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太子府時已過了丑時，看著大家都還在等候他們回來，蘇檀便吩咐秋蟬給眾人都發了一封紅封。

  眾人歡歡喜喜，又都說了一番吉祥話，這才遵照規矩退下。

  蘇檀瞧著眾人的背影，不由得啞然失笑，「這麼晚都沒有睡，明日可如何起得來。」

  蕭逐野倒是不以為意，笑著道，「一個個歡天喜地的跟什麼一樣，方才收了你的紅封，別說眼下去歇著，就是一整夜不閉眼，她們明日也都會精神抖擻地出現在你面前。」

  雖說著其他人不會困，但蕭逐野卻非常果斷地扶著蘇檀進里臥，「倒是你，何必非得趕在這個時候給大傢伙派紅封。」

  他原意是一回來就趕緊帶人進去歇著的。

  「幹嘛？心疼你的銀子？」蘇檀低低一笑，今日她又何嘗不歡喜。

  蕭逐野一聽這話，頓時樂了，「這才幾個銀子？便是你一人給她們一錠金子，也不會捨不得。」

  只要她高興，區區外物，有什麼可惜。

  「我就是心疼你。」蕭逐野扶著人進了內室。

  蘇檀瞧著這男人一臉不要錢的人夫模樣，忍不住搖了搖頭，「就一刻鐘的功夫，能耽誤什麼。」

  頓了一下，又道，「你要是覺得不妥當，告訴我就是，橫豎明日再發也不是不行。」

  結果，陪著她把紅封發了下去，卻又來說她的不是，可沒有這種「執法釣魚」的事情。

  只蘇檀沒想到的是，她這樣說，蕭逐野不僅不惱，反而唇角還揚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一開始蘇檀還不甚注意，等到二人準備躺下時，那得意的表情怎麼都壓不住。

  蘇檀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這笑容，可不是那種光明磊落的君子，分明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狡猾奸詐。

  蕭逐野拉著她躺下，蓋好被子後，才看向蘇檀，「你知不知道，太子府里，能給下人們封紅封的，只有太子妃。」

  蘇檀：「？」

  「我不知道。」她怔了一下，「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就是覺得她們今天開心，就想讓她們更開心一點。」

  什麼太子妃不太子妃的，她還真沒有想這點，她只想著新年沒有紅包怎麼行呢，怪不得當時她覺得有好幾個下人收到紅封時，表情有些不自在。

  原來是在擔心會不會壞了規矩。

  「嗯。」蕭逐野勾著唇角點頭。

  蘇檀：「那你怎麼不提醒我？」

  還有秋蟬，怎麼也不和她說。

  「說什麼。」蕭逐野好笑的轉身將她抱住，「我巴不得昭告全天下你是我的太子妃。」

  歪打正著卻也順理成章的事情，他幹嘛要去多此一舉。

  蘇檀是聽出了蕭逐野話里藏著的味兒了，心想這不是還沒到時候嘛，可再想起男人唇角那下不來的笑容，到底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雖說夜裡睡得晚，但正所謂「一年之季在於春，一日之際在於晨」，無論在哪個時代，正月初一都沒有睡懶覺的習俗。

  便是蘇檀，明明腦子還有些暈乎乎，也不由得被外頭的炮仗聲驚醒。

  新年新氣象，九州共歡顏。

  身邊的人也還沒有起，但那不容忽視的灼熱眼神，卻是不知道已經盯了多久。

  蘇檀轉頭，唇角微揚，「蕭逐野。」

  蕭逐野：「嗯？」

  蘇檀：「新年快樂。」

  她說罷，身體往男人懷裡稍稍一靠，如蜻蜓點水般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

  蕭逐野像是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了，原本灼熱的眸子裡透著一股茫然。

  比起他們曾經說過的甜言蜜語，身心糾纏，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問候，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吻，卻讓他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他猛地回神，才驚覺他和眼前之人相識已經過了三個年歲，而這卻是他們彼此坦誠，表露心意後的第一個年頭。

