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卿澤遲遲不歸。周魚打著傘,像只蘑菇一樣守在門外,安棠走不了。
她覺得頭有些昏沉,把小橘擱在桌上,半個臉埋在它毛茸茸的背上,漸漸有些迷糊。
空氣中瀰漫起血腥氣,道道紅索在黑暗中切割而過,銅錢在腳邊滾動,「鈴鈴」的搖鈴聲忽遠忽近地響起,似陰魂不散的詛咒。
「三魂歸降,七魄絲懸, 鳴鈴百轉,皆聽我令!」鬼語似的呢喃在黑暗深處響起。
安棠猛然驚醒,背上冷汗濕透。
門外傳來話聲。
「周魚,你蹲在門口乾什麼?」
是謝卿澤從兇案現場回來了。
她揩揩額上冷汗,定了定神,抱著貓兒站起身,把門打開半邊,看到紫袍身影朝這邊走來。
周魚跳起來把傘背起,飛奔著迎到謝卿澤跟前,指著門口站著的安棠,急急忙忙地告狀:「主子,她……她會讀心術!」
「讀心術?」謝卿澤腳步一頓,蹙起了眉。
周魚用力點頭,雙手抱在胸前,好像被人怎麼著了似的:「馬行街新開的那家聽心館,主子聽說過嗎?她就是那個會讀心術的診心師!我心裡想一下什麼,她一眼就都看透了,好可怕!」
周魚不由打了個哆嗦,「我不過在心裡想了一下案子的事,她就把細節給讀去了,銅錢,笑臉……她都猜出來了!這也太嚇人了……」
「一眼就能看透?竟有這種事?」謝卿澤遲疑地喃喃低聲。
周魚猛地想到什麼,壓低聲音驚悚地說:「主子,若讀心術是假,那她可能就是兇手啊!否則怎麼會知道細節?」
謝卿澤的目光越過周魚的頭頂,朝安棠望了過來。
安棠站在寄靜軒門口,隔著遠遠的距離,也在看著謝卿澤。
她看到那一襲官衣紫色暗沉,謝卿澤投來的目光漠然疏離,好似她是個陌生人。
謝卿澤平平地說:「她不是兇手,也與此案無關。」
主子說什麼,周魚無條件信什麼,摸著下巴點了點頭:「那她就是真的會讀心!」
他慫恿道,「主子可以親自過去體驗一下!」
謝卿澤緩緩轉身,背過了身去,對周魚撂過一句:「不了,讓她走吧。」
說著抬腳便走。
周魚追問道:「主子,那隻嫌犯貓也不追究了,一併放了嗎?」
謝卿澤身形一滯,抬起右手,看了看被啃過的食指。
一點牙印都沒有,沾上的貓口水也早就擦乾淨了。
他森然道:「自然要追究。」他微微抬高聲音,喚道,「沐川!」
「屬下在。」不遠處的樹影里回應,話音透著一分散漫。
安棠這才留意到,有名官差站在樹下,抱臂倚著樹幹。隨著謝卿澤的召喚,從樹影走出來。
他相貌英俊,卻是個獨目,左眼蓋著一隻眼罩,完好的一隻眼眸中,也像蒙著一層蛛網般晦暗不清。
身上穿的是提刑司的公服,深藍窄袍繡著銀線雲紋,制式與普通衙差不同,顯然是個有官職的。
腰封利落,袍裾筆挺,襯得此人肩寬腰窄腿長,斜背著一柄看上去十分沉重的青鞘虎頭刀。
謝卿澤對這人吩咐道:「沐指使,你帶幾個人,連貓帶它的主子日夜監視,給我盯好了!」
沐川散散一拱手:「遵命。」
他對離奇命令毫無二話地應承,那態度不似出於順從,更像懶得追究。
周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忍不住了:「主子,你讓川子哥使帶人去盯一個貓?」
「沒錯。」謝卿澤說罷,帶著一身陰森之氣,走向署衙深處。
周魚噝了下冷氣,同情地拍了拍沐川的肩,湊到他跟前說:「川子哥,當心點,那小姐姐會讀心術!」
「唔。」沐川應付地答著,顯然毫不在意。
周魚一蹦三跳地跟上他的主子。
安棠離得不算遠,將三人對話隱隱約約收在耳中。她看一眼人畜無害的小橘,不可思議地問它:「謝卿澤有毛病吧?!」
她心中冒出火星,朝謝卿澤追去,一邊揚聲叫道:「謝大人請留步!」
謝卿澤卻頭也不回,反而加快了腳步。
