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未弦感覺不是很好,因為他占了下風。
鏡女很不好對付。
他喘著粗氣,睜著一隻眼看著眼前——剛剛在遭受第一擊的時候,鏡女就往他臉上招呼過來了。謝未弦當然躲了,可惜鏡女太快,他躲的時機也有些不對,便沒躲過去,還是被招呼到了左半張臉上。
那些碎裂的鏡片全部如箭雨一般招呼到了他臉上,於是,他的左眼算是徹底廢了。
傷的太嚴重了,在這場戰鬥里是不能指望它能及時恢復了。
鏡女估計是屬狐狸的,打了就跑。等謝未弦一回頭,她早就回鏡子裡了,影兒都沒有,只留下了更為瘋狂的笑聲在肆意嘲笑他打不到碰不著——好幾次都是這樣。
謝未弦渾身是血,周圍全是鏡女的笑聲,一聲疊著一聲一層疊著一層,煩得要死。
謝未弦氣的牙痒痒,他早就召了一堆鐵樹出來,那些鐵樹正在他腳下慢慢地生長著警備著,也如藤蔓一般攀上了那些鏡子上,把那些鏡子都封住了。
可即使如此,這些鐵樹還是封不住鏡女,鏡女還是能跑出來然後出其不意地給他來一下,打完就跑,鐵樹也根本來不及反應。
而她的每一下都能變出無數破碎的鏡片,把人紮成個馬蜂窩。
謝未弦已經快成半個馬蜂窩了。
他咬著牙把扎進肩頭裡的碎片拔了出來,轉頭喊道:「你他媽有完沒完?!」
「怎麼這麼急?」鏡女不緊不慢地咯咯笑了兩聲,說,「這才哪到哪兒呀,鴉先生?」
說罷,鏡女的笑聲就又變回了原先的那般瘋狂。
謝未弦眉角一跳,眼睛眯了眯,怒火在心頭燒的更旺了。
哪怕整顆心臟都快被怒火給燒沒了,他也終究還是記掛著陳黎野的。他便忍不住轉過頭,讓一些鐵樹讓開了一些,看向了一面鏡子——他想看看鏡外的情況。
鏡子外面的那些鐵樹已經停下了,但卻沒放下陳黎野。陳黎野就那樣被鐵樹捆住了雙手和腰部,兩條腿被困在鐵樹裡面。
和謝未弦想的一樣,它們確實沒打算殺了他。
而從某種角度上來講,謝未弦也確實在內心裡是有這種渴望的。
只不過他不承認,而且也拒不接受——人類是一種能抑制住內心欲望且分得清是非的理性生物。
但現在事情有些不好。
陳黎野很有可能在回憶起他的回憶。
謝未弦咬了咬牙,又氣又急又恨。
他必須想辦法出去。
就在此時,謝未弦突感身後有風,連忙向左一撤,鐵樹也連忙向上一揚。
可他還是撤晚了,有一些碎片插到了他右半邊的後背上,謝未弦頓感後背一痛,臉色微微一扭,身子瞬間一歪。
有件事他其實一直沒告訴過陳黎野,他怕陳黎野擔心。
事實上,守夜人受的傷都是直擊靈魂的。畢竟他們都是死人了,受的傷留不下,疼痛神經也早就罷工了,就算痛也沒什麼感覺。所以,他們每每受傷時,都是直接擊中靈魂的。
更疼。
謝未弦向前踉蹌了兩步,咬牙切齒地穩住了身子,猛地回過頭。
這次還是沒見到鏡女的影子。這婆娘打完就溜,跟只狐狸似的。
謝未弦忍無可忍了:「給我滾出來!!!!」
「你著什麼急呀?」鏡女咯咯地笑著,說,「你……」
鏡女話才說到一半,謝未弦就放棄與她對話了,他高高揚起手,召起了無數鐵樹,隨後,又遣散了那些盤在鏡子之上的鐵樹。
鏡女的笑聲停了一下:「……」
謝未弦手一落,那些鐵樹就又一次沖向了那些鏡子。
但結果還是一樣,鏡子上沒出現任何裂痕。
鐵樹被彈了回來,連帶著施法的謝未弦也被往後掀了兩三步,他踉蹌了兩下,堪堪穩住了身形沒跌。
謝未弦穩住之後,又咬了咬牙,接著大罵了一聲,回手又指使那些鐵樹襲向鏡子。
「……噗嗤。」
鏡女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又笑了,道:「你還真是挺著急啊?」
她笑著說,「不是都說了沒有用的嗎,你就這麼急著去救你的參與者嗎?因為鐵樹在做你不能做的事?」
謝未弦的動作沒停,但他指尖忽的一抖,像是被戳破了心中所想一般:「……」
「這就奇怪了啊,鴉先生。」鏡女慢慢悠悠地笑著說,「鐵樹所展現的不是你的欲望嗎?你不是希望這麼做的嗎?你為什麼要去阻止?」
鐵樹又一次被那些鏡子掀飛了回來。
謝未弦卻還是不放棄,在又被往後掀飛了兩三步後,依舊又一次穩住身子,又揚手讓鐵樹去撞那些鏡子。
鏡女卻沒有再出手傷他了,她似乎是覺得這一幕搞笑又好玩,接著咯咯笑著說:「是嗎,你是覺得自己的欲望很醜惡嗎?你原來一直壓抑著它嗎?」
「……」謝未弦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點聽不下去了,聲音低沉道,「閉嘴。」
鏡女卻並不想閉嘴,接著輕笑一聲,道:「你這麼矛盾,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好笑嗎?你究竟是怎麼做守夜人的?」
「說到底,你到底是怎麼有臉以守護之名待在這參與者身邊的?」
謝未弦本就在崩潰和怒火深淵的邊緣,鏡女還一直這麼挑撥,他早就想爆發了。而這下他終於是徹底忍無可忍了,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怎麼沒臉了!?叫你閉嘴聽不見嗎!?」
「你怎麼還能答得這麼毫不猶豫?」鏡女笑說,「你可真夠不要臉了。」
「……啊?!」
「怎麼,你非要我把你的臉皮都撕破才肯承認嗎?」鏡女說,「你難道還不知道嗎?孽鏡地獄的鏡子,我的能力——本來就帶有一種這個地獄的特殊性。」
這話話音剛落,謝未弦面前的那些鏡子就突然一亮,鏡中場景一晃,鏡里的景色一下子變了。
