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白衣院(五)

  陳黎野和謝人間一路往下走去,走進了地下。

  周圍變得暗了起來,且不知是不是錯覺,陳黎野感到周圍陰風陣陣,吹得他感覺身上發涼,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等走到最底下之後,他們面前就出現了一道門,門的上方釘著個大鐵牌子,牌子上寫著太平間三個字。這三個字都生了鐵鏽,看上去十分破敗。和牌子一樣,這門的質地也是鐵的,所以門上也到處都是鐵鏽,跟門上已經干成了黑色的血混在了一起。

  謝人間走上前去,握住了門把手一拉,拉開了門。

  這門生鏽的太厲害,他一拉開門,立刻就聽到一陣酷似慘叫聲的吱呀吱呀聲。

  太平間裡涼颼颼的陰風一下子沖了出來,伴隨著風聲一同衝出門來的還有一陣哭聲,以及一股惡臭的屍臭味。

  陳黎野皺了皺眉,伸手捂住了鼻子,分辨起了從裡面傳出來的哭聲。這哭聲聽上去十分稚嫩,應該是個五六歲左右的小姑娘,哭的十分傷心,上氣不接下氣的。而且離他們不是很遠,應該最多不過十米左右的樣子。

  太平間裡陰風陣陣,呼嘯如哭泣,再配上這女童的哭泣聲,四周的環境一下子變得滲人了起來。

  謝人間和陳黎野不敢貿然出聲上前,謝人間回頭看了眼陳黎野,朝他沖太平間裡努了努嘴。意思很明顯,叫他進去。

  陳黎野點了點頭,跟著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太平間裡。等他走進來,謝人間才又小心翼翼地關上了生鏽的鐵門。

  這一走進來,熏天的屍臭味就更嚴重了,陳黎野捏緊了鼻子,打量起了四周。太平間裡擺了一堆醫用床,每張床上都躺著個真真正正的死人,擺的時間太久也沒人管,屍體大多數都已經腐爛了。

  就看這醫院的破敗程度,沒有一年也該有個半載了,這些屍體居然還沒變成白骨。

  但好在事情雖然不是陳黎野所想的「太平間裡有不少活人」這麼美好,但也不是「太平間裡厲鬼遍地」這麼糟糕。

  一堆醫用床雜亂無章的堆滿了太平間,甚至有的還側翻在地,有的屍體從床上滾下來,姿態極其扭曲的倒在地上,門口只留出了一條極其狹窄的空路供人通過。太平間的左邊放著個柜子,上邊用來放置一些藥品,下邊是那種用來放器械的大柜子。他們兩個沒有過多在這兒停留,謝人間緊緊抓著陳黎野的手,往前走去,想去看看那哭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慢慢地向前走。

  等他們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個靠牆蹲著嚶嚶哭泣的小孩子,陳黎野想的沒錯,這確實是個小姑娘,她披著一頭長髮,穿了一身紅裙子,正雙手捂著臉嚶嚶的哭,值得慶幸的是,她有一雙看得見摸得著的腳。她沒有穿鞋,一雙赤著的小腳上染滿了鮮血。

  這小姑娘是個人。

  兩個人停了下來。陳黎野鬆了口氣,繃緊的精神放鬆了些。一直微弓著腰警惕備戰的謝人間也直了直身子,皺了皺眉,道:「這地方還真有人?」

  陳黎野道:「這總歸是個人,不是鬼,應該不會和你動手的。」

  「我知道。」謝人間說,「但是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人?我感覺不對勁。」

  「醫院裡都是鬼,反倒是這種地方更安全吧?」陳黎野說,「畢竟這醫院都這個鬼樣子了,上頭那些鬼應該很久沒進來過太平間了。」

  「……」

  陳黎野說的很有道理,謝人間說不出話來了。

  謝人間轉過頭看向那蹲在地上嚶嚶哭的小孩,沒牽著陳黎野的那隻手插起了腰,又歪了歪腦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這小孩兒半天,確實沒看出什麼毛病來。

  「我知道你說的很有道理。」謝人間說,「但我真覺得不對勁。」

  他守夜人的本能在他腦子裡瘋狂地敲著警鐘。

  陳黎野知道他說的是直覺的事。於是也轉頭看向那小姑娘,「唔」了一下,說:「你的意思是,這小孩有鬼?」

  謝人間點了點頭。

  謝人間如果這麼覺得,那肯定就真的有鬼了。

  陳黎野願意信他。他伸手揉了揉耳垂,思忖了片刻後,又把手放了下來。

  「總之先上去搭話看看吧。」陳黎野說,「不管這孩子是人是鬼,身上肯定是有線索的。」

  謝人間應了一聲:「嗯。」

  陳黎野得了謝人間同意,於是牽著他走了過去。他走到這小孩跟前,然後半蹲下去,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叫了一句:「小姑娘?」

