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介意當個命硬克夫的寡婦

  楚傾瑤撐著力氣抬眼,眸光渙散,等腳踏實地走出兩步,她才發覺自己渾身無力頭暈目眩。

  「許是在車裡悶著了,不打緊。」

  「這怎麼能不打緊啊小姐!得給您找郎中才行!」

  「此處就這麼一個小小的驛站,哪裡有郎中,小病小熱我自己就會開方,一會兒你去取車上備著的藥材,借驛站廚房煎副藥,我喝了休息一晚,明日興許就沒事了。」

  鳶兒只得應下,攙著楚傾瑤走進驛站客房。

  剛扶人坐下準備回車上尋藥材,就聽身後飄來楚傾瑤虛弱的嗓音管她要紙筆。

  「小姐,咱先前帶藥方了,奴婢去尋來就是。」

  「我是要寫信。」

  「小姐,您這......」

  「一封信罷了,不打緊,快去。」

  虛弱的氣音融入窗外輕掃的秋風,此下秋時的夜,已經有些顯涼。

  楚傾瑤自小身子骨就虛弱,年年剛過立秋細瘦的手便褪去溫度,讓人抓在手裡只覺涼得刺骨。

  鳶兒焦急地看著楚傾瑤落座窗邊,眼睫微垂,似是望著窗外的夜色,也似是望著京城的方向。

  心知也不必再勸,便手腳麻利地準備去了,等收拾好就一邊研墨,一邊悄悄打量。

  楚傾瑤渾身酸軟無力,執筆的手抬得實在艱難。

  筆尖落下寥寥幾語,鳶兒一見落了款,連忙幫著折起塞進信封。

  楚傾瑤抬手撐著發燙的額頭,嗡聲吩咐:「去找驛站里送專信的鏢師,要他明日便送回去。」

  鳶兒應下,收拾了東西出門。

  楚傾瑤倚進太師椅里,雖頭腦熱得目眩,但神思卻格外清醒。

  賀丞相這些年來似乎很是和氣,早先父親有次無意中提起,說賀丞相這人以前可是個急性子,並且喜怒外露,心裡想著什麼算計著什麼都寫在明面上,為此曾經得罪過不少人。

  之所以能穩坐丞相之位,不僅是因為當年皇帝爭權時的從龍之功,更是因為有個在宮中還算得寵的妹妹。

  賀丞相的妹妹也是個有手段的。

  選秀進宮時只封了個答應,但憑著能討太后娘娘喜歡,再加上救過皇后一命,一躍而上被封為淑妃。

  再加上近幾年賀丞相看上去似有收斂脾性,以至於人人都忘了,當年的丞相府可隔三岔五被百姓往門前扔爛菜葉子。

  這背後定有人指使其低調行事,且刻意掩蓋了當年那些醃攢事。

  再細想,丞相府之人短短几年內,竟已經遍布前朝後宮,卻偏偏無人察覺出不對勁來。

  短短几息的思量,楚傾瑤腦中已然見獵心喜。

  丞相府背後之人姑且不猜,至少,先將他們早些年間那樁樁件件令人唾憤的事先翻出來。

  攤到明面上,動搖民意,且等丞相府慢慢焦躁。

  窗外寒風乍起,空氣清新沁肺。

  涼絲絲的秋意拂過楚傾瑤發燙的額角,舒適得她不自覺閉目養神。

  「父親教過我,若敵明我暗,那定要籌謀得萬般周全,才可一擊制敵。」

  「不急,不急......」

  「我楚家因我栽這個跟頭,那就由我親手,百倍奉還。」

  微弱喃喃半空消散,卻被樓上窗邊之人盡數收入耳中。

  驛站坐落重重層林中,官道此處收攏的有些窄,高樓俯瞰,這家驛站竟有幾分隱入塵煙的朦朧感。

  頂樓許久不曾訂出的包間今晚忽然掌了燈,廚房裡一盤盤山林野味流水般送入廂房。

  靠窗的龍門榻上,君臨妄一隻手撐著頭,吊兒郎當地側躺著。

  小銀雀白日裡叼回來的小粉花此時正躺在君臨妄掌心,花莖缺水蔫軟,花瓣也皺巴巴得。

  京郊這等小野花隨處可見,有時甚至成海成簇。

  這等小花乍看都沒什麼稀奇,也難為君臨妄把玩了一下午也捨不得扔。

  「小姐!這可怎麼辦呀!臨行時咱這輛馬車實在放不下藥材了,奴婢就將藥材交代給了張訴,一再強調要好生安置的,可是奴婢剛剛去尋,張訴居然說,居然說嫌那些藥材占地方,就都沒有帶!」

