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雙目失明了。宋煜。」沈江姩說著,面色蒼白道,「他吃飯都看不到菜,根本不能自己去夾菜。他平地也摔倒過,狼狽不堪。我爹拎好多禮品給他外婆還有他母妃送去,
皇上不知道這事,宋慕之怕影響我爵位,不讓和皇上說。我欠他好大人情。賢妃和他外婆跪下來求我,求我爹,求嫪文極,讓我們把他眼睛治好。」
宋煜合上了眼睛,久久沒有說話,心一點一點下沉,肅王也有好些親人疼愛。
沈江姩見宋煜不說話,她將面頰靠在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她哪裡不知道自己欠宋煜更多,她哪裡不知宋煜有困難時沒人為他求情,她說:
「肅王的下人責備我自私,因為我來還貓的時候,我把我買的鈴鐺解下來也要拿走。但我不在乎,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宋煜。貓我不要了,他這個老友我也決定斷交。」
「嗯。」
「但是他因為我失明了。賢妃一天叫人問我三次眼睛復明了嗎,我爹在御醫處忙,嫪叔軍醫閣也忙,她問我帶孩子又不忙,不會也撒手不管吧。」
宋煜仍不說話,他將手攏進沈江姩的髮絲,重重的撫摸著她的耳廓和髮髻。
沈江姩說,「他外婆得知他雙目失明,傷心的病了,原就疼痛的胳膊癱了。他在京城太多熟人朋友,他很怕熟人知道他變成了瞎子,他要儘快離京逃走,去沒人認識他的地方生活,我勸他在京養病,他說我不想去可以不同去,他在外地如何不必我費心。」
「我有幾次,我想抱著小滿回青州等你回家,但他絕食輕生,但刺客是來刺殺肅王府的,不是我帶來的,我也是受害者,我沒有讓他擋劍,可他擋了,這個話我只敢和你說,宋煜,在肅王府我不敢辯解。」
「我沒有貪慕虛榮。我生小滿是因為她是我孩子。不是因為她是東宮的孩子。」
沈江姩說著就哭了,「我總不能說肅王一直以來自己要跟著我的,趕都趕不走,我也沒讓他擋劍吧。而且,我並沒有要不負責任的走掉,我會盡力把他醫好的,也會陪他去涼州。雖然我...捨不得上京的一切。人,差事。我在青州兵營有自己的書房。上京有你,宋煜。」
宋煜始終靜靜聽,他的手一下一下順著她的髮絲,他的褻衣被她的眼淚弄濕了一小片,感受著她被肅王親屬施壓,她的無奈和不能言說的委屈,可見他不在京這幾天,她承受很多。
「你落淚做什麼。我讓你為難了嗎。我不是說了四個時辰後我走?」
「可你怎麼辦。」沈江姩抽抽嗒嗒問他。
「我能看見東西,能夾到想吃的菜餚。什麼我怎麼辦。我比我弟狀況好多了,沒有眼睛確實不方便。」宋煜擁指腹抹過她的眼睛,「再說,你不是找回了我娘親,我不是沒娘的孩子了。」
「宋煜...我追求我的愛人和生活,在賢妃眼中變成是自私的行為。因為肅王不幸,她們認為是我帶來的。我不能否認。我任何否認都是狡辯。」
「沈江姩,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是開心快樂的。如果你帶著自責愧疚和我在一起,那不是我想看見的。確實,那九個月,我給機會讓他鑽了空子。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會放你走。把你圈在淮南一二年,就不會有這些意外。」
宋煜說著,微微一頓,「他救了我女兒和女人,我豈能不讓你醫他。我身為長兄,我豈能為一己私慾無視他的健康...我只能像你爹的做法一樣,給他送禮道謝。」
哪怕他希望她是自私的女人...自私的無視肅王府,他渴望她越過心理的顧慮,做他的人,但他是人君,不能因為私人感情鼓勵沈江姩放下她對肅王的醫治。
他察覺到沈江姩的處境,他當下能做的是不為難她,然後想想怎麼解決問題。
「宋煜...我沒辦法給你做外室了。」沈江姩失落道,「你應該感到開心,因為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
「正月二十九,什麼時辰的船?哪個渡口?」
「我就不說渡口了。」沈江姩艱澀道:「不要來送我,我承受不住你來渡口送我,我看見你站岸邊,我會難過。」
「不說是吧。那你去忙。我路途疲勞,我睡會兒。過二個時辰叫醒我。我去看看慕之。再有,從豫東給你帶了很多特產。都卸下來給你。」
宋煜說著,將身子轉過去,面對牆壁,背對著沈江姩。
「我沒事要忙,你就是我目前最主要的事情。」沈江姩說,「你睡吧,我守著你。等你醒了,我們一起吃飯。我做了煎蛋和小煎餅。」
「你覺得你可以醫好他的眼睛嗎。你要多久?一年,十年,還是幾年?」
宋煜尋思她和她爹以及嫪文極代表著大宋的醫術之尊,他並不認識旁的更好的大夫,除非異國引入試下希望,「給我個期限。」
