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林青岩(九)

  謝人間沉默了很久。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些,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有點反應不過來,心裡五味雜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有人說邊境軍行事太狂,也有人說他年少輕狂德不配位,更有人說他站得太高遲早摔下來,要他小心摔得別太慘——沖他而來的良言惡言種種,還從沒有人和他說要他做他自己。

  顧黎野是第一個。

  謝人間驚訝於他出口的話,看著他愣了很久。

  顧黎野平靜的回望他。他不說話,顧黎野便也不說話。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望了很久,安靜的能聽到夜風在呼嘯。

  過了不知多久,謝人間才抿了抿嘴,轉過頭看向前方,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這麼想怎麼了嗎。」

  「沒人像你這麼想過。」謝人間道,「而且,說實在的,我也做不到。」

  顧黎野皺了皺眉:「為什麼?」

  「很簡單。」謝人間道,「在做我自己之前,我首先得是邊境軍的統領,然後是謝家的獨苗,謝家的榮辱都在我肩膀上。所以,我不但要讓外族怕我,朝野里的人也必須怕我,否則我就會和謝家一起死無全屍。況且人心難測,能把一整支隊伍凝聚住的人物必須足夠強大,也必須毫無缺點。我必須是戰神,在這個前提下,我永遠沒辦法聽取你這個建議。」

  「……」

  顧黎野沉默了。

  他突然感覺自己大半輩子都活的像個井底之蛙,抬起頭只看得見院子裡四角的天空。

  顧黎野從小就覺得自己不自由,覺得委屈覺得不公平,憑什麼他就要成為罪臣之子?他又不是樂意才做這個罪臣的兒子的。

  誰都不是生來就成熟的,年幼的顧黎野不明白,為何同樣年紀自己卻與其他小孩的處境大相逕庭,心裡的委屈自然是越積越多越累越厚,終於有一天再也按不住心中崩潰了,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撕心裂肺地哭。但好在他那時沒有因一時崩潰而失言,否則就引來殺身之禍了。

  但活在這世上,又有幾人真正自由?誰不是被看不見的鎖鏈纏了滿身。顧黎野被罪臣之子的身世壓得抬不起頭,謝人間就被謝家的名門重擔和邊境軍統領的身份逼得不得不抬起頭。

  原來不公並未只落到他一人身上,這世上多的是人做不了自己。

  邊境軍忠於謝人間,他們將他看做戰神,看做令外族聞風喪膽的「鴉」,看做朝野上令百官忌憚的謝侯爺,獨獨不將他看做謝人間,不將他看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們認為他永遠不會失敗,認為他擁有一身鋼筋鐵骨,這些看似熱烈忠誠的目光與敬畏,又何嘗不是困住謝人間的枷鎖。

  兩個人之間又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之後,謝人間忽然道:「但不管怎麼說,顧黎野。」

  顧黎野轉過頭去。

  他看到謝人間正看著他。他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光。

  謝人間開口了,他的聲音輕地像是要散在風裡。

  「謝謝你。」謝人間對他說,「你是第一個。」

  ——第一個什麼?

  謝人間沒有說,顧黎野也沒有聽到。

  他聽到夜風的呼嘯聲漸漸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他聽到了夏日清晨的蟬鳴聲,空調冷氣的徐徐涼風蓋過了塞北夜裡的刺骨寒風。

  陳黎野睜開了眼。看到了自己臥室的天花板,還感覺到手機在耳朵邊上嗡嗡了兩聲。

  陳黎野沒有急著起來,他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腦袋裡還是塞北的光景。

  和上次一樣,他這次也還是久久都沒能從夢裡脫身而出。身體和靈魂倒是都回到了現代來,但他的意識卻好像還留在兩千年前的塞北,還坐在高高的塞北關之上,坐在寒月之夜裡,坐在謝人間的身旁,遠離著宴會的煩囂。

  他眼前好像還是謝人間那雙發著光的眼眸,他感受到自己內心的鼓動……他聽到了自己未言於表的心動。看來,兩千年前的他比他現在的修為深厚多了,哪怕心裡心動地都掀起了驚濤駭浪,面上卻還能保持一副平靜如水的淡然。

  強啊,真的。

  陳黎野多少緩過來點了,於是伸手抹了把自己的臉,嘆了口氣。

  他真的佩服他自己。

  光是回憶這些的時候,他都感受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跳的要瘋,簡直都到了難受的地步,可他自己卻仍舊能保持住平靜。陳黎野相信,揪個寺廟裡的方丈過去也不一定有他「顧黎野」定力好。

