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有女孩們打鬧的聲音,這座半茶屋半圖書室的店裡並沒有強制那種安靜的氛圍。
每個人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三五好友閒聊,熱戀的情侶依偎在一起。
武田茜也沒走,她戴著漂亮的絹絲領巾跟幾名龍川徹不認識的女生聊天。
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她說『真不明白木子為什麼要跟那種人交往。』『看起來就沒沒出息的樣子。』
這個女孩總是對他抱有強烈的惡意,龍川徹不知道為什麼,他把筆放在中指跟無名指之間,拖著臉沉思起來。
『我愛你。』
這已經是他這段譯文中間最後一段話了,店家給了他一萬字的譯本,如果翻譯能夠讓店家滿意的話他能拿到一萬円日元。
「怎麼不繼續往下寫了?」
今村夏子不知不覺讀完了整本《源氏物語》,她捏著下巴走到龍川徹身邊,鎏金般閃耀的色彩幾乎晃的龍川徹這個窮鬼移不開眼。
「馬上就寫完了。」
龍川徹往金色的筆尖上哈了兩口氣。
書屋提供的鋼筆是經典的派克51鋼筆,書寫流利,美國作家海明威曾經用它寫出過《老人與海》。
「那就快寫,難道你想在這裡過平安夜?」
今村夏子抿嘴笑了笑,同時眼睛不著痕跡的瞥了眼旁邊的松枝木子。
女孩在跟朋友打鬧,臉上笑容明媚,好像連旁人的壞心情都能烘烤。
「在這裡過也不是不可以。」
龍川徹撇了撇嘴,他跑出來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受不了家裡那種熱絡的節日氛圍。
交換禮物,互相祝福。
你對一個五歲過後就沒過過節日的人不能奢求太多。
龍川徹甚至覺得他的內心如果不夠強大,都能跑去寫太宰治那種無賴派文學了。
有著反抗權威的意識,對生活採取自嘲和自虐的態度,專寫病態和陰鬱的作品,具有頹廢傾向。
很適合一個被寄養長大並且長期經受打擊的小孩。
龍川徹腦子裡胡思亂想的時候,旁邊打鬧的兩個女生湊了過來。
看到龍川徹停留筆的地方,應該是叫紗織的女生捏了捏下巴。
「我愛你哦,木子,他好像不會寫哎,要不然你教教....哈哈哈,別再撓了。」
女孩打趣的話還沒說完,就又被松枝木子搔弄著去了一邊。
燈光下女孩的耳朵紅了半邊,龍川徹奇怪的歪了歪腦袋。
青春期的男女大多含蓄曖昧,一點點喜歡,親近就容易讓人臉紅心跳。
面對好友的調侃正常剛交往的男女朋友羞怯很正常,但是龍川徹覺得他們倆並沒有那種感情。
『是為了氣那個人?』
龍川徹扭頭看著旁邊還等在那裡的原木學長,此時對方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被這邊氣的不輕。
龍川徹用一種這女人演技真好的表情看著松枝木子,此時對方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好像真的一個戀愛上頭,面對好友調侃臉染紅霞的小女生。
日本人是不會說『我愛你』的。
龍川徹在譯文最後一段圈起這個短句。
少女嫩紅的耳尖讓他想起了什麼。
「月が綺麗ですね。」
龍川徹將這個短句寫在了一邊的新白紙上。
「這句話....」在對面準備離開今村夏子突然停下腳步。
女孩看了看窗外的月亮,看了看龍川徹的臉,然後重新坐下來對著白紙上那一句短字蹙眉思索。
月が綺麗ですね。
月色真美。
本身就是隨手寫的,龍川徹並沒有太過在意,他將最後一句『我愛你甚於自己的性命,可我愛生命本身甚過愛你。』翻譯完,起身將翻譯稿紙遞給店員。
「您看可以麼?」
龍川徹此時也有些緊張,私人翻譯這個事情也是看僱主喜好的,有些人喜歡華麗的辭藻,有些人更喜歡平鋪直敘的表達。
龍川徹的翻譯借鑑了一點『新感覺』派的表達方式,他不太確定店家會喜歡。
「嗯...大部分跟以前的譯文一樣呢。」
店員看到龍川徹有幾段寫的很出彩,但是商人的本能讓她選擇壓價。
一個字一円是市場價,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拿滿的。
聽到對方的話龍川徹嘆了口氣,《約翰克利斯朵夫》是法國經典名著,即使他費盡心思翻譯很多東西也被人翻爛了。
「要錢沒錢,能力也不行。」看到龍川徹嘆氣的模樣,坐在一邊大馬金刀的青年裝男生嗤笑了一聲。
這個點很多人已經走了,武田茜也在幾分鐘前跟同學鑽入屋外流光溢彩的世界中。
龍川徹有些佩服這個叫原木的學長。
為了跟人爭風吃醋,在平安夜這天硬是從下午盯他盯到晚上。
「還差多少?」
男生有些後悔今天跑出來了,在他準備多去翻譯一點稿子的時候。
「10萬円,給他十萬。」
今村夏子將龍川徹寫的那張紙條撕下來,然後有些猶豫的看著龍川徹。
「十萬円,我買你的翻譯加上這句話,可以麼?」
女孩攥緊著手上的白色紙張,黑色的字跡在燈光下好像閃爍出鎏金般的質感。
古人說一字千金。
蔦屋書店裡突然變得落針可聞。
大家都轉頭看著這個口氣很大的女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句話才值得上十萬円這個價格。
現在是平成19年。
日本的最低時薪是989円。
十萬円相當於十二天左右的工資。
十二天的工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但那...
「只是一句話?」
大馬金刀的男生吱的一聲愣在那裡。
他剛剛還說龍川徹沒錢也沒本事。
出門占女生便宜,說是兼職也平不了帳。
其實剛剛店員壓價也是能給到8.9000円的價格的,不管是開頭的『江聲浩蕩,自屋後上升』還是最後的那句『我愛你甚於自己的性命,可我愛生命本身甚過愛你。』都是一流的翻譯標準。
店員差一點就要幫龍川徹打臉那個滿臉兇惡的男生了。
但是蔦屋書店大小姐的話又讓她安靜下來。
大小姐瞄上了比翻譯更滿意的東西。
穿著和服的女生攥著白色的紙張,她的眼睛裡泛著流光與螢火。
這是九條家的大小姐遇上了自己喜歡的東西。
上一次見到這種場景是什麼時候呢?
是五歲拿到那副《嵐山滿花》?還是八歲拿到的那副《高名三美圖》?
店員記不清了,總之大小姐喜歡的都是一些很唯美抒情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