  那小孩渾身一哆嗦,哭聲像被突然掐斷了信號的收音機似的戛然而止。

  陳黎野接著問道:「你怎麼在這裡呀?」

  那小孩聞言,又開始抽抽噎噎地哭,一邊哭,一邊含糊地小聲叫道:「媽媽……」

  「……媽媽?」

  陳黎野捕捉到了這個詞,趕緊接著問道:「你在等你媽媽?」

  陳黎野很顯然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地獄的NPC都有一個共通的屬性——複讀機。

  小孩不理他,接著哭,一邊哭一邊稱職的做一個複讀機:「媽媽……媽媽……媽媽……」

  陳黎野:「……」

  陳黎野不甘心,接著問:「你媽媽是誰?」

  小孩絲毫不受外界干擾,依舊做一個複讀機:「媽媽……媽媽……媽媽……」

  陳黎野:「……」

  牛逼。

  他無可奈何的回過頭,對謝人間說:「估計問不出什麼來了,這關的關鍵應該就是她和她媽……但是也不知道她媽是誰,不知道怎麼查才好啊。」

  謝人間沒急著回話,他低頭看著這小孩,滿臉認真地思忖了片刻。陳黎野看他這樣,以為他是在很認真的思考,萬萬沒想到,過了片刻後,謝人間滿臉認真地開口說道,「要不我揍她一頓看看能不能讓她說點別的?」

  陳黎野:「……沒用的,你那麼做她只會發出慘叫聲的。」

  謝人間:「……」

  「總之先出去吧。」陳黎野說,「去查查別的地方……這個小孩的事就先別告訴別人了。」

  畢竟誰都不知道誰在想什麼,人心這東西往往最黑暗,更別說現在他們還是這種互相猜忌誰是鬼的關係,言多必失,陳黎野並不打算和別人過多接觸。

  謝人間本來就不想跟別人過多接觸,同意了:「沒問題,你想去查哪?」

  「唔。」陳黎野摸了摸耳垂,說,「沒辦法,也不知道她媽媽是誰,只能先把整個醫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有線索了。」

  於是兩個人又上了一樓。一樓的南樓是看病的門診,零零散散的幾個鬼護士和鬼醫生到處走來走去,這些玩意兒走起路來慢慢悠悠飄飄忽忽的沒個定數,聽到腳步聲之後,這幫子鬼齊刷刷地看向了陳黎野,然後又齊刷刷地開始沉默著盯著他看。

  被萬眾矚目的陳黎野感覺起了一後背的雞皮疙瘩。片刻之後,這幫鬼收回了目光,開始接著做自己的事。

  陳黎野還以為要被圍攻,見這群鬼沒有攻擊他的意思,這才鬆了口氣。

  他湊到門診室跟前去看了眼,裡頭有幾個醫生護士晃蕩著,床上有一大灘鮮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沒什麼值得看的。

  他們又去一樓的北樓看了一下,也是一堆鬼在瞎晃蕩。一樓沒什麼收穫,他們又去了二樓。二樓的北樓是外科和內科,同樣的到處都積起了厚厚一層灰。陳黎野沒急著進去,他抬頭看了一眼掛在二樓樓梯口的指引圖。

  這張指引圖上也血跡斑駁,但值得注意的是,二樓的那一欄有一部分文字的鮮血被人為地抹掉了,擦拭形狀的血跡十分顯眼,「呼吸科」三個字乾乾淨淨地掛在指引圖上,和其餘被血染成黑色的文字格格不入,簡直出淤泥而不染。

  陳黎野一停下來,謝人間也跟著停了下來。他一看陳黎野正盯著指引圖看,就也跟著看了過去。

  這一看,他也發現了不對:「嗯?」

  「發現了?」陳黎野轉過頭去,說,「有點奇怪,四樓南樓的指引圖上這個科室也被擦得乾乾淨淨。」

  「是嗎?沒注意。」

  陳黎野沒多說,他拿出了手機,調出了他在四樓北樓拍的指引圖,放大了二樓的那片,果不其然,這個指引圖的呼吸科也被擦拭掉了。只不過呼吸科三個字在這片血的邊緣,擦得十分高明,如果不這麼仔細放大來看,根本發現不了。

  謝人間湊過去看。

  「你看。」陳黎野指著手機上的畫面說,「呼吸科都被留出來了。」

  「嗯。」謝人間應了聲,然後道,「所以證明這個地方有鬼?」

  「是啊,而且還是個對鬼來說不同尋常的地方。」陳黎野說,「這個鬼應該就是讓這個醫院變成鬼醫院的罪魁禍首,然而他卻把呼吸科上的血抹掉了,證明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很重要。這個科室肯定就是他的科室,這方面的醫學是他的學術,也是信仰,他覺得這是神聖不可玷污的,所以才把血都擦乾淨了。」

  「……這不是傻嗎。」謝人間道,「這麼做肯定就會暴露了啊。」

  「即使如此也得擦啊。」陳黎野轉過頭,看著他說,「每個人都會這樣的。這是心裡的淨土,所以哪怕命丟了也不能允許它被污染……你不覺得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和謝人間離的很近。

