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晚宴

  十數盞水晶吊燈上的燭火照耀而出的光亮,幾乎將整個宴會廳照耀得宛若白晝。

  以特殊手段催生的植物散發出淡淡的芬芳氣息,清新卻又不會讓人感到膩味。

  宴會廳的地面,瀰漫著一層淺淺的白霧,讓本是因為有大量的人員匯聚而有所升溫的大廳反而透著一股清涼之感。

  兩側各五張的三米長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奢華美食,其中甚至不乏以魔物的部位當作食材烹飪而出的昂貴料理。

  數十名侍者舉著托盤在大廳里遊走著,隨著賓客的招手及時的將美酒佐飲送上。

  亞姆和亞卡兩人,此時站在宴會廳的一角,靜靜的旁觀著這場完全顛覆他們想像力的盛宴。

  「我本以為,在白森堡時吃到的那些食物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奢華的了。」亞卡咀嚼著一大份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的烤肉排,語句含糊的嘟囔著,「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還有更奢華的。」

  亞姆雖然沒有亞卡那麼不堪,但他眼裡也同樣泛著異彩,低聲道:「侯爵畢竟是比男爵更高的爵位,而且我們白山領向來並不富裕,甚至很多開銷我其實都覺得可以省。」

  「我們……」亞卡嘟囔了一句,但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不過這時,旁邊卻是傳來了幾聲輕微的竊笑聲。

  亞姆還沒有如何表示,亞卡已經側目望去,看著幾名富家公子裝束的男子正望著自己竊笑,那聲音似乎就是故意要讓他們聽到的一樣。其中一人在亞卡側頭望來時,甚至還挑釁般的揚了一下頭,就像是一隻高傲的雄雞那樣,卻殊不知這種姿態除了讓人覺得好笑之外,並無其他作用。

  這場借著莫妮卡誕辰名頭舉辦的宴席,實際上是卡塞因家族向紅河城所有人宣告他們換了一位新主人的通知,因此參與聚會的並不僅僅只有血脈者,同時還要來自紅河城各方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是往返幾大伯爵領進行大宗貿易的商會負責人。

  這幾名年輕的富家公子身上並沒有血脈者那種氣勢,但他們卻又顯然並不懼怕一般的血脈者,甚至還敢對亞卡露出這種挑釁般的姿態,明顯是有一定的背景身份。

  但亞姆不打算和這些人計較,可不代表亞卡不會。

  他囫圇的咀嚼了幾下嘴裡的肉排後,便直接咽了下去,然後對這幾人露出了獰笑:「想來一場騎士決鬥嗎?」

  這幾名富家子弟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但其中看起來似乎是領頭的那人還有些不服氣,雖然臉色有些發白,可還是叫嚷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這下子,就連亞姆都不由得側目而視。

  「我本來以為,會說這種話的人都只是那些故事傳聞里胡編亂造的內容,沒想到居然是真的。」亞卡嗤笑一聲,然後伸手招來了一名侍應,隨手將盤子放到對方的托盤上後,便直接從身上摸一個手套出來,「我覺得你冒犯了我,所以我要和你來一場騎士決鬥,這跟我需要知道你是誰有什麼關係嗎?」

  對方聽著亞卡的話,然後又瞄了一眼亞卡身上塞著的那一大堆手套,臉色徹底變白了。

  這名驕傲的年輕人同伴迅速扯著他,就要趕緊離開。

  「等一下。」一聲輕笑聲從這幾人的背後響起,喝止了他們的逃跑舉動,「冒犯了一名血脈者,連句道歉都不說就想走,你們是想給布倫諾商會招惹麻煩嗎?」

  一名有著淺藍色頭髮的年輕人正托舉一支高腳杯,一邊搖晃著杯中如琥珀般的淡金色液體,一邊笑望著眾人。

  他的笑容帶著幾分懶散寫意,眉眼彎彎,單看相貌神色卻是很容易給人一種輕浮的印象。可看著他身上穿著的白色禮服,黑色的半身斗篷披肩斜蓋,兩側肩上的金色流蘇垂落,卻讓他的整體形象變成了玩世不恭的優雅貴公子。

