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鐘過去,軍營已經拔寨起營。但官兵們原地待命,苻宸駐馬路邊,還在眺望遠處來路,似乎在期待什麼。
司馬興知道他在等什麼,縱馬向前。
「將軍,快回豐城吧,晚了怕來不及了!」
一群泥腿子,有什麼好盼望的?
他們說不定貪生怕死,根本不敢答應將軍的這種請求。
他心裡為將軍難過。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換在以前,橫掃大虞邊境的符家軍若在,將軍登高一呼,從者如雲。哪用得著像現在,寄望於一群叛逆謀亂的村民?
苻宸沒說話。
視線停留馬前,眸中平添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說實在的,自從家破人亡,他思想觀點,已轉變許多。
悲傷、憤怒,更多的,是骨子裡的麻木和迷茫。
雖然身邊總有一群人,在鞭策推動他不斷前行。告訴他:山河破碎,需要有一個人挺身而出,救萬民於水火!
但他被動做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心底有一個小聲音,在無情告訴他:這一切,毫無意義?
忠君報國。
從小培養的信念,一夕間轟然坍塌。
他回想那個小女孩瞧他時的眼神。
清澈、好奇,不加絲毫掩飾的質疑。一如她的問題那樣,單刀直入——
「你何必助紂為虐,幫你的仇人,來對付我們呢?」
沒錯。
他好像的確在幹這種事。
一名小小縣令,曾經正眼也不會瞧的人,能蠱惑感動他苻宸,為之賣命。
縣令代表朝廷。
實際就是,他還在為自己的仇家效忠。
而這,司馬興、呂元淼、包括前來當說客的李紹,沒一個人覺得他做法不對?
他們盲從他,一早將他擺在神龕上。
哪怕他行為趨近卑劣,如今是畏罪潛逃之身。在很多人心目中,他依舊還是那位被萬民敬仰的戰神將軍,光芒萬丈。
「他們來了!」
一位親兵突然驚喜叫出聲。
即便對方只是一群村民。人多力量大,面對浩瀚如海洋的敵軍,他們也會因為一點小小增援,感到激動、欣慰。
這證明他們不是孤軍奮戰。
苻宸目光緩緩,鎖定地平線出現的一團黑影。
黑影逐漸擴大、膨脹。到後面,顯示出一支列隊整整齊齊的百人隊伍。
背著長槍,腰挎大刀、砍柴斧。每個人手裡面,拿著一管造型簡樸的青色竹筒箭。
他們衣衫襤褸。
不同於流民或暴民,他們的氣質沉穩,眼神堅定。與他所帶領的這隊官兵相比,更像是久經訓練的戰士。
苻宸不自覺暗暗點了點頭。
桃源村有這樣一支拿得出手的隊伍,難怪上次能把司馬興的官兵隊,打得落荒而逃。而且有底氣,敢與官府叫板。
公玉謹走在鄉兵隊最前。林思泠帶領桃源村的女人們,緊跟其後。
既為親人送行,也是給苻宸將軍一個合作、化敵為友的答案——
他們的共同敵人,是溟兵,外族侵略者!
「你們這來了多少人?」
司馬興驚奇地上前,打量桃源村精神氣十足的隊伍。
該不會上次襲他營的元兇,全體到場了吧?
狠狠看眼這些人手中的竹筒箭,他按耐住想要奪一支過來、仔細研究的心。
將軍把這些人變成了同盟……
「126名青壯。」
說這個數字時,林思泠心在滴血。
她好不容易收集到的「隨從」!這些人,是桃源村基建的中堅力量。
如果損失過於慘重,桃源村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她看看公玉謹——
她最擔心的,還是這少年。
尚未成年,因為武藝在身,便要義不容辭地上戰場。
淹死最多的往往是擅泳者。
能力越強,責任越大。
她非常擔心他出意外。
這個世界,最讓她惦記的,只有公玉謹和顧楓兩人。失去任一,她不敢想像自己將如何面對未來。
黑暗時代,人吃人的煉獄,有他們在,才能令她堅持如今。
約莫望向公玉謹的目光,過於長久而不舍,在場人大多數感覺出來了。公玉謹牽住她的手,帶她走到一邊,避開眾人視線。
如果泠妹妹當眾哭出來,以後在桃源村的聲望,可是會大打折扣!
林思泠自己也清楚這一點,眼圈泛紅,竭力忍住鼻端的酸澀。
「公玉哥哥……我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突然走到這一步?」
他們確實做好了與官兵開戰的準備。但怎麼也沒想到世事變化無常,突然桃源村就被推到前線,要跟溟兵交戰了!
明明之前,他們這些流民,還在恐懼溟兵、官兵,甚至土匪暴民?
「泠妹妹,我有九陽神功護體,你不用擔心我!」
公玉謹想握久一點泠妹妹的手,不過眾目睽睽,他不得不早早鬆開:「我是鄉兵隊的隊長,其他兩位隊長不在,我必須承擔起帶隊重責……」
略一頓。
「如果能因此,讓桃源村獲得豐城縣令默認,以後我們建村、出行,都會方便不少。」
溟兵勢大,更應該給予打擊,阻止他們在大虞國土上橫行、壯大。
林思泠點頭。
道理都懂,只是……情難自禁。
她眨眨眼睛,稍微抬起頭,讓微涼的山風,風乾裡面的濕潤:「我明白。公玉哥哥,你們一定要小心,活著回來!我等你們——」
顧楓過來,一把攬住妹妹肩頭,對公玉謹丟了個眼色。
公玉謹會意地轉身,回到隊伍中。
苻宸對這個能匹敵自己的對手,著重關註:「公玉小兄弟,你會騎馬嗎?」
「會!」
公玉謹收斂心神,強迫自己回到冷靜狀態。作為一個養蠱出來的繼承者,這不會那不會的,他根本活不到現在!
苻宸意外、又不意外地深深看他一眼。轉頭吩咐一聲,很快有官兵下馬,將自己的坐騎拱手相送。
軍隊中,好的資源自然要優先給有能力者,才能發揮整體最大戰力,避免拖後腿的情況。
公玉謹沒有謙讓。
拉住韁繩,飛身而上,動作行雲流水。
一眾鄉兵,艷羨地眼望自己隊長。
他們隊長會的技藝可真多,以後有得學了!
林思泠被顧楓擁著,吹了會冷風,逐漸鎮定下來。望向前方道路兩邊的密林,突然心中一動,想到件重要的事。
向前緊走兩步,站到苻宸、公玉謹兩人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