  謝人間看向他,眼裡一如既往地翻滾著平靜的殺氣。不知是不是陳黎野的錯覺,他感覺謝人間此刻似乎心情很不好。

  謝人間沒說話,陳黎野也沒說話,兩個人就這樣互相沉默著對視。二樓很安靜,靜的陳黎野能聽到自己心裡的鼓動。

  沉默幾許。

  幾許之後,謝人間眯了眯眼,眼裡突然燃起了一點怒火,說:「我不覺得。」

  「命最重要。」他說,「你至於嗎,就那種破事你覺得我會在乎?」

  「……?」

  陳黎野眨了眨眼,有點迷茫:「什麼?我?……我怎麼了?」

  謝人間還想再說,但陳黎野一開口,他的話就突然卡在了嘴邊,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沉默片刻後,謝人間說:「……沒什麼。」

  陳黎野看到他眼裡剛剛升起的怒火和光一起黯淡了下去。他低眸皺了皺眉,抿了抿嘴,好似想到了什麼很不愉快的事情。

  陳黎野:「……你怎麼了?」

  謝人間什麼也沒有說,嘖了一聲,拉著他抬腳就走。

  陳黎野毫無準備地被他突然一拉,往前踉蹌了兩步,手機差點飛出去。

  謝人間沒有道歉,他心情真的很不好,憋了滿肚子的火沒處撒,於是一路頭也不回走得腳底生風,陳黎野就這樣被拉著一路走到呼吸科的科室,那門不像別的科室那樣緊閉著,留了條肉眼可見的門縫出來,似乎是可以開的。

  但很不巧,謝人間現在心情不好,而他一旦心情不好,就想揍點什麼東西出氣。

  於是這扇門就好死不死撞槍口上了。

  謝人間二話不說抬腳就踹,一腳把門踹得四分五裂,連個全屍都不給它留。走進去之後,他還是不解氣,又狠狠一拳砸到旁邊的牆上,直接砸出了一個大坑。

  陳黎野:「……」

  我哪敢說話。

  謝人間直接把自己的拳頭給砸冒煙了。

  沉默幾許。

  片刻之後,謝人間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這口氣嘆了出來。他好似很無奈,又好像很惱火,還有點憤恨。

  謝人間雖然生氣,但卻還記得控制力道,牽著陳黎野的那隻手沒用太大力,不然陳黎野這隻手肯定會和這科室四分五裂的門一樣,少也得是個粉碎性骨折了。

  陳黎野心裡清楚得很,謝人間這個樣子,肯定是想起了上輩子什麼事,而且絕對是那種讓他氣的能三天吃不下飯的那種事,所以他一時怒火上頭,把陳黎野當做了顧黎野,轉頭就氣沖沖地質問他,但陳黎野沒有那份記憶,於是他的怒火沒人接得住,問題也沒人來回答。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想到此處,陳黎野突然心又猛地揪了一下。

  ……並非沒人回答,而是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他會問陳黎野這個問題,只可能是因為「顧黎野」沒有回答他,或者沒能回答他。

  是因為他死了?

  陳黎野想了想自己剛剛說的話。

  「每個人都會這樣的。這是心裡的淨土,所以哪怕命丟了也不能允許它被污染……你不覺得嗎?」

  ……他因為做了這樣的事丟了命,所以謝人間聽到觀點一樣的話再從他嘴裡蹦出來,就……

  陳黎野想著想著,低頭看向了四分五裂的門。

  ……就踹碎了一道門。

  他又轉頭看向謝人間。這件事好像對謝人間影響極大,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都沒緩過來,氣的氣息都亂了。

  陳黎野聽到他紊亂的呼吸聲,忽然心裡有點難過。

  他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於是叫了他一聲:「哥。」

  謝人間沒抬頭。不過被叫了這麼一聲,他渾身哆嗦了一下。

  陳黎野說:「……對不起。」

  謝人間沉默片刻,然後轉頭看向他,冷笑一聲,道:「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陳黎野默了片刻,說,「……我回答不出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為什麼我會在乎那點破事,對不起。」

  謝人間:「……」

  「……我不記得。」陳黎野說,「哥,等我記起來……」

  陳黎野還想再說,但還沒來得及再說,謝人間就道:「記起來幹什麼。」

  「……」

  「你沒必要記起來。」謝人間說,「記得是受罪,你沒有罪,幹什麼要受罪。」

  陳黎野有點不服:「你難道就有罪了嗎?」

  「是啊。」謝人間道,「我當然有,不然為什麼會做守夜人。」

  「……」

  陳黎野說不出話來了。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下來。但就在此刻,突然噗通一聲輕響,像是什麼軟物掉到了地上。

  這聲音來自身後。陳黎野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布娃娃掉到了地上,滾了一身的灰塵。那布娃娃的豆豆眼睛正看著這邊,嘴角咧笑,在昏暗蒼白的燈光照映下顯得十分詭異。

  作者有話要說:嘟嚕嚕嚕嚕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