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或者妖怪知道謝嶼其實怕水。
在入水的那一刻他就驚嚇住了,一直到出水時才稍微緩過來。
然而緩過來的那一瞬間他就再次被自己抱住的東西給嚇住了。
「曲小禾,你不是蛇嗎?!」謝嶼抱著黑龍的角,瞪大了眼睛,他被白色絨毛覆蓋的耳朵尖尖的,在出水的那一刻還抖了抖水,一看就很好捏。
謝嶼也有兩根角,但完全不是威風那一卦的。
黑龍的角也早就不是從前那樣的短小孩軟乎乎了。
它終於長成了曲禾想要的威風模樣,就在那天她下了水潭見到龍冢的那一刻起,她曾經掉落的角就又重新長了出來,又長又大,往上還有不少分叉。
也十足的堅硬冰冷。
唯獨所有角尖的尖端仍舊墜著一抹赤色,像是染著火星,隨時會燒起來。
還懸飛在半空中的曲禾聽見謝嶼的質問一頓,理直氣壯道:「我是蛇啊!」
謝嶼都顧不上怕水了,抱著她的角,直接被氣笑了,「那你跟我說說,誰家的蛇會長角?誰家的蛇長你這樣?!」
好不容易利用各種神通趕過來的眾人紛紛贊同的點頭。
「我以前就沒長角。」曲禾哼聲道。
她甩了甩腦袋,把謝嶼放了下來。
趕過來的周副局眸光微閃,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化龍的?就是進山里那兩天?」
問著這句話的時候他還側臉去看了旁邊的柳立清。
柳立清才從昏迷中醒過來沒多久,實際上都還沒有調養好,聽見動靜就什麼也顧不得的趕了過來,這會兒臉色慘白,看著曲禾的目光複雜至極。
或許其中還有羨慕和其他情緒,但都被他一閉眼,深深藏了起來。
曲禾沒來得及回答周副局的問話,她甚至只來得及跟謝嶼說了一句:「去一邊待著……」
「曲小禾,是不是長了角就翅膀硬了,你竟然這麼和我……」說話,謝嶼氣得站起來,但話還沒有說完就明白了曲禾真的只是想讓他往旁邊挪挪。
免得誤傷到了他。
因為她又鑽回了水裡,還把那條蛟拎了上來。
於是在場的所有人和妖怪都目睹了曲禾是怎麼以人形暴打一條蛟的。
她連原形都不用,把蛟給拎出來也是因為在水裡有點不放開。
確定是有蛟要化龍之前曲禾其實就已經認出了這條蛟的氣息,當年也是跟白盔那些妖怪一夥的,準確點說,這條蛟當時還是那群妖怪中的老大。
修為高,天賦也確實好。
否則也走不到化龍的這一步。
新仇舊恨一下子全部涌了上來,曲禾下起手來可一點沒有留餘地。
這條蛟似乎並沒有認出她來,但對於她的氣息仍舊下意識的感到畏懼,在水底時突然咬上來的那一口也是只是一時怒火上頭失去了理智,現在理智是回來了,更多的還是畏懼。
但曲禾單方面的壓制之下,似乎反倒激起了他求生的欲望,於是某一刻也反抗了起來。
甩過來的蛟尾被曲禾一把抓住,不過是隨手一扯,就聽見骨裂的動靜。
「嗷!」蛟頓時痛叫出聲。
它的尾巴骨折了。
一時之間疼得整條蛟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撞倒了不少的樹木。
曲禾冷哼一聲,幾步就跟了上去,照著它的腦袋就是一腳。
情急之下,蛟化為原型,體型一下子就小了很多,也躲開了曲禾這一腳。
「平白無故你為什麼要這麼欺辱我?!」蛟化出的中年男人身上臉上鮮血淋漓,好幾處都是被曲禾掀了鱗片後留下的傷口。
掀了麟的傷口並沒有那麼容易能夠癒合,嚴重一點的,可能會直接失血過多死亡。
曲禾一聽他這句問話,心裡怒火不降反升,怒道:「你也配說這句話?」
雖然一時半會兒沒有認出曲禾的本體,但曲禾的聲音反倒一下子讓對方認了出來。
「你是曲禾?!」
然而,確定了曲禾的身份之後只是加劇了他的恐懼以及不甘而已。
「你既然化了龍……果然,果然那裡面藏了好東西吧!」
曲禾並不想和他廢話,自然也不會去解釋自己本身就是龍的事情,她回答向海的是自己的拳頭,拳頭之上依舊覆蓋著細密的黑鱗,一拳下去,即便向海也妖化出鱗片抵禦。
可蛟的鱗片哪裡抵得過龍鱗堅硬。
曲禾每一拳下去,但凡是落到實處的,都會碾碎他那一片的鱗片,拳拳都能瞧見血肉。
大雨不止,卻並沒能沖淡這股血腥味,血腥味反倒越發濃郁起來,刺激著在場所有人和妖怪,也刺激著曲禾。