  這幾名年輕人轉過頭這名貴公子時,瞬間就愣住了。

  他們或許不認識亞姆和亞卡兩兄弟是誰,但他們卻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名年輕人的身份。

  阿托爾克.森爾斯。

  眼見這位如今森爾斯家族年輕人領軍人物之一的貴族擺明了要替對方出面,他們哪還不知道這兩人的身份肯定有什麼他們所不知道的尊崇之處,於是只能急急忙忙的道歉後,立即逃也似的離開這裡。

  亞卡有些遺憾的撇了撇嘴,但還是把已經從衣袋裡抽出來的手套塞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阿托爾克盯著自己口袋的目光,想了想,把這個口袋裡的三個手套都抽了出來,然後遞給對方:「你想要啊?那給你幾個吧,我反正還有很多。」

  阿托爾克一臉哭笑不得的望著亞卡,然後很是好奇的問道:「你為什麼要帶這麼多手套?」

  「這裡是侯爵府,規矩多,不能隨意動手。」亞卡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但如果是發起一場正義的『騎士決鬥』,那就沒有問題了。……剛才要不是你阻止的話,我就把他們的腦袋打爆了。」

  阿托爾克搖頭失笑:「欺負弱者,不是騎士所為。」

  「嘲諷強者,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亞姆開口接過了話。

  血脈者和普通人,已經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了。

  所以血脈者再怎麼表現得很像普通人,他們在其他人的眼裡終究是被打上了「強者」的標籤。所以如果受到羞辱的話,那麼自然必須以對方的鮮血來洗刷恥辱,因為這並不僅僅代表的是他們自己本身的利益,同時也代表著整個「血脈者階層」的切身利益。

  「你說得對。」阿托爾克點了點頭。

  他當然知道「弱者嘲諷強者就必須要以弱者的鮮血來洗刷恥辱」這條規矩,但這其實一條相當靈活的規則,操作空間相當大。不過既然亞姆以這句話當作這次事件的總結,那麼他當然不會去反駁對方了,畢竟他不是來和亞姆吵架的。

  「阿托爾克.森爾斯。」

  「亞姆.索德貝爾。」

  「亞卡.索德貝爾。」

  三人朝著彼此握拳輕錘左胸,然後微微頷首示意——這是血脈者的通用騎士禮儀,一般都用於非敵對立場情況下的同階層初次見面禮儀,有著「尊敬」、「讚揚」、「致意」等意思;如果是下位者覲見上位者的話,則頷首示意變成躬身行禮。

  但一般也就用在血脈騎士的社交禮儀上,血脈貴族階層並不喜歡這一套做法。

  「剛才那幾人,都是布倫諾商會的人,領頭那個是負責紅河領這邊一位執事的兒子。」阿托爾克朝著那幾名年輕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他哥哥是一名三階血脈者,就算是赫斯男爵和威斯特男爵遇到對方的哥哥,也是和和氣氣的交流。而他的哥哥非常寵溺他,因而也就養成了他的一些壞毛病,但本質上他人其實不壞。」

  亞姆雖然不知道這位森爾斯家族的人為什麼要接近自己兩兄弟,但既然對方表達出善意了,他當然不會將其拒之門外,於是乾脆趁機問起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畢竟,哪怕辛西婭幫他惡補了不少血脈者階層的知識點,但他卻還是有很多不懂的東西。

  而這些東西,卻恰好是沒辦法通過書籍獲取的知識。

  「布倫諾商會?」

  「南境這邊有名的大商會之一,主要經營魔物材料和血脈藥劑的生意,活躍於紅鷹山脈、豐饒平原、寒嶺谷等一帶。」阿托爾克解釋道,「他們掌握著大量火系、水系、冰系和少部分植物系血脈晉升路線的配方,據說背後有金獅家族和金花家族的影子。」

