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棋子

  「父親大人。」

  一名相貌俊朗、身材魁梧挺拔的中年男子,雖然面帶悲意,但他的內心卻是平靜無驚。

  他先是向著坐在一張黑色書桌後的人躬身行禮,然後才直起身子。

  韋德.卡塞因向來不喜歡這個書房,更不喜歡自己的父親挑選的這個位置。

  明明應該建在向陽處的書房,卻偏偏挑了一個背陽處,使得整個書房都有一股陰冷感,甚至因此而不得不花費更多的代價去維持整個書房的乾燥與通風,避免書房內的藏書受潮。

  而他父親所坐的位置,更是在書房內最深的一角,全身幾乎都籠罩在陰影里。

  他童年最怕的,就是在這裡面見自己的父親。

  「調查清楚了嗎?」低沉的嗓音,在陰影里響起。

  維森.卡塞因雙手交叉的立於書桌上。

  從韋德的眼裡,他也就只能看到這雙不像老年人的雙手。

  「是。」韋德點了點頭,「枯木林當時發生了一次特殊情況,所有處於枯木林範圍內的血脈者和魔物都受到了來自靈魂層面上的震懾影響,根據四弟當時的說法,那似乎是一種源自於血脈深處的威壓,他當時也動彈不得,等恢復意識後可能已經是兩、三天後了。」

  「所以,我孫子的死就真的只是一場純粹的意外?」維森的聲音陰冷,「阿森斯就是這麼保護自己的侄子?!」

  說到最後,維森已經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書桌上,在這張宛若鋼鐵般的書桌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掌印。

  韋德此時也不敢接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只能急忙低頭。

  他當然知道自己父親的憤怒。

  他們兄弟幾個的資質的確一般,至今也就他和大哥兩人是四階血脈者,距離五階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但如果說他們兩兄弟還有希望衝刺一下六階血脈者的話,那麼至今還停留三階層次的二哥和四弟這輩子最多也就只能成為四階血脈者,五階肯定是不用指望了。

  而他的二哥沒辦法成為五階血脈者倒沒什麼可指摘的,畢竟韋德也知道,自己的大哥和二哥都是父親在成為六階血脈者之前所生,這兩人身上是沒有血統烙印的。

  但他和四弟卻是自己的父親在成為六階血脈者後所生,是有血統烙印的,連帶著他們兩人的子嗣也都是有血統烙印,在血脈晉升方面有著相當獨到的優勢。

  可結果卻是他們兩人的五個孩子裡,只有伯頓一人有望成為六階血脈者。

  這本來就是一件令維森.卡塞因相當失望的事情了。

  但現在,就連卡塞因家族的未來接班人伯頓都死了,這如何能不讓自己的父親震怒呢?

  而面對自己父親的震怒,韋德卻不敢輕易開口,更不敢為自己的弟弟做任何辯解。

  事實上,這場所謂的試煉本來在三階血脈者阿森斯.卡塞因的秘密保護下,對付的又是早已被知曉弱點的覆甲魔兔,所以不管怎麼說都不應該會有任何意外出現。

  但或許就是所謂的人算不如天算,所以意外還是出現了。

  而現在,誰也不清楚枯木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有那場突如其來的「血脈威壓」現象出現。

  劇烈的喘息了好一會後,維森.卡塞因才終於平復了內心的憤怒,轉而以一種冰冷的語氣的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就算你的兒子死了,你從第二順位繼承人成為第一順位繼承人,但侯爵這個位置也不是那麼好坐的。你沒有那份實力,你終究只能是代理侯爵而已,你明白嗎?」

  「父親大人,我從來就沒有這麼想過。」韋德開口反駁。

  只可惜,維森侯爵並沒有打算聽自己兒子的辯解,語氣依舊冰冷:「你是我的兒子,我看了你四十多年了,你什麼樣的秉性我還會不知道嗎?」

  韋德當即閉口不語了。

  他的確是嫉妒自己的兒子不假,但他又怎麼可能會去害自己的兒子呢?畢竟他很清楚,侯爵家族聽起來名頭好聽,可若是沒有六階以上的實力,根本就坐不穩這個位置,就算勉強坐上去,也只能是一個代理領主的頭銜而已,若是等他身死後,後代里再也沒有六階血脈者出現的話,那麼最多不過兩代,就要被其他六階血脈者家族取代了。