她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血紅一片,猶如她幻化成本體時的模樣,神情暴戾、冷漠,原本白皙的臉上也沾染了飛濺的血跡。
一眼看去,她的附近是一地被碾碎或者殘缺的蛟麟,其中還摻雜著一些血肉,她的腳下鮮血擴散而去,而向海好幾次想要求饒和呼救都沒能喊出口,生生被她一拳接一拳的打得沒了聲兒。
此刻的曲禾讓人頭皮發麻,心生懼意。
「她是不是瘋了?」有人忍不住出聲道,聲音里都夾雜著懼意,嗓音微顫。
周副局也一臉的凝重,道:「她本體本來就是黑蛇,黑蛇化龍,那倒是跟傳聞中兇殘暴戾的黑龍相近,很可能是會入魔……我們不能放任不管!」
可是要怎麼管?
還沒有等他們想出什麼來,就已經有一道身影撲了上去。
曲禾其實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也知道自己此刻心頭翻湧的暴戾。
她並不想把這股暴戾給壓下去,完全就當是在發泄了。
直到被人從後面整個抱住,屬於謝嶼的氣息依舊讓她覺得舒服,連帶著想要發泄的心情都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曲小禾,夠了。」謝嶼握住她沾滿鮮血的手,絲毫不在意她手上覆蓋的黑鱗是否鋒利,又是否會劃傷他。
他沒有絲毫猶豫的就握了上去,用了力氣,將她緊握著的手掌一點一點掰開,將自己的手指一點一點擠進她的指間。
到後面曲禾自己鬆了力道。
原本被她提溜在手中的向海無力的滑落下去,血肉模糊的躺在那裡,手指顫了顫,喉嚨里只是條件反射性的不停發出一些示弱和求饒的聲音。
模模糊糊。
曲禾動了動脖子,轉臉想要去看身後的謝嶼。
但她只是微微一動作就被謝嶼抱得更緊。
連帶著視線也被遮擋住了,一隻手覆蓋在她的眼前,捂住了她的眼睛。
曲禾一頓,心裡酸酸軟軟,又忍不住道:「我沒有失控。」
「嗯。」謝嶼低低應了一聲,但手卻一點也沒有要拿開的意思,順著她的話道:「你沒有失控。」
曲禾懷疑他是在哄小孩。
但偏偏她也不想揭穿,反倒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心情突然就變得好了起來。
曲禾暫時把這種好心情歸功於自己揍了向海一頓,新仇舊恨一下子都報了,所以她就變得開心了起來。
然而謝嶼會哄著她,身後那些人卻並不會這麼做。
大概是看曲禾被安撫住了,他們也鬆了口氣,緊接著都顧不上去管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向海,反倒朝謝嶼道:「先回妖管所吧。」
周副局的視線若有似無的往曲禾身上掃過,臉上還帶著幾分笑,以一種為了曲禾而擔憂的語氣道:「曲禾剛剛那樣似乎並不是一件好事,我們總得回去商量一下,看看接下來要怎麼做。」
「你覺得要怎麼做?」謝嶼回頭看向他,臉上掛著笑,但任誰都看得出來謝嶼此刻並不好說話。
周副局神情不變,道:「當然是商量出一個對曲禾好的辦法。」
「而且還要弄明白她到底是因為什麼化龍的,以後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失控。」一直沉默著的柳立清突然開口道,他緊盯著曲禾,眼神複雜。
曲禾轉身看向他,眉頭一皺,「我不是化龍,而且我也沒有失控。」
她本來就是龍,當然沒有化龍一說。
而失控這個事情,曲禾承認自己當初在那片爛尾樓的時候確實有過失控,但剛剛那一遭她也確實並沒有失控。
不過……
「我確實要去妖管所一趟。」曲禾擰眉道。
她要去妖管所找夢魘。
不只是為了確定剩下的龍血是不是在謝家,或許她還要讓夢魘給她帶路去謝家。
畢竟夢魘曾經是去過那裡的,肯定比她自己埋頭找要快得多。
說起這個,曲禾看向謝嶼,神情認真,手指蜷緊著,道:「這一次我是真的要辭職了。」
因為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了。
剛說完這一句話,曲禾就眼巴巴的看著謝嶼,急急忙忙補充了一句:「雖然我要辭職了,但我們還是朋友的吧?」
是朋友的話,以後她還是能來找他的吧?