  紅鷹山脈,指的就是紅鷹侯爵領,也就是如今卡塞因家族掌控的領地。像寶石領、白山領、密林領、紅土領、鷹首領、紅河領、拜約爾領等七塊領地,就都屬於紅鷹侯爵領的地域。

  豐饒平原,指的是豐饒伯爵領,那是舒方伯爵掌控的領地。

  寒嶺谷的位置,亞姆就不知道了,但想來不是伯爵領就是侯爵領,否則的話阿托爾克沒必要拎出來一起說。

  至於金獅家族,他知道指的是南境大公的羅貝爾家族,但金花家族他就不清楚了。

  不過正當亞姆想要繼續詢問關於寒嶺谷和金花家族的事時,一陣玻璃杯輕擊的「叮叮」聲就響了起來。

  已經被惡補過相關貴族餐桌禮儀知識的亞姆知道,這是主人家要發表宴前講話的意思,所以如果作為客人的他們不想得罪舉辦方的話,那麼這個時候就應該停止一切交談,表露出傾聽、聆聽開場白的態度,以示對主家的尊敬。

  「我是莫妮卡.卡塞因,非常感謝大家能夠來參加我的二十歲生日宴……」

  莫妮卡在很多人的眼裡,她都不及安妮那般璀璨艷麗,但此時穿著一件黑色露背的束腰晚禮服,卻也將她的身體曲線展露得相當完美,再搭配上那明顯經過精心打扮的妝容,披散開來的淺灰色長髮不僅沒有人給雜亂的印象,反而更添幾分自然純真,這一瞬間就給人一種驚艷華麗的視覺衝擊。

  尤其是出身本就高貴不凡的她,舉手投足間更是有著一種雍容華貴的優雅。

  但亞姆卻是敏銳的發覺,此時的莫妮卡和昨天所見的莫妮卡有了一種近乎於本質上的區別,就好像她整個人顯得更加的自信了。而也由於這種源自於底氣充足的自信,使得她此時天然就自帶了一種上位者的權勢威嚴。

  寥寥數語的簡單開場,就已經成了宴會廳內全場所有人的焦點。

  「唉,侯爵家族的底蘊,果然不同凡響。」阿托爾克輕嘆了一聲,他望向莫妮卡的眼神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艷羨。

  亞姆沒有明白阿托爾克此時為什麼會發出這種感慨。

  但直覺卻是讓他清楚的明白,莫妮卡的身上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他沒看懂的變化,而且這種變化還和卡塞因侯爵家族的底蘊有關,否則的話明顯家境底蘊已經距離卡塞因家族不遠的阿托爾克不會說出這種話。

  「……那麼,我就不打擾各位了。」

  重新拿起一杯盛滿了酒水的高腳杯,莫妮卡高舉過頭,笑道:「希望各位可以在這場宴會上玩得盡興。」

  「噢!」

  沒有多餘的廢話,前後不過一分鐘的時間而已,但莫妮卡卻是成功的讓晚宴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她的發言乾脆簡潔,完全沒有多餘的廢話,全部內容總結下來就只有「吃好玩好喝好」這麼六個字。

  很顯然,對於在場這些有身份背景家世的年輕人到底需要什麼,沒有人比莫妮卡更清楚了。

  而這個時候,亞姆才愕然察覺,宴會場內竟然是一位父輩人物都沒有見到。

  「這是屬於我們年輕一代的社交場合。」阿托爾克似乎是看出了亞姆的疑惑,於是開口說道,「大人物們自然有大人物們的社交圈。……而且,這場晚宴畢竟是莫妮卡小姐的生日宴會,總不能喧賓奪主,不是嗎?」

  亞姆微微點頭。

  他原先其實不是很理解這些事情,但現在他卻突然對「貴族」這個階層有了一種全新的感悟:不同的層次就會有不同的社交圈,它們雖然並沒有明著說出來,可卻是涇渭分明的一直都在呈現著。

  亞姆環視了一眼周圍。

  他沒有看到任何血脈騎士在場。

  不管是跟他同齡的年輕人,還是年紀較他稍大一些,他們都沒有出現在這裡。

  這一瞬間,亞姆就明白為什麼威斯特男爵讓自己來這裡了。

  因為他已經不是那名籍籍無名的血脈騎士了,而是白山領領主,威斯特.博爾男爵的女婿,亞姆.索德貝爾。

  正是因為有了這一張「門票」,所以他今天才有資格出現在這個宴會廳。

  而阿托爾克此前對自己的示好,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