  「枯木林的事,所有參與者都處理乾淨了嗎?」

  能夠進入枯木林地界的,只有四個方向,亦即是北部的寶石領、西部的紅土領和橫貫東南走向的鷹頭山脈。

  但南邊是窮山惡水,而東部則是維森侯爵所在的鷹首領,所以實際上進出枯木林地界的說白了只有兩個方向能作補給:一是紅土領的紅土鎮,二是鷹首領的邊鎮。

  兩個方向不同,遭遇到的魔物類型也各不相同。

  想要尋找覆甲魔兔,就只能從紅土鎮的方向進入枯木林,因此伯頓.卡塞因才會途徑寶石領,跟寶石男爵借了休斯,然後又一路進入紅土領尋找獵魔人嚮導。原本這一路上,其實還有阿森斯.卡塞因秘密跟隨保護的,但因為出事地點是在地洞內,當時阿森斯沒有跟著進去,所以才沒能救下伯頓。

  這也是當時伯頓會對亞卡說先在冥府等他的原因,因為在伯頓看來,他們十七人進入地洞,等出去後卻只有亞卡父子,負責保護他的人肯定會出現拿下他們父子,到時候一切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卻不曾想,因為羅賓這柄鏽劍的緣故,整個枯木林都陷入了一場「動盪」里,等到阿森斯清醒過來時,都已經是兩、三天後的事了,此時哪還有亞卡父子的蹤跡。而之後,他進入地洞看到一片狼藉後,又震驚於枯木林的意外,於是就急忙返回鷹首領和家族裡的人取得聯繫。

  等到新的命令下達,一來一回的時間都已經過去兩個來月了。

  此時維森侯爵所說的「處理乾淨」,指的自然就是當時所有目睹了枯木林異象的人。

  「紅土鎮和邊鎮都已經處理乾淨了。」韋德沉聲說道,「紅土鎮以強盜洗劫屠村作為遮掩,前後一個月內所有出入過紅土鎮的商隊和獵魔人都解決了,紅土子爵那邊只以為我們是因為伯頓的死而心生報復,所以在我們做出了一些補償後,他並沒有追究。」

  「邊鎮呢?」

  「因為是我們自己家族的領地,所以沒有滅口,但最近三個月內所有進出枯木林的人都已經秘密處決了,阿森斯也留心過了,邊鎮沒有任何關於枯木林異象的小道消息在傳播,所以事情應該是遮掩住了,沒有任何泄露。」

  維森侯爵沒有開口。

  書房內的氣氛就變得凝重了許多。

  良久之後,維森侯爵才再度開口:「往邊鎮放幾塊魔血石。」

  「父親大人?」韋德一臉驚詫。

  「你知道什麼叫萬無一失嗎?」維森語氣陰森的說道,「枯木林當年是波旁家族的莊園,你知道有有多少雙眼睛都盯著這片土地嗎?你以為紅土領為什麼不是落在我們手上?獅鷲家盯著枯木林已經快七十年了,也就是最近三十年才終於放棄了對波旁家族遺產的念頭,這是我們卡塞因家族唯一一次能夠將紅鷹領徹底掌控在我們手上的機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韋德雖然被罵得狗血淋頭,但他卻也終於意識到,為什麼紅土子爵沒有對他們家這次把紅土鎮屠戮一空的事放到檯面上說。

  波旁家族當年掌控的紅鷹領,在他們家族覆滅後,整個紅鷹領就一分為七,也就是如今的寶石領、紅河領、紅土領、白山領、密林領、拜約爾領和鷹首領。

  他們家族是在距今差不多六十年前因為維森突破成為六階血脈者,所以才被王室賜予了這塊領地。

  名義上,他們是紅鷹侯爵,但實際上密林子爵和紅土子爵卻都是王室的人;而紅河男爵與白山男爵卻又投靠了舒方伯爵,而舒方伯爵又是南境公爵的人,所以實際上整個紅鷹領說白了就是一分為二:一半投靠了公爵,一半投靠了王室。

  這讓他們卡塞因家族的地位非常尷尬。

  畢竟,他們卡塞因家族也是王室的人,是王室釘在南方的一根釘子,專門用來制衡南境公爵的。所以同為王室棋子的密林領和紅土領才敢不聽命於卡塞因家族,只是保持著面子上的尊重。

  此前,韋德還以為紅土子爵是因為他們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身死所以捏著鼻子認了他們屠殺紅土鎮的舉動。

  現在看來,紅土子爵應該也是意識到王室打算正式放手了,所以如果他們不打算離開紅土領的話,那麼就只能真正的聽命於卡塞因家族了,因此才會對他們屠殺紅土鎮居民的舉動保持沉默。同樣的,這兩位子爵突然主動配合起寶石領進攻紅河領,自然也是為了要討好他們卡塞因家族了。

