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海天一色(九)

  這世上最難捱的不是苦難,而是明碼標價告訴你什麼時候會來的苦難。

  如果知道苦難什麼時候會來,那麼等的時候自己就能活活把自己折磨死。

  謝未弦表情難看的不行,他打從心底里覺得這絕不可能是個好事。

  陳黎野一眼就看出來他在想什麼了:「……你別這個表情。」

  謝未弦幾乎是滿眼哀怨地看向了他。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嘆了口氣,又把頭深深的低了下去,看起來很是自閉。

  陳黎野默了片刻後,就突然想明白了,道:「你……是不是之前聽她們說這些的時候,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倒也不是。」謝未弦揉了兩把頭髮,道,「就是……怎麼說呢。」

  「我知道他們是肯定知道我是守夜人了,但是知道還放我進進出出……就很奇怪。」謝未弦說,「但奇怪也沒辦法,我當時就想,不管怎麼說,得先活著把你送出去。」

  「但是……又怕自己中途死了。因為他們知道我是鐵樹的守夜人了啊,保不齊什麼時候就來抓我了。好點是把我帶走,壞點就是當場把我殺了。所以有的時候我就想,我要是死了,你一個人怎麼走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得努力活下去。我就只是想,等哪天把你送出去了,我再回來送命也行。所以我其實……是做好了他們隨時會來找我的準備的。我想,等到那個時候,我得先把你扔出去……不能讓你看見我死……或者是走。」

  「但是我又不想死,也不想走……有時候看著你,我就忍不住想,如果哪天真的有人來把我搞了,我死了之後……你到底能不能離開這兒。」

  「你要是不能出去,我就不能放心走……呃,但是我又打不過那些人,來的肯定是黑白無常這種級別的人物。」

  陳黎野:「……」

  他說不出話來。

  他本以為之前謝未弦滿臉疲憊是因為被這段感情折磨的身心俱疲,但沒想到,裡面還有這麼一樁事兒。

  謝未弦一說起這些來就有點語無倫次,或許是因為他自己本來就很糾結。

  陳黎野看著他,又想起他之前的滿面疲憊來,忍不住眼神暗了暗。

  謝未弦還在說,他揉著頭髮滿面愁苦地道:「人死不能復生,我不可能復活的,他們也不可能讓我再活,可現在他們又好像對我沒殺心,也不知道最後會怎麼樣……」

  他正在那兒自顧自地發著愁說著話,陳黎野就突然伸出了手來,上去就撲到了他懷裡。

  謝未弦的話被陳黎野撲了個戛然而止。謝大將軍被抱得猝不及防,一時措手不及,愣了好半天。

  陳黎野埋在他懷裡,說:「別說了,傻子。」

  謝未弦:「……」

  「你自己想不明白這事,就應該來告訴我。」他說,「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謝未弦默了默,又垂了垂眸,道,「都成定數了,說了你又要難受。」

  陳黎野垂了垂眸。

  「但現在得說了。」謝未弦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髮,道,「現在不能有事兒瞞著你,我還得想想有什麼還得跟你說的,得一件一件慢慢說。」

  陳黎野笑了一聲。

  「你真沒必要糾結。」他說,「他們要是搞你的話,肯定早就搞了,不會留你到現在的。」

  「我知道是這麼個理……」謝未弦嘆了一聲,「但是守夜人不是個好差事,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我不會讓你沒個好下場的。」陳黎野說,「我不會讓你死。」

  「我也不能死。」謝未弦也道,「你還活著,我不能死。但不知道下一次進地獄會發生什麼,我心難安。讓人重拾希望後又絕望,這事兒聽起來就很像閻王爺的風格。」

  陳黎野:「……你能不能樂觀一點。」

  「我做了兩千年守夜人了。」謝未弦涼涼道,「你見哪個守夜人很樂觀了?」

  陳黎野也涼涼道:「有啊,你看人家石鬼。」

  「……那是例外。」

  「你也可以例外。」

  謝未弦:「……」

  「你不會有事的。」陳黎野說,「都讓我帶你回家了,能有什麼事兒,說不定是真的讓你活過來呢?」

  謝未弦笑了兩聲:「這白日大夢做的有點過了。」

  他是真的不信自己能活過來。

  陳黎野倒不覺得意外。謝未弦死了兩千年了,還是地獄深處的兩千年。兩千年過去,突然在他面前擺上一份希望,他的接受性當然也不會很好的。

  謝未弦自然是想活的,正因為他有這份渴望,所以也才更加明白這份渴望是有多麼的痴心妄想。他根本不敢去想,他怕一旦有了希望,在絕望時就會更加粉身碎骨。

  他真的受不了了,所以不敢去想。

  「我這樣就行了,黎野。」他說,「也沒必要一定要活著,能這樣跟你一起就行了,活著還是死的都沒關係。我就只是怕……他們會來抓我,我不想走。現在一想,鐵樹地獄沒有了守夜人,他們肯定是知道的。雖然不知道現在他們想幹什麼,也應該是不會殺了我,但我就是……怕離開。」

