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罪之鏡(十三)

  那獄卒歇斯底里地喊完一聲「快跑」後,轉頭拔腿就跑。

  另一個人如夢驚醒,剛要跟著轉頭跑,謝未弦就抓著刀沖了上去,乾脆利落地在他脖子上砍了一刀。

  那獄卒當即被這一刀砍斃了命,一聲都沒能叫出來,倒地了。

  謝未弦緊接著一個漂亮的回身,攢足了勁兒把手裡的刀扔了出去。那刀飛出去之後,謝未弦就突然嘶了一聲,表情一痛,身子一下子歪了半截——看起來應該是傷口太痛,導致身體一時支撐不住了。

  他雖然歪了身子,但扔出去的那刀卻沒受影響。那刀勢如驚雷,一下子直直插中了正往外跑的那獄卒的後背。

  獄卒應聲倒地。

  ……三個全殺。

  陳黎野近乎是難以置信地看向了謝未弦。

  開什麼玩笑啊……

  他想。

  他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卻還是……

  謝未弦正歪著身子喘氣。他雖然因為傷口太痛歪了身子,但卻沒因此倒下。就那樣歪著身子喘了一會兒氣後,就又慢慢地挺直了腰板,接著抬腳往前走去。

  可他畢竟是負了傷,走起路來也慢了許多。就那樣慢慢地走到了那被刀插中後背的獄卒旁邊後,他便伸出手,把那柄刀又拔了下來。

  那獄卒沒被捅中要緊的部位,還有一口氣,就那樣趴在地上氣若遊絲地喘著氣,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往前爬。

  謝未弦高高揚起手,又手起刀落,把他的腦袋剁了下來。

  血濺當場。

  那腦袋骨碌碌地滾了好遠,從斷首處噴濺出的鮮血濺了謝未弦滿腿。

  他並沒有低頭去看,直接又把刀一拔,拖到地上走了,拖了一路刀磨大地響。

  陳黎野看著他的背影,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停下吧。

  他看著謝未弦渾身是血的向前走,心中忍不住這樣想。

  ……停下吧。

  ……別再向前了。

  到底為什麼要故意讓自己受刑罰?……你到底在想什麼?

  謝未弦自然是不會回答他的。他就那樣拖著帶血的刀向前走去,一言不發。走著走著,他便抬起了手,抹了抹嘴上的血。剛剛那麼激烈地殺了一通之後,他手背上的傷就被撕扯得更大了,又開始往外流血。

