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長樂聞言怔怔出神,她側耳聽那些誦經的聲音,以及那哭泣之聲。
她忽然想起,今日背誦的琴譜裡頭,曲調傷感又充滿對前景的不確定,抒發了譜曲之人心中的茫然和恐慌。
作曲之人,猶如巨浪上的一葉扁舟,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洪波撕碎……
「木木,我想彈琴。」梁長樂忽然說。
林恩姝立即坐起身來,「我也恰有此意,正想聽你彈琴。」
慕容廷在西北郡時,送她那一架琴,還在他們行李當中。
林恩姝和丁零一起,去把她的琴給抱了來。
梁長樂則藉此機會,反覆在心裡溫習著那首曲子。
琴架擺好,淨身焚香是不可能了,梁長樂只調整了心情,便坐在琴架後頭,撥弄琴弦。
曲調前半部分哀婉憂傷,但到了後半部分,卻忽然扶搖直上,好像作曲人忽然找到了人生的盼望,儘管處境看起來和先前無異,但他從心底里振作起來。
鏗鏘有力的音節,仿佛人振奮起來的吶喊。
梁長樂專注於琴聲、意境,沒留意坐在她面前的兩人表情都變得不太一樣。
原本兩人各有心事,耷拉著眼睛。
可這會兒,兩人也隨著琴音搖頭晃腦,眼睛裡儘是明光。
一曲終了,屋子裡安安靜靜,只聽三個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你聽!」林恩姝豎著耳朵。
梁長樂看她,「聽什麼?」
只有夜裡的寒風吹過樹梢的嗚嗚聲,並沒有其他聲音。
「他們不哭了。」林恩姝說。
三個人都直起身,側耳傾聽。
果不其然,夜,仿佛徹底安靜,風裡再沒了那悲哀哭泣之聲。連誦經之聲也不聽聞了。
「是太晚了吧?我們也洗洗睡吧。」梁長樂起身,用錦布蓋上了琴。
林恩姝卻搖搖頭,她覺得不是這麼回事兒。
三個人各自躺下,也吹熄了燈。
林恩姝卻小聲問:「念念,你睡著了嗎?」
過了陣子,梁長樂才應聲,「什麼事?」
林恩姝翻了個身,沒有燈光的屋子裡,她的眼睛幽亮幽亮,「我覺得這曲子很能提氣人的心勁兒,原本我也有些鬱悶,連究竟是為什麼鬱悶都說不清……可能是一種前途渺茫的感覺吧……但聽了這曲子,我就覺得甚好,有股力量從心底里湧上來。」
梁長樂說:「音樂其實也是大自然的聲音,是一種力量的體現,你是自幼學琴的人,當然能體會音律中蘊含的力量。」
誰知丁零也沒睡,她猛地睜眼插話道:「婢子沒學過音律,連唱歌都會跑調。可木木姐說的感覺,婢子也有!」
梁長樂不說話了,她想起在鴻臚寺殺人的那次,也想起琴藝大賽奪冠的那次……莫非這音律,不禁能殺人,也能鼓勵人?給人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念嗎?
「咱們不能像大夫那樣,給他們看病開藥,但若是能以琴音鼓勵他們,好好活著,豈不也是做了件好事兒?」林恩姝不知哪兒來的興奮勁兒。
梁長樂翻了個身,「不早了,睡吧。」
「成嗎?念念,明日再彈這曲子吧?」林恩姝追問道。
好一陣子,屋裡沒有聲音。
丁零小聲說:「顧小姐今日心累,是睡著了。」
話音剛落,梁長樂就說,「不趕緊睡,明日哪有精力好好彈琴?」
兩個姑娘一笑,屋裡再沒說話聲了。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院子裡就有動靜傳來。
梁長樂醒了,側耳聽了聽,還以為是院子裡摸進了什麼人。
她穿衣起來,到了院中才看見,是丁零起了。她收拾了灶房,又從院子各處撿了乾柴放在灶房外頭。
「顧小姐起得早啊?您少等會兒,婢子去要些米糧,後山有菜,咱們今日就能自己開火了。」丁零抹了把額上的汗。
這大冷的天,她竟渾身冒著熱氣。
「看看我能幫你做什麼?」梁長樂也往灶房去。
丁零把她推出來,「灶房這么小,我自己還能轉開身子,您若進來,那就轉不開了。」
平日裡,梁長樂被人服侍,尚且覺得理所當然。
但如今這時候,她心裡總想做點兒什麼,不願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咦,對了,您還真能幫個大忙。」丁零忽然直起身說。
梁長樂爽快點頭,「你說。」
「您能再彈昨晚那曲子嗎?我昨晚原本渾身疲乏,聽了琴就覺得舒坦,沒想到今早起來,竟渾身是勁兒,我琢磨,那琴音是好的,能鼓勁兒也是真的。」丁零嘿嘿笑著,撓了撓頭,似乎有點兒害羞。
她並不懂音律,卻要求梁長樂為她彈琴,多少有點兒不好意思。
梁長樂卻面無異色,「灶房的事兒,我幫不上什麼,說不定還會給你添亂。但彈琴就簡單了。」
梁長樂把琴架搬到外頭門廊底下,把琴放好,她就坐在門廊下,專注調琴。
清越空靈的琴聲一起,簡陋蕭瑟的院落,似乎都變得格外有生機了。
明明是寒冬臘月,偏這琴音里有股暖意。
丁零擼起袖子,幹勁兒更足,她後來甚至脫了外衣,還渾身冒熱氣。
隔離的那院中,也聽聞動靜。卻不是哭聲,也不是念經的聲音。
林恩姝聽聞琴音也跟著起來,她跳上樹梢,折了一根直溜溜的樹枝,握在手中做劍,在院子裡,呼呼呵呵的耍著劍。
梁長樂反覆彈了三遍。
丁零也做好了早飯。
林恩姝把劍一扔,收勢吐氣,「舒坦!好多日子都沒這麼舒坦了,好像鏽在一起的筋骨終於舒展開了。」
梁長樂笑笑,沒收那琴架,到屋裡用飯。
林恩姝神秘兮兮的說,「你知道隔離那院子裡,他們在做什麼嗎?」
梁長樂側臉看她。
「我在樹上時看到,他們或坐、或站,在院子裡豎著耳朵,聽你彈琴呢。那神情專注無比,不是專注,乃是虔誠。」林恩姝繪聲繪色。
梁長樂笑了笑,「不能為他們治病,能給他們帶去一絲安慰也好。」
這麼說著,她原本打算用上午的時光多背幾首琴曲,但轉念之,背琴曲的時間有的是,能為他人做點兒什麼的機會卻不常有。
她放下自己要背的琴曲,坐在院中撫琴。
兩院子相隔不遠,琴聲散落在兩院之間,吹散了縈繞在那院上空許久的絕望氣氛。
當日下午,便有人驚奇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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