  就在此時,陳黎野忽然聽到了一陣叮叮噹噹的響聲。他愣了一下,很快就分辨出來了——這響聲是從廚房裡傳出來的。

  陳黎野揉了揉被塞北的寒風吹得頭昏腦漲的腦袋,伸手抓起了手邊的手機,點開屏幕看了眼時間。

  現在是早上七點半。

  ……七點半就這麼叮鈴哐啷的做飯,謝人間真是越來越有陳黎野他媽的神韻了。

  陳黎野坐了起來,然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睡衣,走了出去,進了衛生間,把睡得亂成雞窩的頭髮梳理一番之後又洗了把臉,確定自己看上去跟平時差不多了之後,才滿意的拍了拍頭髮,往廚房走去。

  他一進廚房,就看到謝人間在熟練地切菜。刀起刀落,十分熟練。陳黎野家的廚房背陰,沒什麼光,但謝人間開了燈,暖黃色的燈光向下一泄,就把他整個人映得發光。

  陳黎野本以為會像上次一樣,看到他心境會有些改變,但沒想到,這次他的內心沒什麼變化,反倒開始變得趨於平靜。

  他其實自己也大概明白的過來。昨晚夢見的這一段回憶,恐怕是謝人間心動他的理由。

  陳黎野正在這邊想著,突然就聽見謝人間頭也不抬地道了句:「起這麼早幹什麼。」

  「……啊?」

  陳黎野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跟他說話,又傻愣愣的啊了兩聲,說:「那個……就醒了嘛,自然醒,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這回答沒什麼毛病。謝人間便冷哼一聲,算是回答了。

  他把切好的菜倒進鍋里,道:「出去等著,半小時。」

  陳黎野乖乖出去等著了。

  他坐在客廳里例行公事的開始巡邏各個APP。他圈子小,沒幾個人給他發消息,他拉了拉微信,這才發現林青岩在那之後還給他發了消息。

  林青岩:在嗎?

  就這一條。

  這條消息還是昨天早上十點左右林青岩給他發的。

  陳黎野微信里的群聊多,大多數都是當事人因為案子建的群,陳黎野又懶得刪消息,於是他朋友給他發的消息常常直接泯滅於人海,大家也都知道他這個鴿子精的本質,一般都不指望他回消息,有事直接打電話。

  但林青岩不知道他電話,於是他可憐的消息常常得不到回復。

  陳黎野這才想起來,還有個「只要誠心悔過就能脫離地獄」的規則沒有告訴林青岩。

  不過,雖然陳黎野感覺他跟林青岩已經很久不見了,但其實他離開鐵樹地獄還沒有一個禮拜,完全是他進地獄進的太頻繁,往往一出門就能遇到一個驚喜。

  陳黎野回復林青岩的消息。

  陳黎野:在。

  陳黎野:哥,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

  正在他組織語言把這個從守夜人謝先生那兒得知的脫離地獄的方法告訴林青岩的時候,林青岩就發了條消息過來。

  林青岩:你他媽回的真快啊?

  陳黎野:「……」

  林青岩很氣憤,接著譴責他的鴿子精行為:昨天早上十點給你發的,這都幾個小時了?你都發了一個朋友圈了!回我消息這麼難是嗎!!

  陳黎野:「…………」

  陳黎野剛想辯解兩句,林青岩就又發過來了一條消息。

  林青岩:得了,別說了,你弟一會兒八點過來接我了,你家見。

  陳黎野:「……???????」

  陳黎野懵了,他退出了林青岩的聊天界面,點開了姚成洛的窗口。姚成洛就不一樣了,他知道陳黎野不太可能回微信,乾脆連消息都沒給他發。

  陳黎野簡直莫名其妙,一個電話給姚成洛殺了過去。

  姚成洛很快接了起來:「餵?哥?」

  陳黎野開門見山:「什麼情況,剛剛有人跟我說你要去接他來我家?」

  「啊?……哦,是啊。」

  姚成洛有點沒精打采的,好像是沒睡好似的,又打了個哈欠,說,「昨天下午那人就過來了,說是要打離婚訴訟,給他安排律師也不要,就說要你給他打官司……我給他說你最近請假,他說沒關係,你們兩個是朋友,說今天讓我拉他去你家。」

  「……你就答應了?」陳黎野麻了,「你昨天下午為什麼沒打我電話告訴我??」

  「我昨天下午困啊。」姚成洛回答說,「不知道為什麼就特別困。我懶得跟那個離婚的多廢話了,就答應了讓他回去了,然後我就也請假回家睡覺了……我靠我一覺睡到早上七點啊哥,起來之後我尋思反正都要去你家了,乾脆就給你個驚喜吧,就沒告訴你。對了哥,我跟你說啊,我昨晚上又做夢了。」

  陳黎野:「……」

  「我又夢到你家裡那個鬼了。」他說,「媽了個錘子,真帥啊他,得是哪個三生有幸的姑娘才能嫁給他啊。」

  陳黎野:「?」

  陳黎野掛斷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陳黎野:謝邀,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不是姑娘,三生有幸(掛斷姚成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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