正之前也是這樣,這不過現在這個天氣,同一套衣服穿超過五天會臭,不要問她為什麼會知道,她不想說!
「繪里奈!繪里奈!繪里奈……」
就在薙切繪里奈想要蒙頭大睡,把這段時間裡自己缺掉的睡眠都給補回來的時候,陽台的玻璃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喚聲。
薙切繪里奈下意識坐起身看向陽台的方向,然後就見自己的堂姐薙切愛麗絲艱難地趴在陽台的欄杆上想要翻身上來。
薙切繪里奈打開陽台的窗戶,小聲詢問薙切愛麗絲:「愛麗絲,你在幹什麼……」
結果剛有些狼狽地翻上陽台的薙切愛麗絲直接抓住了薙切繪里奈的手,用催促的口吻道:「你還在這裡磨磨蹭蹭地幹什麼呢,還不快和我們一起逃離這裡!」
「你們?」
薙切繪里奈看向薙切愛麗絲的身後,只見薙切愛麗絲的跟班黒木場涼坐雙梯上,剛才就是他將薙切愛麗絲托上陽台的,而黒木場涼後面,一臉焦急的新戶緋沙子站在一樓,抬頭見到薙切繪里奈從室內走出,眼眶立刻有淚水打轉。
「繪里奈小姐!」
新戶緋沙子喜極而泣。
「緋沙子!」
雖然只分別了半天左右的時間,但以為以後都不能再見的新戶緋沙子突然出現在眼前,薙切繪里奈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原本打算打發走胡鬧的薙切愛麗絲後回房睡覺的薙切繪里奈此時愣住,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跟著薙切愛麗絲她們順著雙梯爬下了二樓,一起向著不知道什麼方向跑了起來。
果然,果然她還是不要和緋沙子分開,就算這樣做會違背父親的命令,但她還是不要和緋沙子分開!
四人跑得氣喘吁吁,在覺得差不多安全後,薙切愛麗絲終於在一片樹林裡停下腳步,喘著粗氣對其他幾人道:「呼呼……跑到這裡……叔叔的人應該就……追不上來了……」
「愛麗絲,我們要跑去哪裡啊?」
為了能和新戶緋沙子在一起,薙切繪里奈剛才什麼都不管地跑了出來,結果現在她連要跑去什麼地方也不知道。
「不管什麼地方都好,總之我要帶你離開薊叔叔的魔掌!」呼吸開始變勻的薙切愛麗絲對薙切繪里奈道。
「但是,父親的命令……」
隨薙切愛麗絲一起跑出來是因為對新戶緋沙子的感情一時間衝破了對薙切薊的恐懼,現在冷靜下來,恐懼重新開始支配薙切繪里奈的思維。
「就因為薊叔叔的命令,所以,你連緋沙子也可以拋棄麼!」薙切愛麗絲大聲質問薙切繪里奈道,「你知不知道,我和涼剛才是在哪裡找到緋沙子的?她之前就一直徘徊在屋子外面,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她陪伴了你多久,你怎麼忍心拋棄她!」
薙切繪里奈眼中含淚,側過身躲避新戶緋沙子道:「我,我沒有想要拋棄緋沙子,是父親的命令……」
「總是命令命令的,繪里奈,你就沒有自己的思想麼!」薙切愛麗絲按住薙切繪里奈的肩膀,將她掰正道,「我已經從爸爸媽媽那裡知道了薊叔叔是怎麼對待你的,我們本來可以成為一對關係很好的姐妹的,你變成現在這樣我不怪你的,但是你要是一直這樣,作為姐姐,我可就要教訓你了哦!」
「繪里奈小姐,請,請讓我再追隨您吧!」
新戶緋沙子後腿一步,向著薙切繪里奈重重鞠躬道。
「愛麗絲,緋沙子,你們……」
薙切繪里奈的淚水終於止不住湧出,此時,恐懼徹底被感情衝垮,她重重地點頭道:「嗯。」
「好,那樣的話,繪里奈,離家出走吧!」
薙切愛麗絲在薙切繪里奈點頭後道。
「哈?」
這大概是薙切繪里奈第一次在現實中接觸到這句日語,忍不住發出疑惑的聲音。
「根據我的了解,少男少女在遇到專橫霸道的家長的管制時,離家出走是最好的反抗手段,所以,繪里奈,離家出走吧!不能在讓薊叔叔對你為所欲為了!」
薙切愛麗絲握拳,一副幹勁滿滿的樣子。
「離,離家出走……還能這樣的麼?愛麗絲你知道的真多,好厲害啊!」
薙切繪里奈忍不住用崇敬的眼神看向薙切愛麗絲。
「那當然,我是姐姐麼!嘻嘻!」
薙切愛麗絲忍不住得意道。
這可是我第一次在繪里奈面前展現姐姐的風度,不行,我要多叉會腰!