  可謝未弦卻像是毫無感覺一般,他放下了手,就那樣放任它流的滿手都是。

  他接著往前走。

  陳黎野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跑了過去,跟上了他。

  謝未弦拖著刀,走到了獄卒們在的地方。他們在地牢外面一些的一個地方里,就圍著一張桌子聚在一起,正狼吞虎咽地吃著油膩膩的午飯。

  這深獄裡沒有門,都是相通的,所以獄卒們遙遙地就見到了謝未弦的身影。一見這渾身是血的將軍竟然拖著把刀從獄裡出來了,這些人立刻嚇了個半死,有的直接嚇到噴飯。

  獄卒們連忙都烏泱泱地站了起來,拔出刀大喊:「操了,這死人怎麼出來的!?!」

  還有人沖他嘶吼著叫喊道:「在那站住別動!!!」

  謝未弦卻視若無睹,依舊拖著刀慢慢地走過去——像慢慢逼近的死神。

  「叫你別動聽不到嗎!?」他們大吼,「不想死就給我停下!!!」

  謝未弦仍舊向他們走去,一步一步慢慢悠悠。

  這些個獄卒見他執意要過來,紛紛罵了一聲,互相看了一眼,道:「上!!」

  於是,這些獄卒揮舞著大刀,朝著傷痕累累的將軍沖了上去。

  陳黎野就看到他的將軍身子一歪,躲開了朝他襲來的一柄刀,回手一砍,登時血光四濺。

  他的將軍就這樣展開了一場大殺戮。

  謝未弦明明渾身是傷,卻依舊身法了得,打起架來雷厲風行,又快又狠,別人根本摸不著他。

  他就好像根本沒有受傷一樣。

  一時間,深獄裡尖叫聲慘叫聲以及喊殺聲在刀光劍影中響作一團。

  那些獄卒足足有十餘人,每一個一定都在心裡認為謝未弦必死無疑。畢竟他們每一個都身強力壯身材魁梧,而對方僅僅只有一個,並且還是個半死的人。

  每一個人都是這樣想的,於是他們越是碰不到他,就越是衝動地殺上去。

  最後每一個都成了刀下的亡魂。

  最終,最後一個獄卒被他一刀貫穿了胸口,慢慢地向後倒到了地上。謝未弦大口喘著氣,一時沒敢動。喘了一會兒後,他才向後踉蹌了兩三步,眼看著也要跟著倒到地上去了。

  可他沒有倒。他一刀插進了地面里,硬生生地借著力把自己挺住了。

  他咬著牙,忍不住劇烈的咳了幾聲,咳出了滿手的血來。

  他喘得更厲害了,臉上都是汗。看樣子,對他來說,忍著身上這些傷才是最費力氣的。

  謝未弦拄著刀歇了一會兒,喘了好半天后,才又直起了身來,又往前踉蹌了兩步。

  他把刀丟在那裡不要了。他一邊喘著氣往前走,一邊把藏起來的戒指吊墜從袖子裡拿了出來,戴回了脖子上。把吊墜戴好之後,他就又伸手把地上的一件黑披風撈了起來。

  那是他的黑色長披風。陳黎野知道,那是邊境軍統領的標誌。在謝未弦入獄時,這件披風就被這些獄卒們解了下來,然後被團成一團扔在了這裡。

  ……這是邊境軍統領歷代傳下來的黑披風,這件披風不只屬於謝未弦,還屬於那些鎮守邊疆戎馬半生的將軍們,那上面有他們的驕傲與不屈,他們的熱血在這件披風上薪火相傳。

  但獄卒們不會在乎這些。那件披風早被他們毫不在乎的丟到了地上,他們不在乎這件破布,便在上面走來走去踩來踩去,現在那上面已經留下了很多腳印和土灰了。

  謝未弦一邊咳嗽著一邊把上面的灰抖乾淨,往身上一披。然後,他又去把被獄卒們踢到角落裡去的那些玄甲撿了回來,全部抱在了懷裡,又隨手拿起一把不知哪個死人的佩刀,拎在手裡慢慢悠悠地走出了深獄去。

  謝未弦披著披風捧著玄甲向外走。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抹了抹臉上的血。每走一步,他身上的傷就疼一步,疼得他咬牙切齒眉頭深皺,但還是絲毫不停頓地一步步向前走著。

  他走上了通往外面的階梯。

  陳黎野跟了上去。

  外面還是晌午。謝未弦推開深獄的厚重牢門走出去後,就被外面的春日陽光刺的眼睛一痛,忍不住眯了眯眼。

  守在深獄外的兩個守衛見牢門被人從里打開,再一看出來的竟然是渾身是血的邊境軍統領,嚇得立刻拔刀:「你怎麼出來的!?!」

  另一個拿刀尖指著他大喊:「把手舉起來!!」

  謝未弦嘖了一聲,緊了緊抱著玄甲的那隻手,拎了拎手裡的刀。

  隨後他揚起手中刀,空中一道寒光划過——

  謝未弦丟掉了手裡的刀。那刀落到地上哐啷一聲,刀尖上的血珠還新,就那樣滴了兩三滴到地上。

  謝未弦又抬起腳,慢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幾步。

  他的身後,是兩個獄卒倒在地上的屍體。

  這座牢獄雖然地處京城,但地方偏僻,且牢獄這種地方周圍是沒有人家願意住的,所以除了這些獄卒,周圍便再沒有人了。謝未弦就拖著個殘破的身子,站在牢獄門口沉默了好長時間,背影看上去頗為悵然若失。

  從他手背上的傷口裡流出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

  陳黎野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看著他。

  他要怎麼做?

  陳黎野想。

  謝未弦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後,慢慢地抬起頭來,長嘆了一聲。嘆聲就那樣落在春日的空氣里,不知能傳到誰耳里。

  謝未弦放下了手裡的玄甲,把披風解了下來,蓋在了自己的頭上,把它當做了一件遮面的大黑袍子穿。然後,他又拿起了那些玄甲,抱在懷裡,朝城裡走去。

  陳黎野只好跟了上去。

  他仍舊想不明白謝未弦到底想幹什麼——這還是他第一次看不明白這個人。

  遮住面目的謝未弦走進了城中。

  京城裡還鬧哄哄的,這世上從不會因為誰的死誰的入獄而改變什麼,日頭照樣會東升西落,柴米油鹽也照樣得配醬醋茶。

  謝未弦雖然遮住了自己,但畢竟還是得避免被人發現。更別提這大白天的,他這一身黑還特別顯眼,身上還飄著股賊濃的血味,別人不想記住他都難。

  他便扯著領子,壓著自己身上的血味,咬著牙忍著痛在人群中快速地穿梭而過,挑著偏僻小路一路疾跑。

  陳黎野不知道他要去哪兒,倒是被他那速度驚到了。就這速度,陳黎野就算完好無損也不一定能跟上。

  ……他不疼嗎?