一個黑色長髮的面色蒼白的女人突然出現在了鏡子裡。她的嘴角幾乎都要咧到了耳朵根去,穿了一襲長白裙,手裡正捧著一面鏡子。
那是一面鏡中鏡。
這個鏡中的女人,應該就是鏡女了。
而鏡女手裡的那一面鏡子,則正正好好照出了謝未弦的樣子。那是兩千年前的他,他正站在月色下,渾身浴血,滿臉殺氣絕情。
謝未弦像是已經想明白了什麼似的,慢慢地縮起了瞳孔。
鏡女說:「孽鏡地獄的鏡子,會照出參與者的罪孽,也就是……進入地獄的理由。」
「你之所以能順利地進入地獄而不被識破守夜人的身份,就是因為借了這位參與者的身份。所以,這面鏡子裡照出來的東西,就是那位參與者進入地獄的理由。」
她說:「你還不明白嗎?」
「這面鏡子照出來的罪不是你的罪,你根本就不算參與者,所以打從一開始,這就是他的罪……明白了嗎?罪名就是你。」
「謝未弦。」
「他是因為你才進的地獄。」
鏡女說完,就又笑了——是那種冷嘲熱諷又陰陽怪氣的嘲笑。
謝未弦的腦袋裡則轟隆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鏡女的話分量太重,甚至開始在他腦子裡迴蕩,一遍又一遍。
罪名就是你。
這面鏡子照出來的罪不是你的罪,你根本就不算參與者。
明白了嗎?罪名就是你。
謝未弦,聽明白了嗎?
——你,就是你。
你是陳黎野的罪。
就是因為你,他才會進地獄的。
要是沒有你,他根本不會受這個罪。
謝未弦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這幾個信息錯綜複雜地交織著,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子裡炸開一片亂麻。
他忽然又想起兩千年前,那些人對他說過的話。
「再告訴你一件好事吧,謝侯爺——他是因為你死的。」
「他是被你害死的!是被你害死的!!!你難道不明白嗎!?!」
「是你讓他變成這樣的!都是你!!他要是根本沒認識過你……他要是還像從前一樣的話,怎麼會不懂明哲保身!?」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
「是你殺了他!謝未弦!!就是你殺了他!!!你怎麼還有臉在這裡裝悲情裝深情裝有情有義!?!」
「你要是不在……你要是根本就不存在,黎野也不會死!!」
……對,沒錯。
沒想到這話過了兩千年,也同樣適用。
都是他的錯……陳黎野又要因為他死了。
要是沒有他……
……要是沒有他,顧黎野好歹能活下去。
要是沒有他,陳黎野這一生就可以順風順水。
他可以不用進地獄,可以順順利利地長大,順順利利地去工作,能遇見一個很好的姑娘,能像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要是沒有他。
……怎麼能沒有他?
憑什麼要沒有他?
憑什麼和陳黎野在一起的不能是他?
……憑什麼啊?
他那麼喜歡他那麼愛他,他深愛他的一切他愛了這麼多年,可到頭來為什麼還是不行?
憑什麼他要消失,憑什麼他要為了陳黎野的安生消失?
憑什麼他的位置要讓給一個陳黎野見都沒見過的女人?
她又憑什麼!?
憑什麼不能是他,憑什麼!?他想站在陳黎野旁邊,他想活著想被他愛!他做夢都想!可他連做夢都做不了,到現在還必須要去死把這個位置給別人!?
陳黎野的一切是註定和他沒關係嗎!?
……
……憑什麼啊。
謝未弦只覺得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好似又痛活了過來,一下一下抽搐著痛,痛得他恨不得現在就死。
可他真的不想死。
他想活著。
他想被陳黎野愛。
他還想愛陳黎野。
可這一切都不被允許。陳黎野要活著,而他註定要死。
他活不過來的,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鏡女似乎還在說什麼,可謝未弦聽不到。他感覺眼前變得模糊,然後兩行淚就跟著蜿蜒而下。
……他憑什麼活不過來。
憑什麼死了就不能再愛他了?
憑什麼。
他只是想站到陳黎野旁邊去,只是想告訴所有人他愛他,只是想讓陳黎野也堂堂正正地在陽光底下告訴他他愛他。
這很難嗎?
這很難嗎!?!!?
憑什麼他是罪,憑什麼他是罪!憑什麼他是罪啊!?!
謝未弦心裡的不甘和難以接受就這樣漸漸地化成了洪水猛獸,叫囂著要吃人。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就那樣慢慢地低下了頭。一直以來支撐起他的理智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也徹底被擊潰,在深吸了一口顫抖的氣後,他終於歇斯底里又撕心裂肺地把這兩千年來心裡所有陳黎野不曾得知的渴望和意難平求不得都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
「到底憑什麼!?!!!?」
突然,鏡子的碎裂聲和鏡女的尖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有點卡文233來晚了~晚安大將軍也很可憐!!有沒有寶貝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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