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坐在車裡,透過滿是鐵欄杆的車窗,看到大鐵門旁邊掛著的白底黑字的牌子。
「濱海看守所」
似乎全國的看守所監獄都是一個模式,大鐵門、高牆、鐵絲網,這地方一般人進不來,江浩很榮幸,享受了一把專車接送。
存個人物品,手機、鑰匙、錢包證件,發了一個手環,濱海的監獄實行現代化管理,每個嫌疑人一個手環,這裡面有你的個人信息,也可以存錢。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進看守所,心裡很不是滋味。
監管帶著江浩來到監室。
江浩發現裡面的人都在幹活,
糊紙盒。
監室長看看江浩,指了一下大通鋪的角落,「你新來的,以後就睡那裡吧。」
「牆上有監規,要背誦下來,以後要考,對了,你因為什麼進來的?」
「故意傷害,輕傷。」江浩道。
「小案子,以後要守規矩,別惹事,每天有活兒好好干聽到了嗎。」牢頭道。
江浩點了點頭。
江浩剛坐下,牢頭就抱來一堆盒子放在他面前,「老劉頭,你教新來的怎麼糊。」
江浩旁邊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點點頭。
江浩看向老頭,五十多歲年紀,頭髮花白,身材消瘦,
「劉大爺你好。」
「糊紙盒不難,我做幾個你看看,不懂可以問,看懂自己做。」老頭道。
老頭手上沒停,動作很麻利的糊著紙盒,江浩腦子不笨,糊紙盒本來就不是什麼難事,一遍就差不多了,看老頭糊了三個完全記住,跟著做起來,很快進入狀態。
江浩和老頭挨得近,小聲和老頭請教牢房裡的規矩,老頭告訴了江浩很多。
每天按時睡覺、起床、出操放風,剩下的時間就是糊紙盒,每天有定量必須做多少,做少了要挨罰,不過只要不偷懶就能完成。
老頭小聲對江浩道:「做活其實挺好的,之前我在下面縣裡看守所關著的時候,不幹活,空閒時間就是坐著,要求坐的板板正正,不能亂動,一座就是幾個小時,能累死個人,還不讓說話聊天。」
「有活做占了時間,省的胡思亂想,小聲聊天看守也不管,看守所還能增加收入,一舉好幾得。」
「劉大爺,您是因為什麼進來的。」江浩問道。
老頭淡淡道,「殺人。」
聽到殺人兩個字江浩就是一愣。
他們想到眼前這個說話和藹身材瘦削的老頭,竟然會殺人。
「看著不像吧,剛開始誰也不信我會殺人,呵呵。」老頭說了一句。
「這個監室一共12個人,進來的原因五花八門,醉酒駕駛的,貪污犯,酒後尋釁滋事的,詐騙犯,入室盜竊,打架鬥毆的,你因為故意傷害進來,是一時熱血還是為情所困啊?」劉老頭一邊做活一邊問道。
江浩現在已經接受現實,低聲說起自己的情況,「我是因為救人,那天晚上我送外賣」
事情經過江浩講述了一遍,劉老頭聽了臉上毫無波瀾。
「大爺,您可以說說你的事情嗎?」江浩好奇問道。
劉老頭手上糊著盒子,小聲道:「其實我的事情也不複雜,我殺了我女婿。」
江浩再次一驚。
沒想到劉老頭殺得竟然是自己女婿。
「我就一個女兒,我女婿經常家暴我女兒,都有孩子了,還總打的遍體鱗傷,我們說過多少次,根本沒用,我女兒想離婚,那個混蛋說要是敢離婚就殺我全家。」
「那天我女兒又被那混蛋打了,跑回來,我一氣之下找到女婿家,我罵他,他也罵我,還拿菜刀沖我比劃,我們兩個就打起來了,後來我奪過菜刀砍向他,正好砍在脖子上,他就死了。」
「頸動脈,血噴出來像噴泉一樣,我看人不行了,報警自首,不過我不後悔,最起碼我女兒解脫了。」
這是一個家庭悲劇,可能已經折磨了他們幾年,如墜地獄度日如年,最後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江浩其實挺佩服劉老頭的,他雖然只是一個普通人,卻是一個女兒的好父親,用自己並不寬厚的肩膀保護女兒。
到了放晚飯的時間,排隊打飯,盆子裡放兩勺菜湯,比雞蛋湯還稀,據說大師傅就是把一些菜隨便切切,直接放到鍋里,加水加鹽煮一煮。
劉老頭說,菜會經常換新樣式,豆腐雪菜~湯,海帶豆乾~湯,蘿蔔肉絲~湯,白菜粉條~湯。
主食是兩個黑黝黝的小饅頭。
難以下咽,
可就這些,你都吃不飽。
吃完飯,繼續糊紙盒,沒得聊了,老劉頭嘴裡卻不停嘟噥,
「渺渺超仙源,蕩蕩自然清,皆承大道力,以伏諸魔精,空中何灼灼,名曰泥丸仙,紫雲覆黃老,是名三寶君,還將上天炁,以制九天魂,救苦諸妙神,善見救苦時。」
「劉大爺,你嘟噥什麼呢?」江浩小聲問道。
「太上救苦經。」