謝嶼一頓,面色微僵。
他想要說些什麼,但對上曲禾看過來的目光,看見她眼裡的忐忑和焦急時,他頓時又好氣又好笑,抬手曲指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道:「當然了!難道你變了龍我們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當然不會啊。
就算她是龍,他不照樣敢彈她額頭嗎?
曲禾伸手摸了摸額頭,心想道。
雖然曲禾說她不是化龍也沒有失控的話並不能讓周副局等人滿意,但曲禾主動提起要去妖管所正好也是他們所希望的。
畢竟妖管所是他們的地盤。
好似在那裡跟曲禾談話都能讓他們更有底氣。
於是一群人也不再說什麼,一起往妖管所而去。
等到了妖管所的時候,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的妖怪和人,雖然不在現場,但現場發生了什麼他們也都已經聽說了,此刻看著曲禾的目光都變了。
大多數是震驚到難以置信,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才多久,曲禾怎麼就變成了龍。
黃奇跟謝松也都在,看見曲禾的時候大概是過于震驚和恍惚,都沒敢過來跟曲禾說話,謝潼站在那裡看著曲禾,嘴裡嘀咕個不停:「那我之前看見的龍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她是那時候就變龍了,還是最近才變龍的啊?」
只有曲苗,在看見曲禾的時候一如既往的跟了上來,在她身邊蹭蹭,神情歡喜又帶著擔憂。
曲禾手上的血雖然擦乾淨了,但身上還沾有不少的血。
雖然曲苗能夠聞得出來那並不是曲禾自己的血。
「所以,現在能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嗎?」紀綾見他們回來了,就出聲問道:「曲禾……真的化龍了?」
關鍵是除了那條沒有化龍成功反倒被曲禾打了個半死的蛟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之前也沒見有化龍的大動靜了啊,所以曲禾到底是什麼時候化龍的?又是怎麼化龍的?
這是在場大部分人和妖怪最在意的兩個問題。
曲禾直接開門見山,道:「我沒有化龍,也沒有失控,我要見夢魘。」
「你要見夢魘當然是可以的,但不著急,畢竟夢魘就關在小黑屋裡,你什麼時候想見它都可以,我們現在又更著急的事情。」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人道。
曲禾朝對方看去,覺得有點面生。
在場的這些人和妖怪中她最少都是第二次見到了,只有這個中年男人,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對方身上還沾染了妖氣。
謝嶼朝她低聲道:「是謝家的人。」
「謝家的人?」曲禾眼睛一亮,她直接朝對方道:「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我,但我有一個要求,你得帶我去謝家。」
既然謝家人就在眼前,那夢魘就暫時可以往旁邊放一放了。
再者說眼前這個謝家人跟她等下去找夢魘並不衝突啊。
中年男人一頓,警惕的看著她:「謝家?你想去謝家幹什麼?」
「這就沒必要告訴你了。」曲禾道。
誰知道對方也道:「那我也不可能帶你去謝家。」
曲禾:「哦。」
她轉身就走,直奔小黑屋那邊。
老實說,小黑屋的陣法和結界根本就擋不住她,從前她想著要乖乖遵守妖管所和人界的規定,所以做什麼都按照規定來,也沒有強闖過這裡。
但現在她不想這麼老實了。
「曲禾,你這是想強闖?!」柳立清猛地站了起來,臉色鐵青看著她。
旁邊立刻有妖怪陰陽怪氣道:「這是覺得自己化了龍所以了不起了,沒人管得住她了唄,這麼囂張,以後還不得反了天?」
像這樣陰陽怪氣的不少,有人也有妖怪。
曲禾聽著聲音還挺熟悉,她抽空回頭看了那幾個一眼,這一看就發現了這幾個好巧不巧都是被她扔進了山里去的。
也就是說,上次在祁北山逼著她說龍冢的也是這幾個。
他們是跟她有仇還是真的只是因為嫉妒不甘?又或者是抱有別的目的?