  他心裡歡喜，卻也遺憾。

  想到這兒，他效仿蘇檀方才的做法，輕輕地喚了一句：「蘇檀。」

  他聲音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睜開眼睛，試探性的打量這個陌生的新世界。

  任何一絲讓他感到恐懼的風吹草動，都會讓他閉上眼睛，縮回原本的世界。

  好在，蘇檀沒有給他退縮的機會。

  她微笑點頭，「嗯，我在。」

  蕭逐野呼吸一窒，「新年快樂。」

  蘇檀：「新年快樂。」

  同樣一個清淺的，不帶任何曖昧卻浸染了愛意的吻再一次落下。

  比之方才不同的是，這個吻的時間要更久，不再如蜻蜓點水，而像是多了幾分纏綿悱惻。

  蘇檀沒有拒絕，破天荒的，她竟察覺到了蕭逐野那一瞬間的心境。

  待得分開時，二人的唇瓣都透著一股誘惑晶瑩的紅。

  雖說昨夜方見過，但正月初一皇子都得進宮給皇帝拜年，收拾一番後，蕭逐野便帶著蘇檀再次進宮。

  皇帝明顯今日精神頭不錯，望著二人笑語盈盈，更是給了二人一人一個厚實紅封。

  便是天家，在這一刻竟也有了幾分尋常百姓家的影子。

  蕭逐野和蘇檀接下，感激之後，又說了一番吉祥話，便坐在一旁，待得其他皇子過來，眾人一起用午膳。

  雖說是兄弟，但到底是皇家子嗣，平日裡在一起的機會也不多，但經過除夕夜的晚宴，原本無甚存在感的年幼的小皇子明顯今日活潑了許多。

  小小的糰子在席間穿來穿去，時不時和這個說兩句話，時不時跟那個問兩句好。

  他生得可愛，又活潑乖巧，不到半個時辰，便又獲得了好幾樣新年禮物。

  便是蘇檀，也笑著從身上找出一塊玉佩送了出去。

  見他這般天真活潑，心裡卻不由得又想起昨夜蕭平津說的那些話，便越發的覺得感慨——

  雖然年幼喪母，但能避免捲入皇權鬥爭，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幸運？

  倒是皇帝，期間時不時看向眾人，目光更是在蘇檀身上徘徊，明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只最後都沒有把話說明白。

  蘇檀不是沒有看到皇帝殷切的眼神，自然也知道他是想問自己有沒有看他給的聖旨。

  等到宴席用得差不多了，便微微一笑，主動起身，「陛下。」

  皇帝正暗自嘆息，冷不丁聽到蘇檀的聲音，趕忙抬起頭來，「蘇良娣有何事情，但說無妨。」

  他表現得鎮定，但期待的眼神卻已經不由自主地乜向一旁的蕭逐野。

  蕭逐野眯了眯眸子，終究還是跟著起身。

  只他自己明白，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對方的眼神，而是站在他身邊的人。

  「兒臣多謝陛下昨日給的賞賜。」蘇檀朝皇帝道謝。

  蕭逐野適時地道，「兒臣多謝陛下。」

  皇帝聽到這句話，臉上頓時浮現出欣喜的神色，忙道了兩句：「好，好。」

  說罷，便對身邊的常福道，「明日便讓禮部和欽天監的人來見朕。」

  常福作為跟在皇帝身邊的老太監，哪裡會不知道他心裡所想。

  想起這位九五之尊昨天夜裡臨睡前還在念叨，當即藏著歡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只是這明日，還是在休沐期呢。」

  新年伊始，各位朝臣都能夠享有五日的休沐假期，陛下這是太歡喜所以望了啊。

  皇帝回過神來，「哦，對，那便待得休沐結束，便宣他們進宮罷。」

  封太子妃一事雖不算小，可蕭平津原本心裡就有了猜測，在常福領命之後，當即也笑著起身道賀，「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他放下了爭權奪利的心，也不再和過往那般充滿執念，如今閒來無事便在府里作作畫寫寫字，整個人都顯得通透澄澈，寧靜平和。