沐川身形一移,擋在安棠前面,幽幽地說:「在下送你上路。」
安棠聽得心頭一寒。這話說的,就像要送她上黃泉路似的。
這一耽擱,紫袍身影已消失在官署的一片青灰色建築間。
安棠心間空落落的。
沐川道:「請稍候,在下去備車……」
「不敢勞駕。」安棠抱著貓轉身便走。
安棠不肯乘車,沐川只好帶著數名部下,跟隨相送。
安棠為首,一眾官差在後,隊伍穿過街市,走得頗有聲勢,路人紛紛避讓,指指戳戳。
安棠忽地回身,對著沐川怒目而視。
沐川會意,識相地帶全體默默後退幾步,拉開距離。
安棠託了托小橘的屁股,繼續前行,路邊小食攤上的議論聲,忽然飄進耳中。
一名食客捧著碗,吹著瓠羹的熱氣,對同桌的人說:「你聽說了嗎?豐年客棧的掌柜讓人殺了!」
同桌的人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食客神神秘秘道:「我二叔家就住隔壁,昨晚天不亮,聽到客棧的夥計嚷起來。我二叔進去的時候,看到彭掌柜被紅索吊在樑上,給吊成這個樣子——」
說著,擱下碗,學了個吊手吊腳的怪模樣。
同桌的人驚悚道:「這怪異模樣,好像之前聽說過……」
「不就是七年前安御史家的案子嘛!」食客吸溜喝了一口粥。
同桌的人連連點頭:「對對對,七年前,監察御史安承一家,除了他家小女,他的夫人、兒子,都被做成傀儡的樣子……這一次,難道又是骷髏偃師乾的?」
「那當然是了!安承貪贓枉法,被骷髏偃師索命。這一次,彭掌柜同樣被用此等手法處決,大概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骷髏偃師才會替天行道!」
食客拍了一把膝蓋,說得興起。
安棠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臉色發白。
她朝著小食攤走了兩步,張了張口,想爭辯什麼。
食客留意到她,投來莫名其妙的目光。
安棠終於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走到聽心館門口時,見佑寧正在門口亂轉,顯然已經急得七魂飛了三魄。
安棠喚了一聲:「佑寧!」
「師姐!」佑寧又驚又喜,急忙跑上前,幾乎哭出來,「師姐,街上都在傳,說有人中了邪術,自己殺了自己!師姐一直不回來,可急死我了,我都想去報官了!」
佑寧忽然看到不遠處站定一隊官差,分明是跟著安棠來的。
佑寧盯住了領頭的沐川,眼神忽然一暗,臉上浮現狠氣,沉沉冒出一句:「是你把我家師姐帶走的?」
沐川不由一怔。這小姑娘剛才看著還單純稚氣,竟突然變臉,沐川甚至敏銳地察覺到一絲殺氣!
他獨目一凜,手本能地去摸虎頭刀的刀柄。
安棠急忙大聲道:「佑安!」
小姑娘似怔了一下。
安棠握住小姑娘的手,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佑安,我沒事,這位是提刑司的沐指使,他只是送我回家,你回去吧!」
小姑娘低了低頭,再抬臉時,眼中那片陰沉已然散去,璨然一笑,臉上漩出兩個小酒渦:「師姐累了吧?快回去歇歇!」
安棠暗鬆口氣,佑寧回來了。
安棠把貓兒遞到佑寧手中,一邊說:「小橘讓佑寧抱會兒,可累死我了。」
她回身朝沐川微微一禮:「多謝沐指使送我。」
說罷,拉著佑寧走進聽心館的大門。
沐川目送著這對師姐妹,只覺哪裡不對勁。半晌,記起來了。
他獨目中浮起困惑,悶聲自語:「那小丫頭,怎麼一會兒叫佑寧,一會兒叫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