  所以和徹底掌控整個舊紅鷹領的領地這份巨大的利益相比,只是再屠殺一個邊鎮幾千人滅口,自然不算什麼事了。

  「我明白了,父親大人,我現在立即就去安排。」

  「處理得乾淨點。」

  「是。」韋德點了點頭,然後快步離開書房。

  而一直等到韋德離開了書房後,坐在陰影里的維森侯爵才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聲。

  只是,他的這一聲咆哮聲卻並不似人聲,反而更像是魔物的嘶吼。

  緊接著,陰影里又似有四條粗壯的手臂延伸而出。

  然後,才是一顆如同猿猴般的腦袋從陰影中露頭。

  它的眼神哀戚,但又因為呲牙咧嘴的模樣顯得格外的猙獰恐怖。

  「伯頓……我的伯頓!」

  ……

  與此同時。

  位於另一個伯爵府邸里,也同樣有一名中年男子踏入了自己父親的書房。

  但與維森侯爵的那座陰森書房不同,這一間就明亮大氣許多了。

  「父親大人!」

  「都安排妥當了?」

  聽到問候,正面朝巨大落地窗的一名魁梧男子轉身而視。

  他相貌俊朗,身材挺拔如勁松,面容上卻並不顯老,與此時進來的中年男子有著七、八分相似,同樣也是中年人模樣。

  這名中年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阿奎斯家族如今的家主,豐饒平原的領主,彼得堡伯爵。

  舒方.阿奎斯。

  而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自己的長子,格萊特.阿奎斯。

  「是。」格萊特點了點頭,「我遵照父親的吩咐,安排了三名血脈騎士過去支援,但沒有派遣私兵前往,就連他們自身的傭兵團也沒有讓他們帶走。」

  「確認不會留下任何手尾吧?」

  「父親大人放心,這三名血脈騎士都是之前秘密招募培養的,之前也從未和他們取得任何聯繫,只有過幾次隱秘的援助,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們三人都是我們家族的人。」格萊特一臉恭敬的回答道。

  「那你有沒有讓白山男爵把書信看完後即刻焚燒,不留任何證據,也不給他的兒子看?」

  「這……」面對舒方的詢問,格萊特當即就愣住。

  而看到自己兒子的神色,舒方伯爵終於輕嘆了口氣,有些失望的說道:「等紅河領被攻破後,第一時間就安排兩名二階血脈者去一趟白森堡吧。」

  「是。」格萊特此時已經冷汗連連,心中滿是惶恐。

  他替自己的父親舒方伯爵傳達指令,讓白山男爵出兵支援紅河男爵這並不是問題。

  但他卻也在書信里提及了自己會派三名血脈騎士一同前往,這就等於是留下了把柄證據。

  畢竟這一次的戰爭,並非是王室和公爵之間的摩擦較量,充其量就是蟄伏了三十年之久的卡塞因家族終於趁著王室與公爵都不再關注枯木林的時機,所以要拿回本該屬於他們的領地控制權。

  而作為公爵大人安插在波旁領的實際利益代言人,舒方伯爵當初的名義是代替覆滅的波旁家族維持這片紅鷹領的穩定,現如今維森.卡塞因侯爵要拿回自己的東西,那麼舒方伯爵當然就不能再霸占了,否則這事就會立即演變成舒方伯爵與維森侯爵之間的戰爭衝突。

  如果這三名血脈騎士是舒方伯爵派過去的事情被維森侯爵知道的話,那麼卡塞因家族立即就會掌握一份能用來攻訐他們的利刃,到時候為了平息這事他們就不得不得支付一大筆賠償金了。

  要知道,紅鷹領名義上早在五十年前就是卡塞因家族的領地,所以舒方伯爵往白山領派遣了三名血脈騎士的做法就等於是在分裂紅鷹領,企圖顛覆卡塞因家族的統治權——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是一回事,但當把柄落下被其他人掌握了,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舒方伯爵為了臉面問題,不可能直接就放棄紅河領和白山領,否則的話以後就不會有任何小貴族家族投靠他們的家族,因此這一戰就必須要走一次戰爭流程才能夠結束。當然,就即將到來的結果而言,舒方伯爵其實非常清楚,紅河男爵和白山男爵肯定是不可能活下去了。

  不過不同的是,紅河男爵的家族肯定是要就此覆滅的,但白山男爵的家族本來或許還有操作空間,可以保下白山男爵的子嗣血裔一命,但眼下被自己的兒子這麼一個疏忽,事態發展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次就當作是一個教訓吧,以後做決定和下達命令時,多思考一下後果,因為往往一個疏忽,可是會多死一大批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