「好了,大小姐,煽情的話暫時講到這裡吧,你說離家出走,但是接下去我們又該去什麼地方了?」黒木場涼雖然覺得自己此時插嘴有點破壞氣氛,但作為四人中唯一的男生,這些壞氣氛的話也只能他來說了,「我們住的地方都在學園裡,薊總帥反應過來繪里奈小姐不見了,肯定會立刻找過來的。」
「這個……」薙切愛麗絲想了想道,「那就先住新戶家裡吧!」
新戶緋沙子連忙搖頭:「不,不行的,我家經常有學園的人進出,肯定藏不住的!」
「啊,怎麼這樣啊,那繪里奈不是沒人收留了麼!」
薙切愛麗絲苦惱道。
新戶緋沙子氣道:「不要把繪里奈小姐說得好像被棄養的小貓一樣啊!」
「啊,我想起來了!」薙切愛麗絲靈光一閃,「根據我看過的一些影像資料,像繪里奈這樣年紀的少女啊,只要站在街頭,就會有中年男人主動過來問『需要和我一起回家麼』,這樣繪里奈不就有地方可以住了麼!」
「啊,這樣的麼?原來東瀛的平民這麼親切善良的麼?」新戶緋沙子有些意動,但又很快蹙眉,「不過繪里奈小姐千金之軀,住到平民人家的房子裡會不會太委屈繪里奈小姐了?話說平民家的房子裡有浴池麼?繪里奈小姐睡前必須沐浴的!」
「緋沙子你真是的,就算是平民人家,十平方左右大小的浴池總該是有的吧!你不要這麼看不起平民人家好不好!」
薙切愛麗絲笑著道,嘲笑新戶緋沙子沒有常識。
「那個,大小姐,我覺得你這是太看得起平民人家了……」
在場四人中唯一有點常識的黒木場涼小聲地道。
「呀嘞呀嘞,還真是,越來越聽不下去了呢……」
深秋寂靜的樹林中突然傳出一個陌生的聲音,一個身穿和服踩著木屐的女人從一顆大樹後走了出來。
「嘛,本來只當繪里奈小姐你是悶在房間裡無聊,和朋友出來透口氣,那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結果居然是要離家出走,這個我就不能再當沒看見了。」
和服女人搖頭嘆氣道。
「哦,對了,浴池十五平方大小是最底線,不能再低了!」
這和服女人最後又補充了一句。
完了,又是個腦子不正常的人……
黒木場涼有些絕望地道。
「你是什麼人,要對繪里奈小姐做什麼!」
對薙切繪里奈失而復得的新戶緋沙子張開雙臂護在薙切繪里奈身前,如同護崽的母雞一樣,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和服女人如臨大敵。
「我叫保科乃羅姬,目前姑且算是繪里奈小姐的保鏢吧,保護她不讓她受外界不好事物的影響。繪里奈小姐,跟我回去吧,你偷跑出來的事情這次我就當沒看見,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我不想給僱主留下不好的印象。」
和服女人一臉冷淡地道。
「不行,是我不會把繪里奈小姐交給你的!」
新戶緋沙子堅定地道。
對方是個看上去很瘦弱女人,身高也只比自己稍高的樣子,只要自己拼命,而且又黒木場這個男生在,不是沒有贏面……
「轟!」
保科乃羅姬纖細的手臂揮出一拳,打在一棵成年男子合臂而抱都未必能抱住的大樹上,大樹粗壯的樹幹攔腰而斷,倒在地上發出一陣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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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任務要求不能殺人,但是打斷你們幾個的手腳,這個應該還是在許可範圍之內的。不要自討苦吃,我這人不擅長拳腳功夫,也沒怎麼學過不殺人的武功,所以實際操作起來,我不確定能控制自己只打斷你們的手腳,別把命也丟在這裡,還害我得個差評好不好?」
保科乃羅姬打斷大樹的手臂仍舊平舉著,她淡淡的聲音刺入了薙切繪里奈四人心中。
這個人,她不是在說笑的!