  窗外傳來鳶兒驚慌失措的呼聲,樓上窗邊離得近,君臨妄又耳力過人,聽得一清二楚。

  楚傾瑤本就身子發虛,此時一聽,心裡病氣躁意全都擠在了一處,嗓音生生憋的發悶。

  「你可清點過,除了藥材,還有沒有其他什麼放在那車卻沒帶上的?」

  鳶兒慌著神答道:「奴婢沒來得及去清點,小姐,現在最緊要的是您的身子,您可拖不得病啊。」

  楚傾瑤此時已經燒得頭疼,一杯溫水潤了潤干嗓,思量片刻說道:「你去找驛站的掌柜,問問驛站可有自己備著的藥材。」

  鳶兒點點頭,著急忙慌往外跑。

  張訴,禮部末等雜役小官,另一個李闡同樣,隨行中也就一個劉勤延官階不高不低,不過也是禮部邊緣職級。

  她好歹也是皇子王妃,遠赴送嫁的人居然只有禮部三個。

  一句禮制從簡,她便沒有半箱嫁妝,只帶著兩車雜物就被匆匆趕出京城。

  只能說,聖上要打棄王爺的臉,當真不留情面。

  至於隨行的三位禮部官員,臨行前她特意找盧嬸嬸幫忙打聽過了。

  劉勤延早年在翰林當差替書使,老母過世時沒錢辦喪,楚白山曾送過他銀子,後來中榜末尾,得了個五品小官,不過這些年來在朝中無甚進益,盧嬸嬸對其評價是懦弱無能,擔不起大事。

  至於另外兩個。

  張訴妻子在丞相府做園丁,李闡從何而來不得而知。

  路上都是楚傾瑤這輛車走後面,前面那輛馬車空閒地寬敞的能再放半扇豬,藥材只怕是張訴故意丟下的。

  前後糾因在腦中轉個大半,楚傾瑤就心累得直嘆氣。

  窗邊涼風習習,疲憊地闔上滾燙的眼皮,冰涼的指尖輕撫了兩下,心煩氣躁得開始胡思亂想,她驀然冷笑兩聲。

  「棄王爺......君臨妄......」

  「您可千萬別真是個性子暴戾的廢物,不然,我不介意當個命硬克夫的寡婦。」

  「若相敬如賓便相安無事,若你擋我回京傾覆丞相府......」

  葉落無聲,月光染林。

  君臨妄聽著樓下小姑娘的喃喃,指間的小粉花翩然落下,隨風吹遠,隱入夜色沒了蹤跡。

  沒看出來啊,小姑娘還有想殺了他的膽子呢。

  抬手闔上窗,君臨妄頭枕雙手,意味盎然地眯上眼。

  「既然要折騰,可別讓我失望。」

  「若是個小廢物也沒什麼,可若不是......」君臨妄倏爾輕笑,「那可就好玩了。」

  ——

  鳶兒砰砰幾聲砸開劉大人的門,拽起劉大人就去找驛站掌柜。

  路上將藥材的事跟劉大人一說,氣得怒罵那張訴欺上瞞下。

  劉大人一聽楚傾瑤病了,還是高熱,當即嚇的冷汗都下來了,也顧不上追責,連忙去找掌柜。

  掌柜這會兒正戳在一樓櫃檯清點今日帳目,手裡算盤撥的啪啪響,聽完鳶兒焦急的詢問,慢條斯理地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後院雜間取去吧。」

  一旁的小二伸手往前一請,結果還沒等走,突然從後間撩簾又跑出來個小二,伏在掌柜肩頭耳語幾句。

  掌柜聽完一抬頭,原本還興致乏乏的神色驟然一變,嘴角咧開笑著說道:「誒呦,幾位客官真是不巧,今兒不是下了場大雨嘛,驛站里的藥材都給澆了,不能用了。」

  鳶兒一聽急了:「可是剛剛您不是還說......」

  「您聽我把話說完啊,雖說我們驛站的藥材都不弄用了,可今兒算是您家小姐趕上了,下午來了一藥商正好歇在咱驛站,我瞧著那老闆非富即貴,我是不敢叨擾,就住頂樓,您去問問也成啊。」

  鳶兒一聽,顧不上思量其中的不對勁,謝過掌柜後便轉身往樓上跑。

  臨上頂樓時,劉大人氣喘吁吁地攔住她。

  「鳶兒姑娘,剛剛掌柜也說了,那藥商非富即貴不好貿然打擾,要不先回去請示一下你家小姐,問問如何交涉?」

  鳶兒當即就惱了,一胳膊揮開劉大人拽著她的手,揚聲說道:「我家小姐現在病得都下不來床!這種事還要去請示我家小姐的話,那我這些年楚府大丫鬟就白當了!劉大人您好歹也是禮部六品官員,怎得遇事如此畏畏縮縮!」