「做什麼用的?」江浩好奇問道。
「道家經典,長念此經文,能滅除罪業,救拔沉淪,救一切罪,度一切厄,坐牢很難熬,讀經可以平復內心煩憂。」劉老頭說完,又小聲念起來。
能滅除罪業,救拔沉淪,救一切罪,度一切厄,平復內心煩憂。
想到自己的事情,江浩沉默好久後小聲道:「劉大爺,你能教教我嗎?」
「可以啊,我從頭給你讀,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於迷途,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慶雲開生門,祥煙塞死戶,初發玄元始,以通祥感機,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坐牢很難熬,江浩終於理解『度日如年』這個成語的意思了。
其實最難熬的,是內心的煎熬。
之前江浩內心,一直堅信自己當天做的很對,就算自己被冤枉,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情,自己依舊會管。
可幾天的監獄生活,讓江浩的信念動搖了。
值得嗎?
自己好心救人,得到的卻是這樣的下場,
真的值得嗎。
這天江浩正在糊紙盒,有獄警過來叫他,「江浩,提審。」
江浩跟著獄警來到訊問室,隔著鐵柵欄,江浩看到了主辦自己案件的老警察。
獄警把他銬在鐵椅子裡後出去,老警察遞過一份文書,「江浩,批捕了,簽個字吧。」
這幾天只監獄裡,江浩也問了室友關於辦案程序的問題,警察拘留,然後報請檢察院批捕,轉起訴科,起訴轉法院,最後就是判決。
現在被批捕,說明他的事情至今沒有轉機。
江浩很不甘心,心裡無比憋屈,他看著老警察問道:「警官,我真的是冤枉的,你再問問那個女人,難道她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嗎?」
老警察有些無奈的道:「我又給那個女人打過幾個電話,她說出去旅遊了,沒在濱海。」
呼~~!
江浩深深嘆息一口氣。
他心裡很難受。
如果自己真的做了壞事,被警察抓,受到法律懲處,那是自己活該,自己也不至於如此難過。
有時候,被冤枉是最痛苦的折磨。
江浩在文書上籤上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
老警察收拾文書時,說道:「現在只是批捕,案卷會轉到起訴科,起訴科的人會來重新問你筆錄,起訴階段更重證據,如果他們判定不夠犯罪,或案件存疑,會做出不起訴處理。」
「那他們也認為我有罪呢?」江浩問道。
「還有法院呢。」
「警官,如果我被判刑,會判多少年?」江浩問道。
問出這句話,江浩已經做好了被判刑的準備。
「你的案件是傷害,輕傷,量刑是三年以下,具體怎麼判要看法院的意見,不過以我的經驗,你這種情況,估計一年到半年左右吧。」
「如果達成諒解,判刑會從輕,估計半年就能出去。」
「諒解,怎麼諒解?」江浩問道。
「一般都是經濟賠償,我問過對方,對方說如果你願意賠10萬塊錢,可以簽諒解書。」老警察道。
十萬,
這對江浩來說是一筆巨款,讓誰來拿?父母嗎,他相信如果父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可能會砸鍋賣鐵,找親戚借錢來贖他,可他不願意讓父母因為自己的事情,背負這一切。
自己的責任,自己背!
江浩沉默。
老警察看江浩不說話,知道他沒有求得諒解的想法,說了一聲離開了。
江浩回到監室,坐在自己的位置繼續糊紙盒,一邊做事一邊嘴裡念念有詞:
「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於迷途」
幾天後,
起訴科的人來了,是一男一女,對江浩進行訊問,這次問的內容更加詳細,幾乎囊括了所有事件細節。
江浩如實回答。
「我的事情還有轉機嗎?」訊問結束後江浩問道。
男檢察官想了想,道:「你說的救人行為,缺乏關鍵證據,現在無法認定。」
江浩的心抽搐了一下。
回到監室,江浩回想起當日種種。
那個女人的樣子,他甚至都有些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個女人不斷掙扎扭曲求救,頭髮散亂,當時遠處的路燈昏黃,周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