感受到保科乃羅姬冰冷的殺氣,四人全都毛骨悚然。
「我跟你走!」
新戶緋沙子身後的薙切繪里奈伸出手按在了新戶緋沙子肩上,從她身後走出。
「繪里奈小姐!」
新戶緋沙子焦急道。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見到最重要的繪里奈小姐,她怎麼肯讓薙切繪里奈回去薙切薊那裡,死都不肯!
「緋沙子,愛麗絲,謝謝你們,多虧了你們,我覺得我又有勇氣了,我會去和父親說清楚的,我……我會堂堂正正和你們在一起的。」
薙切繪里奈對新戶緋沙子和薙切愛麗絲道。
「繪里奈……」
薙切愛麗絲眼中閃過無數糾結。
正面打肯定是打不過那個自稱保鏢但怎麼看怎麼像殺手的女人的,可要她讓放棄薙切繪里奈,她又非常不願。
她在知道薙切繪里奈轉變和不回她信件的真相後一直很自責,覺得繪里奈是在她離開東瀛前往北歐之後才被薙切薊洗腦改變的,若是自己一直不走,繪里奈便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所以有著很強的贖罪心理,現在要讓她再次離開薙切繪里奈,她有一種歷史重演的預感,若是她這次依舊和之前一樣離開薙切繪里奈,那她將永遠失去這個堂妹。
「我和你一起回去!我和你一起,一起面對薊叔叔!」
薙切愛麗絲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不是丟下繪里奈離開,而是和她一起去面對薙切薊!
「愛麗絲……」
「我也是!」
新戶緋沙子也道。
「緋沙子……」
薙切繪里奈的眼眶再次舒潤,從絕望中衝出來後,她的情感比往日細膩了很多,淚腺也脆弱了很多,這些年的眼淚都沒有這一天流得多。
就在薙切繪里奈下定決心要面對自己那可怕的父親向他說不的時候,一道勁風從她身旁掠過,保科乃羅姬眼睛圓睜,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人已經被摁住跪在了地上。
「我讓你不愛惜樹木!」
「我讓你不懂環保!」
「我讓你沒有社會公德心!」
三次巨響,之前還不可一世的保科乃羅姬被摁住腦袋對著剛才被她打斷的樹樁狠狠三連叩頭,每一次叩頭都發出一聲巨響,而伴隨著最後一次巨響響起,保科乃羅姬的腦袋也被深深埋入了樹墩前的土裡,變成了一隻鴕鳥。
「顏桑?」
薙切愛麗絲看著突然出現的顏開驚叫一聲道。
「啊,是我。」
半跪著在保科乃羅姬身旁的顏開放開手,站起身拍拍膝蓋上的浮土很淡定地道。
「顏桑,你怎麼會在這裡?」
薙切愛麗絲問顏開道。
「我?我啊……」顏開想了想,然後一臉認真地對薙切愛麗絲道:「路過,順便助力每一個離家出走的天涯淪落人。」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