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文真希徹底的掌控東文會那天晚上,妖刀姬的妖魂,已經悄然歸位。
百鬼繪卷上,手持妖刀狷狂而舞的少女,形影已經漸漸清晰。
而在捕獲了酒吞童子的妖魂之後,上杉清畫像旁,蜃氣凝聚而成的鬼火已經來到了六朵的數量。
這表示他可以使用兩次「心劍亂舞」,必要時,還能動用犬神真身,作為底牌,那人形高達一樣的巨大神明之軀,是可以正面硬撼東照神君的存在,一般的牛鬼蛇神,他現在完全不懼。
現在,他的自信心比以前強了許多。
將裝著調查資料的公文袋收了起來,上杉清打發上野三石先回去休息之後,理所當然的蹭芥川龍之介的車先回收藏品協會了。
既然明天要去幹活兒,那麼今晚他要仔細的梳理一下上次大戰之後的收穫。
那尊神壇神體,登神之階,他雖然研究了幾天,但是卻沒發現具體用途,他打算回去再嘗試一下。
順便,吞噬了酒吞童子的神魂之後,他已經開啟了「鬼王酒吞之卷」以及「妖刀之卷」,現在缺少的,就是海量的蜃氣將其點亮。
這場大雨的幕後黑手,說不準就是恰好送上門的經驗寶寶。
上杉清巴不得這是神明作祟。
他冥冥中有所感應,似乎神明之力,對於他的登神之階,更有裨益。
與李扶搖打了個招呼,上杉清離去之後。
百聞館的主人微微抬眸,眼中青藍色的微芒一閃而過,臉上若有所思的笑容變得有些燦爛,她輕輕的翻動著手中的書卷,口中自言自語。
「荒川的水位高漲,有淹沒東京之危?」
「呵呵,敢在荒川的流域動手腳...真是膽子大的很呢。」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鷹犬,這麼不懂事,難道是外來戶?要是本地人,應該不會觸那一位的霉頭。」
「那位脾氣暴躁,睥睨無雙的河川之王,荒川之主...可還沒有消失在這世上呢!」
...
荒川區,距離百聞館並不算遠的一條僻靜街道,街道的兩旁,是檔次看上去不高,但頗為幽靜,有年頭的公寓樓。
這裡是上野三石目前的居所,瀕臨著荒川途徑東京的河流,這片公寓樓的環境有些潮濕,不過勝在性價比高,也成為了許多囊中羞澀之人租房入主的首選。
同樣住在這裡的,並不止上野三石一家。
路邊,有一名青年撐傘而行。
這人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年紀,長得可以稱得上俊秀,但面色冷漠,甚至有些兇相,他身材修長,穿著一身有些陳舊,卻打理的很乾淨的青色吳服,腰間挎著劍袋。
劍袋中應該是一把真傢伙。
一般來說,在東京這種打扮的人,一眼看上去,就是劍道場的工作人員,或者是cosplay的愛好者。
這青年很明顯是前者。
他叫鳴海信吾,在荒川區一家古流劍道道館擔任教習,能拿一份不算微薄,但也沒多富裕的工資。
他從高中畢業就開始幹這份工作,到如今已經有十年了,也算是這行里的佼佼者,更是土生土長的荒川人,幾乎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
在暴雨的影響下,這幾日,道館來修業的門徒並不是很多,所以他下班的早,下午四五點,就已經快到家了。
沒曾想,走在半路上,他突然被人攔了下來。
身為劍士的本能反應,他下意識的握住了腰間的劍柄,在看到來人之後,才慢慢的鬆開,只不過有些秀氣的眉已經緊緊的皺了起來。
攔路的是一男一女,都西裝革履,不過看上去是廉價西裝,臉上掛著營業性的假笑,這種雨天也沒有打傘,任由暴雨把他們淋了個落湯雞。
這一男一女先是一個很正式的鞠躬,然後雙手遞上了一張花花綠綠的紙,送到了鳴海信吾的眼前。
鳴海信吾下意識的接過來,眼神一凜,就被標題吸引了注意力。
「請加入荒川教派吧!」
有些滑稽的花體字,突兀的紅色顏料,讓這條信息深刻的刺入了他的腦海中。
「...」
「是拉人入教的教派成員?」
這是鳴海信吾的下意識反應。
日本是個信仰自由的國家,這裡教派林立,神道教,佛教曾經平分江山,但是到了近代,很多五花八門的教派如雨後春筍後冒了出來,屢禁不止。
這種教派說是「教」,不如說是一種「斂財工具」。
他們專挑文化水平不高的家庭主婦,或者老年人下手,用話術引誘,進行半洗腦性質的演講宣傳,最終目的並不是為了給所謂的神明收集「信仰」,只是為了將信徒的家財納入口袋,條件優秀的,興許還會被騙個色,這種事情在日本並不算少見,因為這些教派騙錢騙色而分崩離析的家庭也不在少數。
財團,政黨,黑幫,教派。
這是日本各行各業都避不開的四座大山。