  說完提起衣擺跑上樓梯,劉大人一見攔不住,嘆了口氣左顧右盼,最後只能追上。

  鳶兒低著頭上到頂樓,結果腳剛踩在最後一階時,就覺眼前一花脖子上冰涼。

  一柄刀背乍然橫在她脖子上,嚇得她險些當場昏過去。

  「幹什麼的!」

  「這,這位小哥,我家小姐病熱急需藥材煎藥,驛站沒有藥材可用,掌柜的說您家主子是藥商,能不能勞煩您通傳一聲,跟您家主子買點藥材。」

  「你等著。」長義收回劍,轉身進了廂房外間,不一會兒提著長刀出來傳話:「我家爺說,想買藥材可以,但得你家小姐親自來買。」

  鳶兒怔愣一瞬。

  深更半夜,陌生男子硬要一個病弱女子去尋他,這難免不讓人心生懷疑。

  結果長義剛說完,長仁就從裡面走了出來。

  先是抬手沖鳶兒規規矩矩行了個抱拳禮,隨後才解釋道:「姑娘您別誤會,我兄弟嘴笨沒說明白,我家主子的意思是,等您家小姐病好了,親自上門道聲謝便是。」

  如此鳶兒連忙道謝,顧不上那麼多就跟著長仁煎藥去了。

  鳶兒端著藥回到屋中時,楚傾瑤正給自己手上點針刺穴。

  久病成醫的緣故,楚傾瑤是會些醫術的。

  平時府里下人們的小病小痛她看得來,開的出藥方,但嚴重些少見些的,她自知學藝不精,自然不敢托大。

  不過楚白山曾拿楚傾瑤開的一些藥方給太醫院的熟識瞧過,結果如何不得而知,但看那晚楚白山猛增的飯量,應該差不到哪去。

  「小姐,藥煎來了,您趁熱喝。」

  楚傾瑤接過溫熱的藥碗一飲而盡,喝完趕緊往嘴裡塞了塊果脯。

  「這藥材是跟驛站要的?」

  鳶兒搖搖頭,有些心虛地攥起雙手,解釋完經過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奴婢自作主張是不是......」

  楚傾瑤又往嘴裡塞了塊果脯,笑著安慰:「你是急我病著,我怎會怪你。以後可別再因為這種事心慌了,我對你還不夠信任,不夠好嗎?」

  鳶兒連忙將腦袋晃成波浪鼓,繼而又疑惑起來:「小姐,那藥商的下屬並沒有收奴婢藥錢,奴婢瞧著那人的和善,總覺得奇怪,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無妨,明日臨行前見上一面就是,總歸得道聲謝,當面更有誠意些。」

  楚傾瑤撤下扎在左手的銀針,一一消毒收好,一切妥當後,鳶兒吹了燈燭歇在外間榻上。

  一夜無話,安然寥寥。

  楚傾瑤病沒好利索,但好在也沒更加嚴重。

  鳶兒端著藥進來放在一旁等晾涼,伺候楚傾瑤梳洗的功夫,開始碎碎念起來:「小姐,今兒一早奴婢去給您煎藥,一開門您猜怎麼著。」

  楚傾瑤配合的問上一句:「怎麼?張訴在門口嚇了你一跳?」

  「小姐您怎麼知道的?他湊的可近了,奴婢一開門他險些撲進來,奴婢嚇得差點沒蹦三尺高!他說來給小姐您賠罪的,奴婢瞧著他也不像是有誠意的樣兒,直接給他打發走了。」

  楚傾瑤點點頭,神色帶笑,眸中卻寒意不減:「他是丞相府的人,日後與他虛與委蛇些便是。」

  鳶兒應下,見她一口氣喝下藥,立刻遞上果脯點心。

  用過早膳,楚傾瑤帶著鳶兒去頂樓找昨日的藥商,不成想撲了個空,藥商已經離開了驛站。

  鳶兒見四周無人,在樓梯口的位置比劃昨日她被橫刀架在脖子上的驚險。

  表情生動依舊後怕驚恐,楚傾瑤有心想笑,卻撐不起嘴角。

  她知鳶兒是為了逗她開心,可昨日一病渾身乏累,她又實在憂心忡忡,以至於神色始終冷然。

  鳶兒見此也適時收斂,輕撫她額頭探了探溫度。

  正巧劉大人前來詢問是否能出發,鳶兒瞪著後面的張訴說道:「我家小姐身子還沒好利索,不如多歇一日再走。」

  躲在劉勤延身後的張訴欲要張口,不料對上楚傾瑤平淡無波的眼神,生生矮下一截沒敢吱聲。

  倒是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李闡開口說道:「這剛出京城一天,就要休整一天,日後若都是如此,那得何時才能到犁北,我們還急著回京交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