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飄散在久遠寺的周圍給寺廟的金頂圈上一層銀砂。
薄薄的,淡淡的,好像整個天空都在此刻下墜。
「舊用多成破,新更始見財;改求雲外望,枯木遭春開。」
松枝木子拿著進門後抽的籤詩搖頭晃腦,臉上的表情十分開心。
「是大吉耶,阿徹,今年我會有好運哦。」
久遠寺進門就可抽一張籤詩,這種五言四句的籤詩上面會顯示凶吉,女孩抽中的這張是大吉,因此十分開心。
「今天是新年,門口的簽箱裡吉凶的比例大概是11比89。」龍川徹的手放在口袋裡,「有什麼好開心的。」
雖然說的是事實,但是女孩明顯不愛聽,她將手從龍川徹口袋裡抽出來哼了一聲:
「那我也有89%的幸運,你呢,倒霉蛋。」
籤詩龍川徹也有一張,剛剛被他掛在了樹上。
按照習俗不想要的簽要高高的掛在寺廟裡,龍川徹的簽文是:
「道業未成時,何期兩不宜;事煩心緒亂,翻做俳面思。」
大吉、末小吉、小吉、半吉、末吉、吉、凶。
龍川徹吉都不吉一下,是凶簽。
「這個怎麼說呢,11%倒霉的龍川徹。」
女孩捏著龍川徹的手臂墊腳,眼神里發出『盯』的一聲視線,好像要對方將那句沒什麼好開心的收回去。
靠得太近了。
龍川徹聞到對方的鼻息,以及那種陽光熨燙的味道。
女孩穿著棉服,套著小牛仔。
前傾的身體到處都是青春可人的味道。
「過去的不幸與煩惱會消去,好事也會發生。隨著新的願望出現,財富會增加。就像是在雲上追求願望般地,請試著追求高高的願望,像枯木在春天開花一樣,一定會變得很繁榮的。」
龍川徹按著對方的肩膀將踮起來的腳按了回去,簡單的解釋一下對方的簽文。
「嘿嘿。」
消失在天空中的月亮好像藏在女孩眼睛裡,她像是獲勝一般將手重新伸到龍川徹口袋裡,好像龍川徹這麼說就是認可了她的幸運。
女孩的手熱熱的,小小的。
龍川徹跟她一起走到後山,看了《本願經》,從路邊的籬笆里掐下一朵淡黃色的菊花。
「這不是偷東西麼?」
松枝木子看著龍川徹熟門熟路的采那朵菊花,鬼鬼祟祟的看了眼四周。
後山是祭祀亡靈的地方,兩側掛著溫暖的燭火。
並不陰森,但是幽暗的小樹林裡現在鑽出來一個和尚的話比見鬼還尷尬。
「不是偷,這是我母親種的。」
龍川徹把金絲菊上一兩瓣焉掉的菊絲扯掉,松枝木子愣了愣。
順著燭火往籬笆裡面看。
小小的圍欄里種了七八排的金色菊花。
菊花在每個冬天開放,不知道是為了每個祭祀的節日那個貧困的兒子不要空著手來,還是為了在這個最悲傷的日子陪著他。
「怎麼了?」
看著松枝木子眸子裡面忽然浮現淡淡的水霧,龍川徹奇怪的在對方臉上蹭了蹭。
男生的手不管捂了多久都捂不熱,松枝木子抽抽鼻子晃了晃腦袋,說了句風進眼睛了。
行至墓碑,龍川徹將石碑前面兩支完全乾枯的花枝抽出來。
看著墓碑前面那張照片,松枝木子有些驚嘆。
「真是一位了不得的美人啊。」
即使是黑白照片也擋不住照片裡女人的似水溫婉。
她穿著柔和的淡黃色針織衫,戴著寬氈帽。
隔著寒冬與臘月從四月末的風裡望著來祭祀的人。
「不然你怎麼會找到像我這麼帥氣的男朋友。」
龍川徹抿了抿嘴,兩人交往的理由簡單又粗暴。
一個人覺得他長得不賴,一個覺得多一個女朋友沒什麼。
「不要臉。」