勢力龐大的教派,與黑幫勾結,為某些政黨提供政治獻金,欺下媚上,花言巧語惑民,混的風生水起,規模日益膨脹,也不是一股可以小覷的勢力。
最離譜的是,很多這種性質的教派,還是政府登記,是「合法」的,進行納奉和「身體侍奉」,也是信徒自願的,若是有人幡然醒悟,想要走法律途徑挽回損失,在那些教派重金豢養的訟棍律師手裡,他們勝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已經是危害社會安全的毒瘤產業了。
鳴海信吾覺得眼前的一男一女,恐怕就是這種教派的成員,第一步宣傳教義,拉人入伙,掏空家產,然後榨乾最後一絲可以利用的價值,最後丟棄掉。
這種套路他是司空見慣,屢見不鮮,荒川區的居民五花八門,什麼人都有,鳴海信吾見識的多了。
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想要繞路離開,結果西服男鍥而不捨又攔在他的面前,繼續鞠躬,大聲道:「先生,請了解一下我們教派吧,花不了您多長時間的。」
「我們信奉的,是統御陸地河流,荒川流域的主宰者,守護者--荒川之主大人啊!」
鳴海信吾眼神一變,臉色有些在意。
荒川,源起甲武信岳,引入秩父山,經盆地,過長瀞溪谷,北行帶大里郡、寄居町入關東平原,下游於熊谷轉東南向,流入間川於川越市,過琦玉後再度東流,出隅田川,終入江戶灣。
江戶灣,就是現在的東京灣。
坊間傳說,平安時期,荒川有水妖作祟,河流蔓延,覆沒農田,民不聊生。
後有大妖橫空出世,性情暴烈,實力驚人,以一己之力,壓服荒川流域的水妖,使其不敢興風作浪,讓荒川流域沿途恢復了平靜,人們得以安居樂業。
更有傳言,乾旱之年,荒川幾度將竭未竭,農戶將要顆粒無收,最後全賴荒川之主術法所救,百姓得以安度生活。
所以,荒川岸旁以居之人,將之奉若神明,祈求保佑。
其名為--荒川之主。
傳聞荒川之主性格暴戾乖張,行事只憑個人喜好,但卻一心鎮一方水土,將便利給予施行水利,造福荒川之人。
聽上去,也不是惡神。
荒川區的人,很少有沒聽過荒川之主的名號的,老一輩口口相傳,流傳甚廣,甚至電視劇里都有他的蹤影。
不過,在信仰淡薄的今天,到底有多少人真的信奉這位神明,就是個未知數了。
看到鳴海信吾神情有變,西服女心中一喜,踏前一步,滔滔不絕的開始介紹了起來。
「這位先生,荒川之主大人的傳說,想必您也聽過,我們教派謹遵吾主的信念,保護荒川之流域。」
「人類的過度開發,已經讓荒川遭到重創了,河裡的水質遭到污染,魚蝦發生病變,過度的使用也讓荒川有些枯竭的徵兆,長而久之,這條一直以來都庇佑我們的河流,會漸漸消失的!」
「我們的宗旨是--保護河流,保護荒川,保護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
「先生您也是荒川人吧,難道您要眼睜睜的看著荒川繼續被這麼破壞下去麼?」
鳴海信吾手指敲打著劍袋,面上不見晴雨,看不出他的喜怒。
這西裝女說的話,倒是冠冕堂皇,聽上去像個環保組織。
也正是這種頗具正義感的話,能讓許多人放下心防,深以為然,這也是他們被攻陷的第一步。
鳴海信吾沒那麼蠢,他飛快的掃了一眼手中的傳單,基本都是荒川之主的一些事跡傳說,還有最近荒川河流被破壞的慘狀,以及長此以往下去會產生的嚴重後果,倒是字字觸目驚心。
他稍微猶豫了幾秒,還是將傳單塞進了西裝女的手裡,冷漠的搖了搖頭。
「抱歉,我不信教。」
「別擋路。」
他用肩膀撞開擋路的西裝男,想要離去。
西裝女有些鍥而不捨的苦口婆心:「先生,請再考慮一下吧,我們每天會在附近開設免費的演講,您有時間不妨去聽一聽,我們是得到政府承認,登記在冊的正規教派,並不是無良騙子,宣傳頁上有我們的官方網站,您可以上去驗證一下...」
說著話,西裝女又將傳單塞進了鳴海信吾的手裡。
鳴海信吾皺了皺眉頭,為了防止他們死纏亂打,沒有將這張紙丟掉,而是捏在了手裡,腳步卻沒停。
可能是被鳴海信吾撞了一下,西裝男有些火氣,他冷冷的看著鳴海信吾的背影,臉上突然浮現了詭異而癲狂的笑意。
「你根本不懂的!」
「這場雨!這場雨就是荒川之主大人給人類的警示!」
「如果人類不停止濫用水利,破壞河流的暴行,荒川之主大人會召喚暴雨,驅使荒川,將整個東京變成一片沼澤汪洋!」
「這是報應...這是報應!嘻嘻...哈哈哈!」
有些弔詭且奇腔怪調的笑容,讓鳴海信吾回頭看了一眼。