  他說的又有點語無倫次了,但陳黎野明白他的意思。他忍不住皺了皺眉,把懷裡的亡人抱得更緊了些。

  「你不會走的,什麼事兒都不會有的。」陳黎野說,「信我,不會的,你跟我還有很長的一段日子,很長很長。」

  長到能見晝夜更替,四季輪迴,能見到天光乍破,也能見到日暮西山。

  能看到海上月,也能抓到心上人。

  「你不要想那些了,哥。」陳黎野摸了一把他的頭髮,說,「安心一點,我在呢。」

  謝未弦沒說話。

  他實在想不出來,既然自己死不了,那除了自己被抓走以外,眼下還能有什麼事兒能被稱為「變故」。

  謝未弦低頭看著陳黎野,沉默了幾許後,忽的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我能活過來?」

  陳黎野也沉默了。沉默了很久之後,他就在謝未弦懷裡點了點頭,道了聲:「嗯。」

  謝未弦又嘆了口氣。

  他就知道。

  他知道陳黎野帶著希望,也肯定覺得謝未弦或許能活,所以才漸漸習慣了地獄,也漸漸接受了那個讓無數參與者萬劫不復的地方。他希望能在地獄裡找到一條明路,也一直為此而戰。

  可不可能的,人死哪兒能復生呢。

  更何況他都死了兩千年了。

  「你別教育我,哥,這件事兒說不準的,什麼都有可能,你又不能保證自己肯定是對的。」陳黎野抱著他,把他的頭髮繞在自己手指上,語氣有點不服氣,又有些心不在焉地嘟囔著說,「而且,說實話,我現在也不太明白他們這是想對你幹什麼。」

  「我也沒打算說你。」謝未弦道,「我哪次說得動你了?」

  陳黎野笑了一聲。

  「你這麼想也有你的道理,咱倆就誰也別說誰了,不然沒完沒了了要。」謝未弦說,「到時候的事到時候再說,現在就安安心心過個蜜月得了。」

  「……怎麼連這詞兒都會了。」陳黎野笑道,「那好吧,先好好過蜜月。看個電影嗎?你看過沒?」

  「沒。」謝未弦道,「你打算給我看什麼?」

  陳黎野一聽這話,就從他懷裡起來了,沒什麼表情地盯了他片刻後,對著他笑了一下。

  謝未弦:「……」

  陳黎野去把窗簾拉上了。他們家的窗簾極其不透光,就這麼一拉,直接把陽光隔絕在了外面,整個客廳頓時黑了下來。

  陳黎野開了冷氣,他把溫度調低了兩三度,剛要把遙控器放到茶几上,謝未弦就一下子把他手裡的遙控器奪了過來,把溫度調了回去。

  他還補了一句:「別給我沒事兒找病啊。」

  陳黎野:「……」

  他一聲「媽」差點脫口而出。

  陳黎野嘆了口氣,沒得辦法,只能聽謝未弦的話。

  他又打開了電視,往後一倒,倒到了沙發上,也倒到了謝未弦懷裡,就那麼開始按著遙控器挑想給謝未弦看的那部片子。

  就這麼挑了一會兒之後,謝未弦突然問了他一句:「對了,問你個事兒。」

  「嗯?」

  陳黎野一面說著一面轉頭看去,就見謝未弦抻了抻自己穿在裡面的那件衣服,問:「這寫的什麼?」

  那是件白色短T,衣服胸口處寫了一行短英文,謝未弦這種古人自然是看不懂的——但他又好奇。

  陳黎野看向了那行英文,然後忽的笑了一下。

  謝未弦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笑什麼,寫的什麼啊?」

  陳黎野道:「FORMYLOVE。」

  「給我的至愛。」

  謝未弦:「……」

  謝大將軍默了三秒,臉上騰地炸開一片紅。

  陳黎野就喜歡看他這反應,忍不住又逗了一句:「給你了,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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