松枝木子朝著龍川徹呸了一聲,然後反應過來似的朝著相片裡的女人合十告罪。
當著母親罵兒子,說不定今晚就有人入夢。
墓碑的小角落裡藏了一串佛珠,龍川徹拿出來撥了一百零八顆。
四周的往生經搖晃,龍川徹不用誦經,四五分鐘後就完成了祭奠。
「我前兩天看到那個東大的教授罵你了,能不能叫阿姨晚上找他聊聊。」
女孩的思緒有些跳脫,龍川徹揉著念珠的手頓了頓,表情有些古怪。
「現在的文人競爭已經上升到通靈層面了?你阿姨去找他,他爸爸來找我怎麼辦?」
「那怎麼辦嘛,他太討厭了。」
女孩翕動了一下鼻翼,好像對那位宮誠一太郎特別不滿。
『現如今已經無法擁有一個不浮躁的文學氛圍,《新潮社》急於改變我並不意外,但是沒有任何獲獎的新人作家是否誇誇其談了一點?』
宮誠一太郎除了是文學教授還是評論家。
那篇稿文里充滿了對龍川徹以及《雪國》的指責。
得益於對方的權威性,松枝木子最近不少文學部的同學都在討論這部『商業運作』的《雪國》。
他們高高在上的指摘,咬死了不可能有如此誇張的文學作品。
松枝木子覺得這幫人看都沒看就這樣簡直是討厭極了。
雖然她也覺得那篇專訪太誇張了一點。
「沒關係。」龍川徹像是每次來的一樣在墓碑前蹲下。
他以前來都會在這裡多待一會看著自己的母親發呆。
以前是一個現在是兩個。
墳墓前的雜草半遮住女人的臉,松枝木子看著自己男朋友神色平靜的樣子好奇發問。
「你不生氣?」
女孩太好奇這個男生了。
明明跟自己一樣的年紀,臉上總是浮現淡淡的沉穩。
明明剛剛高中畢業,卻跟個小老頭一樣。
「我是樂觀派嘛。」龍川徹拿了一根雜草搔了搔女孩的臉。
麻麻的,痒痒的,松枝木子撥開,然後樂了一聲。
「你是樂觀派?」
女孩將龍川徹拉起來,繞著男生打轉。
「那我豈不是超級無敵樂天派了。」
不愛笑的男生大概很難跟樂觀扯上關係,女孩鬧著要撓一下男生的癢肉讓他笑一下。
龍川徹神色平靜。
「不樂觀就沒辦法長大。」
風吹過籬笆里的金絲菊,空氣中傳來濕潤的味道。
不樂觀就沒辦法長大,松枝木子看著穿黑衣的男朋友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的樣子。
穿著單薄的制服,圍著起球的圍巾。
風走過山林兩岸像是傳來女人嗚嗚咽咽的聲音。
不是松枝木子的,她覺得那大概是他媽媽的。
他大概是吃過很多苦,走過了很多路才會在那個大雪天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松枝木子扣住男生的手,將小小的一團塞進男生的手裡。
「我是幸運的,龍川徹,以後我的幸運分你一半。」
龍川徹打開手裡那張紙條,那張寺廟籤詩的底部寫著『心想事成』四個字。
「89的幸運分一半不是都不及格了?」
樂觀派龍川徹笑了笑,抱著他腰的女孩沒有回答。
星光點點,日月傾倒。
在新年新月的這天,龍川徹多少有點理解那句『銀河好像嘩啦一聲,向人們的心中傾瀉了下來。』
這是昨天他寫下的《雪國》結尾,但卻是他新年的開始。
新年的鐘聲久久不斷。
同年同月。
《雪國》發表。
死寂的日本文壇被投下一顆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