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天地之間有桿秤,那秤砣,是老百姓!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話,是張載說的。

  然而似乎畫面中的這個看起來政治上十分幼稚的蘇軾,卻更好地用行動踐行著這四句話。

  榮華富貴,封妻蔭子,在當時的蘇軾來說,簡直是唾手可得啊!

  他甚至都不需要做什麼,只需要對當時把控朝政的舊黨不加理會,那憑藉他的才華和名氣,就已經能保住位置,甚至更能擢升!

  可是在蘇軾心中,從來就沒有什麼新黨、舊黨。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他曾經因為一個數據的錯誤,連續上書,最終避免了一次勞民傷財的舉措。

  心懷百姓!

  一萬個官員中,只怕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會喊出這句口號,有的甚至反覆喊,一直喊到被處決的前一天……

  但是在宦海沉浮,在爾虞我詐,在刀光劍影的一生當中,將自身完全置之度外,始終能記得這四個字的,從古到今,能有幾個人?

  這樣的人,只用一句「幼稚」來形容,哪怕真的沒說錯,但又何其殘忍和諷刺……

  國士無雙!實至名歸!

  很多人都知道,從這次再次被驅逐之後,蘇軾不見容於新舊兩黨,歷任杭州、揚州、定州的知州,所到之處,至今百姓不忘其名!

  倘若不是對蘇軾由衷愛戴,豈會有蘇堤、東坡村、東坡井、東坡田、東坡路、東坡橋、東坡帽……這一系列的名字流傳到一千年後的世界?

  騎在人民頭上的,人民把他摔垮!

  給人民作牛馬的,人民永遠記住他!

  蘇軾當然不知道這首詩,但他到底是賢能還是愚蠢,是幼稚還是成熟,是成功還是失敗……

  或許……天地之間的那桿秤,永遠公平。

  秤砣,是老百姓。

  喧鬧的彈幕,漸漸平息。

  透過彈幕的安靜,眼前甚至可以浮現出千家萬戶中,不論男女老少,紛紛在屏幕前安靜沉默,若有所思的模樣。

  蘇軾,幼稚嗎?

  可以黑?

  傻的?

  不懂得先退後進的策略?

  拜託你!買個鏡子……

  我這裡是配鑰匙的,請問您配嗎?

  二十一歲應試,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名動天下!

  三年京察,被譽為「百年第一」!

  他真的只是一個詩人,一個吃貨麼?

  還是說……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懂。

  如果說最初怒懟王安石,還可以歸於年少輕狂的話。

  那麼後來舊黨重用他,這時候就算是一個真的傻子,都知道如何選擇對自己更有利!

  蘇軾選了一條作死的道路……這叫政治上的幼稚?

  看不懂,亂來一通,叫幼稚,比如狄青。

  看懂了,依然執著於自己內心的選擇,叫……堅持!

  比如蘇軾!

  越來越多的觀眾,將目光時不時地掠向屏幕左上方。

  那裡,十個字,從一開播就放在那裡。

  然而此時此刻,收拾行囊準備再次離京的蘇軾,在小小的院落里,正仰望著星空月夜。

  浮雲世事改,孤月此心明!

  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讀懂了蘇軾的堅持。

  如劉邦那般,不擇手段,歷經挫折依然像打不倒的小強一樣站起來,叫堅持!

  但如蘇軾這般,洞明世事看透一切,卻依然拒絕同流合污,依然保持心如明月,哪怕孤獨……是另一種堅持!

  無須區分哪一種更加偉大!

  但無疑,這才是張凡想要給大家看的蘇軾,這才是這一期典籍華夏真正要表達的主題。

  「蘇先生,又見面了。」

  畫面中,張凡的身影悄然走入月色,再度與蘇軾相見。

  或許是出於對蘇軾的敬佩,這一次,張凡首次以「先生」相稱。

  可蘇軾眉頭一挑,卻是笑道:「張凡兄弟!一別經年,怎地卻生分了?」

  張凡微微一躬身,肅容道:「先生不為名利所動,心如皓月,矢志不移,晚輩心中佩服。」

  「呵……」

  蘇軾笑著搖搖頭,仿佛那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月光下,他在小小的庭院裡踱著步子,這是他最後一天留在京城,明日便要動身前往杭州。

  驀地,蘇軾抬起頭,對上了張凡的眼睛,有些遲疑地問道:「不知……能不能有辦法,讓我看看一千年之後?」

  哈哈!

  張凡笑了,這正是鄙人的強項。

  只是,先前那麼多次,他與蘇軾數次相遇,幾乎都是他遭到貶謫,甚至險死還生的時候出現,蘇軾卻從來沒提過這個要求。

  莫非此次的打擊,還要超過烏台詩案麼?

  不知道蘇軾想要看的,是一千年後的什麼。

  吏治?政局?民生?

  王安石變法操之過急,最終草草失敗。

  重新掌權的舊黨卻也是亂七八糟,完全不是蘇軾理想中的樣子。

  變法之事,幾乎貫穿了蘇軾的整個仕途。或許他是想要看看,一千年後的華夏,究竟是用的什麼樣的法度,是否完美無缺,能把一切他擔心的問題全部解決?

  張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蘇軾,就如同靜靜的月光一樣。

  「我想……」

  蘇軾一貫平靜的音調,忽然帶上了數分急促,眼中甚至閃爍出晶瑩的淚光,最終深吸一口氣,鄭重說道:「我想看一看,一千年後的孩子們……是否無災無難,是否都能……好好長大……」

  啊!

  竟是這個?!

  張凡也頗為意外。

  不過轉念一想,心中瞭然。

  看來,死於1084年的小兒子蘇遁,真的是蘇軾永遠揮之不去的傷痛。

  或許上天都感念到蘇軾的心傷,在十七年後,這位千古第一文人,同樣逝世於七月二十八日,與小兒子蘇遁,共擔著同一個忌日。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蘇軾聰慧,竟隱隱能夠窺破天機。

  他懂得「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的妙理,所以寧可這個孩子愚鈍些,或許便能夠壽命綿長。

  但可惜……蘇軾和王朝雲,都是當世一等一的才情,他們的孩兒,從小就對詩書感興趣,並能明白仁讓之禮,偏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

  於是,蘇軾的那首祝福的詩,卻似是一語成讖。

  不愚不魯,也就……難逃災難!

  反而是蘇軾的大兒子蘇邁,也就是那個坑爹亂送魚的,一看就不太聰明的亞子,真的無災無難,活了六十多歲。

  現在,蘇軾意欲看看後世的孩子們。

  或許因為傷心無處排遣,竟寧可移情於一千年後。

  既如此,便……如你所願!

  張凡點了點頭,凌空一指,遙遙點向夜空。

  空中皎潔的月光,仿佛被這一指之力激發,陡然間震動不休,將更加散亂的月華毫無章法地傾瀉下來!

  光影交錯之際,一幅亦真亦幻的畫面,在蘇軾眼前,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