「我覺得他一輩子好不了了。」沈江姩幾乎窒息,「他眼底壞了,宋煜。」
「嗯。」宋煜嗓子作啞。
他問,「他就非去涼州不可?」
「他要避世,不想在京見熟人。我闖禍了宋煜。賢妃說我毀了肅王一生。我現在特別慌,我承擔不起毀了別人人生這種罪過。」
宋煜說,「別心理負擔這樣重。有錯也是我錯。我逼你還東西的。但目前除了給他醫眼睛,我沒有更好辦法。」
接下來,沈江姩和宋煜都沒有再說話,他始終沒有回答她,關於那個他要不要見他娘親的問題,她也不知告訴他,他的娘親還活著是對還是錯,她猜他是矛盾的,既渴望又感到傷感。
她也沒有問,他和夏妍的婚事是打算這樣拖下去,還是會在她遠去涼州的某個日子裡,完婚。她自身不能給他做外室了,又為何詢問他的婚事呢。
沈江姩不知道宋煜有沒有睡著,她默默的看著他的背影,她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她克制著自己的思念沒有撲進他的懷裡尋找安全感。他也沒有逾越和她親近。她是因為不敢接近,越接近越捨不得。
宋煜沒睡,他看著內側牆壁,等她靠近,等了兩個時辰,她沒有越界,他也沒有,室內彼此可聞呼吸聲。
肅王的事使他們不能越雷池半步。他不怕背負罵名,她卻邁不出這步,她愧疚,承受不住被口誅筆伐說自私。但感情本就自私,沒有兩全的辦法。
宋煜決定引異國名醫試試機會,他沒提什麼。他只能接受她要離開的現狀。不把肅王醫好,肅王永遠阻隔在那裡。
起身,宋煜將外衫穿起,沈江姩絞著手,對他含蓄而克制的笑笑,他捏捏她鼻尖,他說:「我的背影好看嗎。因為心理負擔重,和我僵著。」
沈江姩一下子眼圈紅了。
春茗又端了午飯進來,午飯是陽春麵,燒排骨,蒸魚,青菜,清早的白粥、煎蛋、小餅還在桌上擱著,已經涼透了。
春茗問:「夫人,清早的餐飯是撤下去,還是熱一下。」
沈江姩問宋煜道:「早上的你還吃些嗎,宋煜?」
「你做的?」宋煜問。
「哦,早上的是我做的。中午的不是。」
「那早上的熱一下。」宋煜將衣扣系起,他去盥洗室拿起牙杯和楊柳刷,探身來問:「用下你淨牙的齒刷,使得嗎?」
「拿新的給你吧。」
「不用,只一次。你嫌我,你自己後來用新的就是。」宋煜在銅鏡前淨牙。
「倒不是,我怕你嫌棄。你用就是了。我沒有嫌棄你。孩子都生了。」
沈江姩說著,從臥室消失了許久,她沒有明說去向。但不用明說的。
待她回來,春茗將飯菜已經熱好了,宋煜用筷子夾了煎蛋,抬眼看沈江姩,他哪裡不知她去看肅王午飯有沒有在用,或者劍傷眼睛換藥。
他沒問什麼,他吃了幾口她煮的煎蛋白粥,早上剩下的飯食他用了,中午春茗煮的他倒沒怎麼吃。
「這幾天家裡都好吧?有沒有什麼困難,麻煩?」宋煜將他沒碰這碗陽春麵推到沈江姩跟前,「多喝湯。」
沈江姩不喜歡吃麵,她倒是喝挺多湯,她說:「江雲跟著趙術從軍了,趙術和他母親斷親了,他母親上衙門告趙術不養老,趙術自願挨了衙門三十棍也不和趙母和解,江雲來問我拿了不少藥。媛媛前幾天和鄰居打架打輸了,鄰居說我妹是我爹娘想追兒子的產物,我過去幫她打了那個鄰居一頓。」
「鄰居?」宋煜擰眉,「你打贏沒?」
「打贏了。」
「對方是大人嗎?」
「那倒不是,跟媛媛一樣大。八歲的小男孩,我按著打幾下屁股。因為這個話肯定是大人說,他聽見才外面亂說的。」
沈江姩說著,略略感到宋煜複雜的視線,她邊咀嚼嘴裡的排骨邊頗為赧然的笑道:「那我妹打不過他,我爹娘光顧著和鄰居講道理,對方又不肯道歉,我不得幫忙打嗎,不然我妹不白挨了,我爹娘特喜歡媛媛,我允許任何人那樣講我妹妹。」
宋煜抿唇笑了笑,「行,那我這邊就不幫忙了。我再按著打八歲小孩一頓,不合適。」
他說著,用手按大腿,一下一下的按,「但我可以請他父母喝茶。」
他們都笑了,就像小時候,笑的那樣開心,什麼話都可以說,在一起哪怕是說話也甜蜜知足。
沈江姩在肅王府不敢說的話,和宋煜都敢說,也不怕宋煜說她壞,因為宋煜不會說她壞。心事說出來,她輕鬆了些。
「你騎馬磨的大腿疼?」沈江姩從藥箱拿出膏藥,「有膏藥,你要不要貼?」
宋煜說,「還是年輕人,我就不用膏藥了。」
沈江姩沒有勉強,他大腿疼,她也不好給他貼,總不好再蹲他腿前給他貼膏藥。
宋煜看了看她,「慕之呢?」
「你要走了?」沈江姩有些慌,她挺怕賢妃來問肅王眼睛的事,她在肅王府壓力很大,但確實她總不能拉宋煜一起照顧宋慕之吧。
她現在都不敢喜歡貓貓了。
「和他打個招呼,東西卸下來,我就走。」
宋煜抬手摸了摸她頭頂,
「你們不是酉時出發去夜釣。時間到了。你驚弓的雀兒似的躲著我。你就一輩子在涼州躲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