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權勢這條路有盡頭的話，那黑夜裡下垂的藤條家紋就是走的最遠的那一個。
外戚干政，曾經的『萬世一系』也是手中的傀儡。
長階的盡頭，拾階而上的老人。
六十歲上下的年紀，兩鬢斑白。
他的前面是日蓮宗的法主領路，身後跟著不少本家跟分家的人。
生人勿進，佛首低頭。
明明是二十一世紀了，龍川徹硬生生看出了那長達上千年的攝關政治。
『這是當年權勢最重的公家，連所謂的神授皇權也不得不在他們面前低頭。』
在老人走到山頂的時候，龍川徹心裡這麼想道。
「好久不見，武田小姐。」
此時，象徵舊年的百八鍾已經全部敲響，寺院的大門在九條藤孝面前敞開著。
他安靜的站在山頂，一時分不清是因為寺院開了他才來，還是他來了寺院的大門才開。
冬夜的風壓低兩邊的雜草，龍川徹在老人身後看見了身穿和服的今村夏子。
女孩好像也有些疑惑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還衝他挑了挑眉。
老人的聲音在寺廟前面迴蕩，身後許多急著近前參拜的民眾。
僧侶們額頭冒汗的維持著秩序，但是老人還在那裡慢悠悠的聊天。
武田真妃可以花錢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但是老人安靜的站在那裡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截斷了後面的路。
「九條....先生。」
雖然像是熟人一般回應對方，但是龍川徹看到這個剛剛狂妄的女人緊緊的攥著大衣的一角。
白玉般的手背隆起青筋，她好像在極力克制著什麼。
「好久不見，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
武田真妃輕聲呼氣，九條藤孝點了點頭，然後向著寺廟裡面伸了伸手。
「碰到了就一起吧。」
不管是寺院的法主還是武田真妃他們都沒意見。
堵著人流的礁石開始移動，龍川徹他們混入來參拜的九條家一起進入久遠寺。
「徹君，小茜。」
剛剛踏入寺院的大門，一個身影就撞上了龍川徹的胳膊。
龍川徹轉頭，看到那雙星星點點的眸子，表情呆愣了兩秒。
久遠寺的寺廟恢弘，被青山綠水包裹。
寺廟是莊嚴的黑色，被金紅兩色點綴。
龍川徹擠在九條家中間，看著拉著他手臂的女孩。
「你一個人來的？」
跟他打招呼，並且挽著他的手的是松枝木子。
女孩笑嘻嘻的跟武田茜打了句招呼，然後緊了緊手上的力道。
「當然咯，你又不找我，我只好跟夏子一起來了。」
聽對方的意思是坐九條家車來的，對方那個煩人的哥哥還有家裡人都沒一起，龍川徹想了想沒問怎麼不跟家人一起的蠢話。
闔家歡聚的日子要出去跟朋友跨年。
家裡現在應該也十分冷清。
進廟洗手領簽。
新年的第一聲鐘被老人與法主敲響。
摩肩接踵的香客，穿著和服的眾人。
恍惚間有種回到平安時代的錯覺。
龍川徹排在九條家跟武田真妃他們後面敲了鍾進行了簡單的參拜。
「要回去麼？還是再逛逛？」
女孩眨巴著眼睛看著他，武田真妃她們在前面跟老人聊天，武田茜不知道跑哪去撒歡了。
此時女孩在龍川徹口袋裡捏著他的手，這好像是除了上次戴圍巾後最親密的動作。
龍川徹捏了捏女孩發熱的手掌，指了指寺院後面。
「我要去那裡一趟，你...」
「我跟你一起！」
女孩舉起空閒的手，十分熱切的說道。
有檀香，有鐘鳴。
女孩的聲音十分高亢，引得四周的人對她笑了笑。
「快走快走。」
女孩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推著龍川徹後背往寺廟後面走去。
擠開洶湧的人流，從正殿的旁邊穿行。
久遠寺十分宏大。
整座寺廟描龍畫金。
那座寬32米，深51米的正殿裡面，九條藤孝帶著今村夏子跟武田家姐妹倆聊天。
武田真妃皮笑肉不笑，武田貴子神色緊張。
而老人則是站在那副23500枚金箔鑲嵌而成的墨龍底下神色溫和。
龍川徹瞥了一眼只有四人的正殿，拉著松枝木子往寺院後山走去。
「真是一個孝順孩子啊。」
平常誦經講佛的大殿裡，上面供奉著三寶尊，下面放著聽文的座椅。
九條藤孝看著龍川徹從正殿旁邊路過，攏了攏袖子有些感慨的說道。
老人怕冷，縮在座椅上像是小小的一隻。
今村夏子從法主那裡借來披風蓋在老人身上，然後眼觀鼻，鼻觀心安靜的坐在一邊。
武田貴子神色侷促，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座椅上。
空曠的大殿嚴肅莊嚴，女人根本不敢去看老人的眼睛，而武田真妃則是十分冷淡的說道：
「每年新春來看望自己的母親，也就孝順這一個優點了。」
殿外的香火氣息瀰漫，老人看著莊嚴華麗的大殿捶了捶腿。
「是啊，也就孝順這一個優點了。」
九條老人語氣哀嘆，看著加山又造所描繪的墨龍眼睛怔怔出神。
這條金箔鑲嵌的墨龍在頭頂俯視著一切，就像曾經的九條家一樣。
「我在兩年前去找過他一次。」
老人語氣平淡，而聽到對方話語的武田貴子身體則下意識的抖了抖。
三年前，龍川徹，當時她還能指著對方鼻子罵。
妹妹沒出息的表現讓武田真妃蹙眉，然後嘆了口氣安慰似的捏了捏對方的手。
手掌上的溫熱感讓武田貴子僵硬的身體輕微放鬆，九條家的老人看著這一切然後像是講故事一樣繼續說道：
「兩年前，十六歲，在以前已經是成人的年紀。」
日本古代十六歲成人，老人蹙著眉頭好像有些不解。
「為什麼會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面前低眉順眼？」
兩年前，山中湖邊。
同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季。
沒有拾夠柴火的龍川徹站在雪地裡面低著頭，而他的面前是一個神色囂張的婦人。
九條藤孝直起身體，看向不由自主發抖的武田貴子。
「你能告訴我我九條家的本家嫡出。」
老人前傾身體，莊嚴寶殿中，那條頭頂的金色墨龍好像隨著他一同發問。
「為什麼是這種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