西裝男狂熱的眼神和詭譎的笑意,讓他心中一突,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他轉過了頭,腳步匆匆的直接離去了。
三步兩步,他來到了居住的公寓樓下。
剛踏入樓道,他眼前就浮現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鳴海信吾眼眸一動,主動打了個招呼。
「上野前輩,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他面前正是被上杉清安排回來休息,準備明天工作的上野三石。
上野三石穿著一身工作時的西服,一頭銀髮讓他顯得有些老態,但是精氣神還不錯,並不像垂垂老矣的腐朽之人。
他此時正弓著身子,在樓道拐角擺放的一出小小神龕之前,放了一碟水果,當做貢品。
日本的水果非常昂貴,這算是誠意滿滿的貢品了。
聽到有人和他打招呼,上野三石聞聲回頭,露出一個一閃即逝的笑容,回道:「啊,是鳴海君,道館的工作完成了麼?」
「今天情況特殊,下班的早,從明天開始,就要忙嘍,到時候小兔就要拜託信吾君照顧了。」
「小兔」是上野三石相依為命的孫女,上野兔,今年剛上國中,是一隻小蘿莉。
上野三石和鳴海信吾的關係很不錯,他們做了很多年的鄰居,上野三石知道這位少年的脾性,是值得信任的人,就連鳴海信吾在道館的工作,都是上野三石找熟人求來的。
鳴海信吾的劍術很不錯,兩人經常在一起切磋交流,算的上是忘年交。
看到神龕中供奉的神明,鳴海信吾神色一動,下意識的掏出了手中捏成一團的傳單,輕聲道:「上野前輩,我記得你經常供奉荒川之主的吧...你也信奉這個教派麼?」
上野三石有些茫然的看了鳴海信吾一眼,接過傳單瀏覽了一遍,一絲怒色在眉宇間浮現。
沒過多久,憤怒就變成了無奈。
他喟然長嘆了一聲,搖了搖頭--傳單上也有那西裝男說的,對於這場雨的猜測,這是荒川之主給人類的警示,是東京淪陷的先兆,諸如此類的話。
「這都是假的,騙人的把戲罷了。」
「鳴海君,我是從小聽著荒川之主的傳說長大的,這位神明,護佑一方水土,鎮守妖物,造福蒼生,絕不是能做出水淹東京這種事情的惡神...」
「這場雨,是有蹊蹺...但...」
上野三石再度嘆了一聲,沒有往下說,只是露出了苦笑,搖了搖頭,轉移了話題。
「我相信鳴海君不會被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蠱惑的,這些人難纏的很,走法律途徑他們不怕,勾結黑幫,賄賂政府,像個刺蝟一樣渾身是刺,害人不淺,真是可惡!」
「...」
「等我手上的事情忙完,我去求少爺,讓他幫忙處理一下這幫蛀蟲!以神明的名利譁眾取寵,騙取財物,也不怕神罰麼!」
「哎...」
說到這裡,上野三石話鋒一轉,突然道:「對了,鳴海君,我最近認識了一位少年劍士,劍道水平真是出神入化,完全不像他那個年齡段的人。」
「據說他是新陰流當家,上泉秀川之徒,等有時間,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你的劍法暴烈剛猛,我都應付不來,但他說不準能和你棋逢對手,分個高下呢。」
鳴海信吾眉毛一挑,露出了有些興趣的表情,點頭答應了下來。
「嗯,等這場雨停,有機會的話,勞煩上野前輩引薦一下了,強大的少年劍士...有趣!」
「哦,對了,小兔應該在和信奈一起玩,一會兒就會回來,等她回來了,我會送她回家的,請您放心。」
「信奈」是鳴海信吾的妹妹,鳴海信奈,高中生,是個人來瘋,孩子王,經常帶著上野兔到處瘋玩,不過她人小鬼大,為人處世成熟,也能讓人很放心。
上野三石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只是邁著步,上樓回家了。
沉默半響,鳴海信吾彎腰,拿起了神龕前碟子裡的一個蘋果,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
甘甜的味道充盈著口腔,他的臉上卻沒有因為甜味而露出的愉悅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抹不去的陰戾之色。
他看著粗製濫造的傳單,口中喃喃自語。
「哈?真是有意思...」
「如果人類不停止濫用水利,破壞河流的暴行,就會召喚暴雨,驅使荒川,將整個東京變成一片沼澤汪洋?」
「我可不記得...」
「我說過這種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