  唯有那個剛剛還樂呵呵的小皇子，眨巴著迷茫的大眼睛，一臉好奇地看著屋子裡的大人們，揣著小手又有幾分不知所措。

  蘇檀和蕭逐野對視一眼，看向眾人，再度福身，「陛下，兒臣斗膽，可否請陛下待得暮春之後再行舉行冊封之事。」

  「這是為何？」皇帝一愣，還以為蘇檀是擔心時間來不及，當即道，「你且放心，只消欽天監算出良辰吉日，便都來得及。」

  他只希望，能夠儘量地彌補自己這個三兒子。

  「多謝陛下厚愛。」蘇檀眯了眯眸子，「兒臣並非擔心冊封之典來不及，而是春日恰值農桑，朝中也有諸多事宜，兒臣不想此時讓陛下和諸位大人再因此事而勞心費神。」

  其實她想說的不僅僅是這些，還有苗疆之事，可若是她說了那便代表蕭逐野將朝堂之事說與了她聽。

  她不知道眼前這位對於此事會如何看，但她明白這個時代的女子，尚且沒有達到和男子擁有平等議事的權力。

  她說得句句在理，並未有任何的不妥之處，但是皇帝都不得不在心裡讚嘆，這番話當真是頗有皇家兒媳的風範。

  只是，他深知自己這太子於此事有多麼的心心念念，便又將目光投向了蕭逐野。

  只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蕭逐野居然說出了同樣的話。

  這下，便是皇帝想再勸也不好多說什麼了，畢竟人家兩夫妻都已經商議好了的事情，且又於國有利，當即便再度吩咐常福，休沐之後見禮部和欽天監之事不變，但冊封之禮的良辰吉日可待得暮春之後再安排。

  蕭平津在一旁聽得有趣，待得事情塵埃落定，起身相賀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子，太子妃賢良淑德秀外慧中，當真是我大雍的福氣。」

  他語氣沒有問題，話里的內容更是合情合理，但不知為何，蘇檀總覺得這人看自己的眼神帶了幾分調侃。

  尤其是在說出「賢良淑德」那幾個字的時候。

  蘇檀覺得自己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偏偏這種感覺在心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了了一樁心事，皇帝名字也是頗為高興，朝蕭平津點了點頭，道，「按照年歲來說，本該先為你娶妃再到太子……」

  蕭平津臉上的笑容一僵，「陛下，兒臣……」

  皇帝伸手打斷他的話，輕輕嘆了一口氣，「過去的事情，便都不必再提了，今後此事倒是可以再提上日程。」

  過往蕭平津貴為大皇子為何沒有成親，一來是因為他自己說尚且沒有遇到心儀的女子，二來何嘗不是因為皇帝的忽略？

  蕭平津還想說什麼，可看到皇帝那帶著唏噓的表情，最終還是點頭應下，「是，兒臣多謝陛下記掛。」

  皇帝：「最好也是在今年把婚事定下來。」

  蕭平津：「兒臣明白。」

  蘇檀這個時候已經坐下來了，看著前一刻還在「調侃」自己的人眼下已進入「水深火熱」，強忍住笑意，眸子裡卻是抑制不住多了幾分幸災樂禍。

  這不就是妥妥的大型老父親催婚現場嘛！還是皇家普拉斯版本！

  讓你隔岸觀火推波助瀾，瞧瞧，什麼叫做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迴，蕭平津你也有今日！

  雖然忍住了笑，但蘇檀這反應還是落在了落座時的蕭平津和身邊人的眼裡。

  蕭平津原本還無甚反應和表情，但在坐下來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無奈的搖了搖頭。

  另一旁，蕭逐野卻莫名的覺得身心舒暢。

  無他，自己心愛的人即將成為和他在任何場合都能比肩而立之人；從前覬覦過蘇檀的人也將徹底失去機會，他怎麼能不開心？

  但，就算是蕭平津一輩子不成親，他也不可能再讓他有機可乘。

  無獨有偶，離開皇宮時，二人再次相伴而行。

  但這一次，卻是蕭逐野特意叫住了對方。

  「大皇兄。」蕭逐野微笑上前。

  「太子殿下。」蕭平津回之以禮，又看向蘇檀，「恭喜二位了。」

  蕭逐野：「多謝大皇兄的祝福，值此新春佳節，太子府也準備了一份賀禮讓人送到皇兄的府上，但如今看來，這一份只怕是不夠了。」

  他說得一本正經，但最後那句話卻是著實有點「畫蛇添足」。

  蕭平津磨了磨後槽牙，只覺得這人如今忒是「小人得志」，也不知道蘇檀就如何能夠忍受這廝的狂悖。

  哦，不對。

  他弄錯了。

  蘇檀本也就不是一個和善之人。

  所以說，活該這兩人成親，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