曲禾眸光微閃,心裡思索著,但腳步沒停,道:「我只是找夢魘問幾句話,也不會幹別的什麼,妖管所也沒有規定說拒絕探視的……」
「但妖管所若是不同意你探視,你也不能強闖!」柳立清道。
「那你們為什麼不讓我見它?」曲禾不解,「你們同意我就行了啊,那我就不是強闖了啊!」
在座的格外,比起理直氣壯誰也比不過她。
就連柳立清都被她噎了一下,沒有立刻說出反駁的話。
還是謝家那個中年男人道:「曲禾,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想見那個夢魘隨時都可以,但得在我們先談了之後……」
「你們想知道的我已經都說了。」曲禾看著面前的這扇門,她伸手就把門給拉開了。
往常得到允許的時候,拉開這扇門出現在面前的就是一條走廊,但此刻她是要強闖,門拉開之後,出現在她面前的是兩個極端,一邊是火海,一邊是冰川。
火海翻湧,熱浪撲面,寒風呼嘯,往她身上一吹,她那邊指尖就多了一層白霜。
但曲禾沒有絲毫的猶豫,她徑直走了進去。
「砰」的一聲,那扇門又關上了,也隔絕了外面這些人的視線。
「既然她要強闖,那就讓她吃點苦頭!」有人怒道。
柳立清也沉著臉沒有發言,一揮手召喚出水鏡,如同以前一樣窺探著門後的情況,其他人也紛紛扯長了脖子看了過來,都想看看曲禾強闖的下場。
要是能夠看見她栽跟頭就最好不過了。
然而這樣的念頭在看見漆黑一片的水鏡時,全都只剩下了一串疑問號。
「怎麼什麼都看不見?柳副局,您是還沒有養好傷嗎?」有人遲疑著問道。
一眼看去,柳立清的臉色比誰都難看。
在這一片疑問不解和低氣壓中,只有謝嶼噗嗤一下低笑出聲。
「哈哈哈……」謝嶼越笑越厲害,他伸手抹了抹眼角,笑看著這群人和妖怪,道:「想看曲小禾的笑話?省省吧。」
曲禾不想給他們看,他們又能怎麼辦?
曲禾早就防備著外面的人會用水鏡窺探,尤其是裡面還有一個謝家人在。
她要找夢魘的目的當然不能就這麼泄露出去,所以在踏進那扇門的那一刻,她就強勢的展開了屬於自己的結界,原本門後的結界空間被壓迫再壓迫,直接被迫斬斷了和外面的聯繫,而水鏡所窺探到的就只是曲禾的結界空間了。
柳立清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臉色難看。
而謝嶼也是看了出來,他毫不客氣笑出了聲,絲毫沒覺得曲禾這麼幹有什麼不對。
冰川也好,火海也罷,全都是幻像而已,如果那條屬於小黑屋的走廊。
曲禾一走進來,這些就都破碎不見,走廊重新出現在她面前,她也順利找到了夢魘。
夢魘也不知道受到了什麼折磨,一看見曲禾的時候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瘋狂的撲了過來,「帶我出去,求求你,帶我出去!只要你帶我出去,讓我幹什麼都可以嗚嗚嗚……」
「我要去你說過的那個祠堂。」曲禾道。
夢魘一頓,猛地抬頭看了過來,黑色的一團霧氣里,兩隻血紅的眼睛也挺嚇人,它結結巴巴道:「我……當時逃出來之後就已經忘記了……」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想起來。」曲禾笑眯眯道,她伸手一抓,直接把夢魘給抓在了手裡,道:「我聽說只要是你去過那個人的夢境,以後那個人的夢境對於你來說就暢通無阻了……」
「是……是啊,但是當初帶我進去的那個人肯定早就死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夢魘道。
曲禾抓著他轉身往外走,「他死了,謝家其他人還活著啊,他們總會做夢的吧?只要做夢,那你就有機會找到進去的路。」
「我害怕……他們已經在我手裡栽了一次,肯定已經布置了手段防備我,我不想連魔物都做不成啊嗚嗚嗚,我不走了……我覺得這裡挺好的……」夢魘掙扎著不肯出這扇門。
曲禾根本就沒給它選擇的餘地,扯唇笑了一下,強行帶著他往外走,「怕什麼,我跟你一起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