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研修從那男子出現起,便沒有說話,他自詡看人很準。
就像那個關姑娘,雖只有一面之緣,他也能看出此女子不簡單,不論容貌氣性乃至一言一行,都絕不是普通的商賈之女。
故而他那草包表兄說要追求,他便知道此事是絕對沒好結果的。
但他懶得插手或是規勸,樂得坐壁旁觀。
而這個男子,從一出現就有種難言的威嚴,這不止說是他的長相與氣度,而是他渾然天成的氣度。
即便穿著普通的布衣,也無法遮掩。
光是看人的那一瞥,便讓他後脊發寒,這樣的壓迫感,他便是在身居尚書高位的姨夫身上都不曾感覺到過。
是種戾氣,可以說是目中無人,又或是蔑視眾人的上位者姿態。
這個人定非普通的讀書人,身份絕對不簡單,甚至凌駕於文家之上。
不是猜測,而是肯定。
這種人他是不願意得罪的,故而看見文竹西送死般的語氣,以及他那兩個小廝撲上去,他第一反應便是制止。
可他的話還來不及說,他那草包表兄已經將人得罪完了,棍棒也已朝著那人的後顱砸去。
他只能高聲道:「小心……」
話音還未落下,就見方才還背對著眾人的男子,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驀地站定,在棍棒即將落在他腦袋的瞬間,他出手了。
那動作快得所有人都沒看清,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個小廝手中的棍棒已經換到了他的手中,甚至在半空中揮舞了個棍花。
隨後,兩聲悽厲的慘叫聲響起,那棍棒已經直直地正中那兩人的面門。
一個捂著眼睛一個捂著口鼻,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而那個被暗算的人,毫髮無傷,甚至不染半點塵灰。
明明是這等血腥之事,可他做起來遊刃有餘,眼神冷得仿佛一柄利刃,可以刺穿所有的血肉。
徐研修看著倒在自己腳邊的小廝,再對上那人面無表情的臉,心跳得無比快。
但好在,對方只漠然地上下掃了他一眼,就隨意地將棍子丟擲一旁。
徐研修摒著的氣息陡然一松,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沒說那句小心,此刻一併躺在地上的,定然也有他一份。
而那男子似乎是真的有了怒意,他抬腳踱過那兩個小廝,目無兩人的痛苦,徑直走到了文竹西身前。
毫無預兆地抬腳踩在了文竹西的手上,哀嚎聲以及咒罵聲立即響起。
他卻充耳未聞,就這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眼神,冷得就像在看一具屍體。
徐研修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他只有一個念頭,文竹西可以受傷可以被教訓,但不能死。
若是死了,他也完了。
他從未反應如此快過,幾步跨了過來,敬畏地跪在了他身前。
雙手捧住了那隻還要往下踩的腳:「大人,還請大人高抬貴手,饒過我表兄。是我表兄言語無狀,得罪了大人,還請大人留情。」
「研修,研修莫要求他,啊……」
裴寂一向恩怨分明,徐研修方才那句小心他聽見了,即便那樣的提醒對他來說無關痛癢,但他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至於蠢的,無須留著礙眼。
他腳下略微一用力,又是陣痛苦的悶哼,以及骨頭斷裂的聲音。
眼見他還不罷手,徐研修急得額前滿是細汗,正要另想辦法之時,院中傳來了腳步聲,以及女子焦急的聲音:「季守拙。」
陡然間,那股駭人的壓迫感頓消,就連碾在文竹西手上的腳也驀地抬起。
等他再反應過來時,方才還目中無人,眼中滿是殺意的男人,竟不知何時站到了一旁。
只見他長袖向後一展,動作自然地撫平了衣裳的褶皺。
徐研修當下一愣,沒能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了。
就聽見女子的聲音由遠及近,之前還板著臉的關越,此刻滿臉著急地踏出了院門,越過了地上受傷的三人,徑直到了男子的跟前。
「你沒事吧?你這身上的傷都還沒養好,出來做什麼,況且你這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的,能教訓他們是什麼啊,趕緊跟我回去。」
徐研修:……
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他實在是不知道這幾個字,哪個與這男人有半分關係的。
而方才還渾身戾氣,滿眼殺意的男子,在關越出來的那一瞬間,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殺氣便沒了。
眼神平和,儼然一副置身之外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簡直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衛南熏一來就直奔裴寂身邊,上上下下地檢查他,甚至還踮著腳尖,想看看他有沒有挨打。
裴寂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起來,下意識地撇開眼去。
自小到大,還從未有人如此關心過他。
父皇母后的眼中都是長兄與阿姊,不論他文章功課做得有多好,他們也從不多看一眼,他故意與先生作對亦或是騎馬摔了,母后都只會說一句太過頑皮,要他學長兄的穩重。
他們越是讓他穩重,他越是對著幹,他們讓他讀書習文,他便日日學騎射,更是私自跑去了軍營。
他早已習慣了無人關切,受傷了自己包紮,血流不干就繼續殺敵。
衛南熏小心翼翼保護,以及滿心滿眼的在乎,對他來說是那樣的可笑,卻又那麼猝不及防地砸在他的心口處。
被人關心的感覺,好似也沒想像中的討厭。
裴寂不自在地輕咳了聲,道:「太吵了,影響我看書。」
「那也用不著你出來趕人啊,你知道他們是誰嗎,咦……」
衛南熏是真的關心則亂,在裡屋就聽見了哭嚎聲,她便以為是裴寂受了傷。
心中焦急,一出院門就直奔裴寂身邊,見他真的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
她雖說不受寵,但也是在國公府長大的,最知道這些公子哥的脾氣,這文竹西便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他若發起狠來,指不定干出什麼事來。
可這受傷的人怎麼成了,文竹西主僕三人。
衛南熏詫異地抬頭看向裴寂:「這是你乾的?」
裴寂的薄唇抿成一條線,一字一頓道:「我與他們講理。」
「他們羞愧至此。」
文竹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