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棠回過神來時,一人一貓已被押到提刑司後衙。
安棠覺得身上發寒,仿佛客棧宅院中的死氣一直跟著她,揮之不去,渾身冷得像浸過冰水。
她緊緊抱著懷裡一團溫暖的小橘,良久,才感覺好了些。抬頭打量一下四周。
這是一間茶室,進來之前,曾看到門外的匾額上題著「寄靜軒」三個字,大概是提刑司的官員休憩或待客的所在。
小軒內素淨得過份,除了桌椅茶器,幾乎沒什麼擺設,分外寡淡冷清。
此處雖然不是牢房,但是,像被押犯人似地帶到衙署,也是件相當晦氣之事。
安棠蹙眉看向站在門邊的周魚,問:「把我帶來這裡幹什麼?」
周魚站在門邊,見在安棠譴責的目光下,硬著頭皮說:「我……我是主子的近身護衛,只是奉命行事。」
小護衛十六七歲,個子還沒長足,努力挺著胸撐起氣勢。
她質問道:「憑什麼抓我?」
周魚艱難地說:「襲擊朝廷命官。不過,抓的不是你,是它。」
周魚示意了一下安棠懷中的橘貓,「你隨時可以走,把它留下。主子說,等他回來再做處置。」
安棠當然不能丟下小橘,抱緊嫌犯貓,惱火道:「你家主子手指皮都沒破!」
周魚鼓了鼓臉:「他這人……比較較真。」
安棠一眼瞧明白少年心裡在想什麼,忽爾消了氣,道:「沒錯,的確蠻橫無理,仗勢欺人,小題大作。」
周魚嚇了一跳:「我可沒這麼說!主子既然這般下令,自然有他的道理!」
安棠嘆口氣,深以為是地點頭:「是啊。你做下屬的,主子的命令再蠢,你也得聽。」
周魚慌了:「你別把我心裡話說出來啊!」
轉念一想,變了臉色:「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想什麼?你莫非……」
「別怕,不是妖術。」
「還說不是!」周魚驚慌之下退了一步,指著她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民女安棠,在城東開有一家聽心館。」安棠抱貓抱得手酸,坐在了圓凳上,讓小橘趴在她膝頭。
「聽心館……」周魚抓著腦袋想了想,記起來了,「對了!近日街面上有傳言,說馬行街冒出一家名叫聽心館的古怪鋪子,開店的是個妖女,會讀心邪術,叫做什麼師……」
「診心師。」
「啊對對,就是……」
周魚抬頭,見安棠面帶神秘微笑瞧著自己,頓時驚慌不已,:「你你你……就是那個妖女!」
他抽出背後的傘,「唰」地撐開,擋在身前,把自己藏在傘後。
安棠看著那傘,傘面不知是用的什麼料子,青底泛著銀澤,像一泓冷潭,浮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鱗鯉魚,傘邊露出一圈隱隱金鋒。
她脫口而出:「這難道是千機傘?」
傘邊露出周魚的一對眼睛:「你知道就好,我的傘很厲害的!」他露出炫耀之色,特意補充道,「我主子送給我的!」
安棠跟著師父溜達江湖數年,對傳說中的千機傘只聞其名,不見真容。沒想到,一個小護衛竟擁有這樣一柄名貴的武器。
安棠撫摸著貓兒道:「周護衛莫慌,我們聽心館只是個特殊些的醫館,專治心中鬱結之疾。讀心術也不是邪術,都是以訛傳訛。」
周魚從傘沿露出整個臉,驚訝得眼睛都睜圓了:「心中鬱結也是病嗎?」
安棠看了看周魚明朗的眉間,笑嘆一下:「不是每個人都像周護衛這般無憂無慮的。」
周魚還是半信半疑:「竟有種醫館嗎?」
「民女怎敢誆騙周護衛?對了,那家豐年客棧,是不是出兇案了?」她狀似隨意地問。
周魚警惕起來:「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安棠心下瞭然:「果然是出兇案了。」
周魚色變:「你是不是又在讀我的心?」他又往傘後縮了一縮。
安棠看著他:「死者的形象是不是特別怪異?」
「你怎麼知道?!」
安棠眼中凜然,站了起來:「他被人用紅索吊起來了嗎?」
周魚睜大了眼睛:「你說得沒錯!豐年客棧的彭掌柜被人用紅索懸吊,手握尖刀,自己殺了自己!」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眼中升起懼意,「這事好邪門啊!」
「自己殺自己?」安棠面露困惑。
周魚用力點頭:「兇器就握在他的手裡,不就是他自己殺的自己嗎?懸絲傀儡戲你看過嗎?彭掌柜的模樣,活像個被絲線提著手腳的傀儡人偶!他定然不是情願自盡,是被人以邪術控制著抹的脖子!小姐姐,你說這多嚇人,這不是邪術是什麼?更恐怖的是……」
周魚一邊說得起勁,一邊寒毛直豎,直往傘後藏。
直到看到安棠專注傾聽的神情,他猛地醒悟過來:「哎呀,這可是機密,不該告訴你的!」
安棠捕捉著他的眼神,緊追不捨:「還有什麼?死者是不是口銜銅錢,面帶笑容?」
周魚大驚:「你……你不准再讀我的心了!」他感覺被看得透心涼,慌張地用千機傘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安棠緊追不捨:「我就再問一句……」
「救命啊!」周魚「嗷」地一聲,奪門而逃。
她果然沒有猜錯——安棠閉上眼睛,舊事往心頭涌,胸口似有荊棘拖過,一片辛烈刺痛。
忽然有一片小小的軟暖落在臉頰。
安棠恍然回神,看到小橘的毛臉兒近在眼前,表情嚴肅地看著她,一隻肉墊兒按在她臉上,仿佛在問:你怎麼了?
安棠把臉埋進小橘毛茸茸的胸口,半晌,洶湧心緒才平穩下來。
她喃喃地說:「小橘,骷髏偃師,又殺人了。」
小橘咕嚕一聲,毛腦袋拱了拱她,似是安慰。
「沒關係,我不怕,我不怕……」她的牙咬得咯咯作響。
她抬起一隻手,袖口滑下,露出手腕纏著的白綢。白綢底下,遮著她畢生的痛苦和恐懼。
「我回來,就是為了抓住他的。」她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