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一諾和護工一前一後推著病床往重症監護室走,旁邊是范醫生和美娟護士。
管理電梯的工作人員老遠就暫停了電梯運行,按開電梯等著他們。他們走專用通道,從急診到重症監護室只需要五分鐘就可以快速到達。
范醫生邊走邊看病歷,打算再審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美娟護士關注著病人的液體。
護工心無旁騖的推床。
沒有了外人打擾,莊一諾和肖遙兩個人一個走著,一個躺著,隔著不遠的距離對望,卻好像隔山隔海。
這一別,一堵牆可能會阻斷生死。
這一別,有多體己的話也無法想說就說。
約翰·伯格說,有時候遇見一個人的意義,就是為了和他告別。
剎那間莊一諾有一種宿命感,冥冥之中好像他就是肖遙快樂的終結者,自從遇到他,躺在床上的那小子就沒有好過過。
他搖搖頭,甩掉那些不好的想法,努力擠出一個還算燦爛的笑容:「爭氣點,早些出來,別讓我給你添醫藥費太多。你知道的,我沒錢。」
美娟和范醫生聞聲看了他一眼。
「幸虧你及時做了心肺復甦,要不後果可能會很嚴重。」范醫生對莊一諾說,然後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看了肖遙一眼。
美娟:「瞧瞧,特殊時刻還得是咱專業的人。小莊這件事,要是發生在醫院倒是沒什麼特別的,關鍵是在院外,挺牛。」
肖遙眼神複雜,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進了電梯,莊一諾的雙眸仍舊關注著病床上,那個脆弱的像朵鮮花的人兒,唯恐他出什麼岔子。一想到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恐怕只剩下幾分鐘,心裡不由得湧上一股悲涼的意味。
快到重症監護室門口的時候,恰好遇到太平間的人拉著平車走過來,一個白色的裹屍袋包裹了已亡人的全部人生。
家屬哭得震天動地。
死者為大,莊一諾他們只好停下來等這一陣騷亂過去。
莊一諾擋在肖遙和太平間的平車之間,遮擋住肖遙的視線,不讓他直面這種殘酷的場面。
「別怕,我會一直在門外等你,相信我,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肖遙嘴唇動了動,眼睛瞟了一眼身上的軍大衣。
莊一諾在這種喧鬧的環境裡根本聽不清他說的話,但是他看懂了對方的口型。
「等著我,衣服拿走。」
電動大門緩緩關閉,莊一諾作為家屬被阻擋在了外面,手裡拿著那件新買的軍大衣。
那一刻,他第一次後悔自己辭職了,沒有繼續在醫院當護士。
否則總有機會,可以探聽到肖遙的消息。
各大醫院的護士很多都是同學關係,用心打聽還是可以找到關係問問情況的。
肖遙被推進去後,莊一諾雙肩耷拉下來,整個人也變得有氣無力,胃裡隱隱作痛,只能疲勞地坐在監護室外面的椅子上。
從中午到現在,他滴水未喝,粒米未進。
他的嘴唇已經乾渴的麻木,舌頭也轉動不靈,卻無法說服自己離開去喝水。
因為那裡面,有一個他很牽掛的人,還處在危險中。
他下意識地就想和對方共患難。
而那個人明顯也很關心他,否則就不會在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的時候,還惦記著怕他冷,讓他拿走那件軍大衣。
莊一諾此刻真的是愁腸百轉,倒不是因為錢的問題。
他剛剛確實把自己所有的存款都交了住院費,他真正擔心發愁的,是如何處理後續的事情,搞清楚肖遙和梅迎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肖遙這方面肯定是不能指望了,現在連見都見不到。
梅迎呢?從肖遙被抬上急救車到現在,她都沒有出現。
莊一諾覺得,只有搞清楚他們到底有什麼恩怨情仇,才能明白肖遙穿著旗袍,來嚇唬梅迎這件事的真實意圖。
他嘆了口氣,為這對母子感到十分不值得。一家人有什麼說不開的事,何必弄得非走這條險路,差點搭上肖遙的命。
莊一諾心有戚戚,從兜里掏出手機。
此時,他很想聽聽他媽媽的聲音。
陳玉霞好半天才接電話,說是正在溫泉山莊看表演,問莊一諾吃飯了沒有。
她那邊吵吵嚷嚷的,莊一諾原本想跟媽媽說一下今天的事情,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只囑咐媽媽天冷,多穿點衣服。
立冬節氣,在漫天飛雪中張牙舞爪來到。
人間寒氣,在重症監護室批量輪番上演。
肖遙思維混沌,眼神迷離,孤獨地躺在重症監護室里。
空氣中透露著肅殺的氣氛,遠比外面的天氣要冷。
重症監護室的醫生照例將急診室醫生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伸出一根手指,問他是幾。拉起手臂,讓他握醫生的手測量肌力。
用手電筒照他的眼睛,一側不行,還要量雙側瞳孔的長度。
腳底板痒痒的,那是在劃拉該死的什麼病理反射。
肖遙都忍下來了,這要是在平時,以他傲嬌又有點火爆的脾氣,早就發飆了:相同的事情幹嘛做兩次。
但是現在不行,因為外面有人在等他,事情的真相還需要一個最終的結果,他需要忍。
這裡的病人不分男女,而是以疾病區分。
肖遙旁邊似乎是個很重的病人,從進來到現在沒有聽到對方說一句話,有的只是一種類似於拉風箱的吹氣聲。
消毒水味道、各種惱人的儀器報警、還有陌生又恐怖的環境,肖遙感覺自己像是身處科幻片裡,馬上就要被大卸八塊,回爐再造。
「我要喝水。」他的聲音嘶啞。
沒有人聽到。
「我要喝水!」肖遙加大了音量。
一個正在他床尾寫護理記錄的護士聽到了,抬起頭,口罩上方的眼睛驚訝地看著他:「你想喝水?」
「對。」
這是肖遙進重症監護室以後第一次說話。
一般在這種情況下,醫護人員會比較小心,直接用杯子喝水是不可能的,怕誤吸。
用吸管喝水也非常謹慎,最好是拿棉簽蘸水,潤潤嘴唇即可。按道理他輸著液體,應該不會很渴。
護士拿一次性杯子給他接了點溫水,用棉簽蘸著那水,給他濕潤嘴唇。
肖遙扭過了頭,沒有接受。
護士耐心地跟他解釋:「你剛剛經歷過心肺復甦,這可是個大事件。暫時不能自己喝水,因為你的中樞神經調節功能,可能還沒有完全恢復,馬上喝水很有可能引起嗆咳。咱們先別急,慢慢適應好嗎?」
肖遙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護士樂了:「看把你委屈的,等病好了,你站在瀑布下面喝也沒人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