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太郎,新潮社一組的主編。
早年在早稻田大學畢業,曾經寫過一篇《棉被》,被譽為打開日本私小說先河。
曾經以公募新人獎《群像》出道,中間入圍過新人獎最高的芥川獎。
新書發表銷量30萬冊,曾經是被整個文學界都看好的新人。
這樣一位有實力有地位的文學工作者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要從東京的午後說起。
「小野先生,您太太又給您送便當來了。」走進亂糟糟的編輯一組,三島像往常一樣把便當放在小野太郎的辦公桌上。
這位新潮社一組的大主編有著一位人人艷羨的太太。
每天中午準時準點過來送飯,還會在下雨下雪的天氣過來接他下班。
「您太太真好。」
三島有些羨慕的說了一句,抬頭卻發現這位主編沒有像往常一樣吹噓自己的太太。
「我們可是高中時期就開始的愛情。」
「當然是她追的我。」
「我們可是純愛啊,你懂不懂?」
類似的話語都沒有,只見這位往日帶著一點儒雅的男人撓著自己的頭髮念叨著什麼。
三島和也湊近了點。
「怎麼能這麼寫?」
「雪夜被實體化了。」
「鏡子代表了什麼?雪國代表了什麼?」
「亂來,簡直是亂來。」
這一幕在外人看來有些神叨叨的,但是三島和也已經有點習慣了。
這應該是遇到能看進眼的作品了。
「是那位字寫的很好的小哥耶。」保安先生向對方手上的稿子看去,龍川徹的字跡筆走龍蛇很有辨識度。
「這個時候就不要賣萌了呀,魂淡!」
小野太郎重重的把稿子拍在了桌上,三島和也把脖子一縮。
日本人的吐槽屬性點滿,這位三島保安的搞怪屬性也是滿的,往日兩人的一言一行往往會給編輯室帶來歡快的氣息,但是今天明顯有些不合適。
辦公室被這位大主編突如其來的大聲嚇得有些安靜,三島和也有些猶豫的問道:
「這篇稿子寫的不太好?」
小野太郎這人對作品嚴肅公正,能看進眼的會忍不住邊看邊指點,但是中間寫的太難看的又會發怒。
開篇不錯,但是後面如嚼白水,這群王八蛋沒有那麼高的造詣能不能不要做那麼高的立意。
批判社會,餓著你了麼,你就批判。
這是小野太郎經常說的一句話。
自從經濟泡沫後,文學作品批判世道成為了主流,這種純文學作品也是最受歡迎的。
但是小野太郎偏偏不喜歡這種。
這是又撞槍口上去了?
三島和也這麼想著的時候小野太郎開口了。
「寫的…不好。」
這位被譽為新潮「虎猛」的主編面色複雜。
「不好到每一個短句都是藝術品,不好到他想寫盡命運無常,不好到到他想寫出萬物徒勞無望。」
這些文人就是好玩哈。
三島和也樂了一下。
這到底是夸對方還是貶低對方呢。
「我是北海道人,三島先生您知道吧。」小野太郎嘆了口氣,手指從開篇第一句話上划過。
此時整個編輯一組靜悄悄的,大家都豎起耳朵聽是什麼東西讓自家主編給予這麼怪的評價。
「知道,新瀉縣嘛。」三島和也點點頭,小野太郎老家是日本雪最大,擁有煤礦最多的地方。
每到冬天黑色的火車沿著軌道噴吐著白色的霧氣,一點一點的跑向全國各地。
「地上的雪是鬆散的,樹林是一片白色,樹木都好像灑上了一層棉絮,雪片在空中緩緩的打轉,撲到我們灼熱的臉上就會立刻融化。」
小野太郎看了眼窗外怎麼都無法積攢起來的雪,以及繁華的城市嘆了口氣。
城市有城市的美,雪鄉有雪鄉的好。
但是開篇的第一句話就好像將自己帶回自己的雪鄉。
「你看這裡。」
小野太郎指向稿子的第一句話,他雖然是對著三島和也說的,但是編輯部的十幾個人都被腦袋探了過來。
「穿過長長的縣界隧道,便是雪國。夜的底色變白,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旁邊有人念出了這句話,然後挑了挑眉。
能在這裡的除了實習生都是看過不知多少文的存在,一個個老饕從這第一句話就感覺出有些不一樣。
「看出了什麼?」小野太郎看向說話的那名編輯。
「一種…」穿著西裝的男人蹙眉。「一種細膩的美感。」
「他用一種非常精準的描述,讓人能夠切身體會到雪地里的奇妙景象。」
「你們如果在積雪之地生活過感觸會更深。」
小野太郎反覆看開篇第一二句話然後嘆了口氣。
「書的背景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那時候電力遠遠沒有今天這麼普及。」
「火車衝出隧道後,人感受到的仍舊是連綿不斷的黑暗。只有在光打過來的時候,雪地會因為反光而出現白色,夜與大地變得分明,在這裡…」
小野太郎指向「夜的底色變白」這句話。
「火車與信號所的燈光照耀雪地,再到車內乘客感受到黑暗的變化,這之間有一個小小的時間差,作者敏銳捕捉到了,因而寫下「夜的底色變白」,這是一種既細膩又生動的描寫。」
「還呼應「火車在信號所前面停了下來」這句話。」
一個躲在角落裡的編輯興奮的說道,小野太郎讚許的看了他一眼。
純文學跟通俗文學是不一樣的。
通俗文學可以一目十行,更適合大眾閱讀,而好的純文字作品每一句話都值得反覆推敲。
能夠欣賞的讀者遇上好的文學作品,就是一名老饕遇上美味的菜餚。
逐字逐句反覆咀嚼,每每感受到作者的細膩筆觸而興奮不已。
看到大家興奮的將寄來的稿件拿去分食,小野太郎笑了笑然後沉默了。
「怎麼了,小野先生?」
三島和也好奇的看著對方。
按對方的說法稿子很好,但是小野主編還是沒有一點喜色。
「三島,」小野太郎幽怨的看著把稿子硬塞給他的保安。
「你知道作為讀者最害怕遇到什麼事情麼?」
「什麼?」
小野太郎看了眼信封上的地址深深吸了口氣。
「當然是讀到精彩的時候,狗作者斷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