  陳黎野不知道第幾次這麼想。

  陳黎野在身後追著他跑,一邊跑一邊心裡納悶。

  他要去哪兒啊??

  謝未弦穿過了鬧市跑過了橋,周圍的人群也肉眼可見地少了下來,到了最後,終於周圍空無一人。

  謝未弦終於跑到了地方,立刻雙腿一軟跪到了地上,大口地喘著氣,血和汗一併滴落了下來,有的血滴到了他一直捧著的玄甲上,發出了啪嗒啪嗒的響聲來。

  陳黎野跟在他後面跑了過來。當他看清眼前景象的時候,一下子愣住了。

  他眼前是一片廢墟,這片廢墟很大,看結構,這裡曾經是一棟不小的房宅,一定是哪位曾輝煌過的大人物。

  陳黎野記得這裡。他當然記得,兩千又十多年前,在他七歲那年,就是在這裡被先帝逼著弒父的。

  這裡是舊顧府,是早被先帝一把火燒了個乾淨的舊顧府。

  ……他來這裡幹什麼?

  陳黎野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謝未弦。但他剛看過去的一瞬,謝未弦就突然小聲地慘叫了一聲。

  陳黎野看過去之後,就看到謝未弦正捂著自己的胸口,慢慢地把背弓了起來,看起來痛苦非常。

  ……他的傷口又裂的更大了。

  「未弦……」

  陳黎野下意識地叫了他一聲,走了過去,想寬慰他一下,看看他怎麼樣。

  可他又抓了一把空。

  陳黎野愣了一下。

  他總是會忘記這些都是過往,也總是會忘記自己在這時早已死亡。而在他忘記時,這裡的一切都會提醒他他的無能為力。

  謝未弦只能在他眼前一個人弓著背捂著傷,一個人吞咽著傷痛,一個人狂奔,一個人向前。

  謝未弦又站了起來。他兩腿顫抖,但還是咬著牙強逼著自己站了起來。他把玄甲放在舊顧府前,又拖著殘破不堪的身子接著轉頭走了。

  ……還要去哪兒?

  陳黎野沒辦法再看著他拖著這麼一身傷走了,他不忍心。

  可就算再不忍心,他也必須看下去。

  陳黎野吸了口氣,又跟了上去。

  謝未弦這次走的很慢。他一步一步有些一瘸一拐的向前走。

  舊顧府這裡沒有人住,民間對權臣的地位總是很敏感,誰忠誰清正就愛往誰那邊靠,也愛往這位臣子附近住,說是能討個吉利。但若誰是個奸臣誰有罪,那他們就要一人一口唾沫把他淹死,要對他口誅筆伐,要把他貶得一文不值,要說著晦氣氣沖沖地搬走。

  而一個臣子忠或不忠,卻全靠天子一張嘴來定斷。

  倒挺好笑的。

  因此,在顧辰聲死後,舊顧府周圍就是一片荒無人煙,空有房子沒有人。

  謝未弦走出了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

  剛剛謝未弦是用跑的,陳黎野追了他一路,並沒注意路上景象。但這次一路走下來,陳黎野卻一下子就明白他要去哪兒了。

  他要去地下牢——那個專門用來放死囚犯的屍體的地下牢。在那裡的死囚犯都得等待火化,火化之後,他們的骨灰就會被攏在一起隨手一埋,到時候骨灰和骨灰都會混在一起,沒人分得清誰是誰。

  他們沒有墓碑,也無人問津他們的魂靈,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地下牢不太吉利,也建的很遠。舊顧府畢竟曾經熱鬧過,當然也不會建在這附近。

  於是謝未弦又拖著自己滿身的傷,繞著偏僻小路跑了一路,到了那個地下牢門前。

  門前的兩個守衛都在眯著眼睡午覺。畢竟沒人會閒著沒事來偷屍體,這裡的守衛還挺懶散的。

  但謝未弦不打算放過這兩個人,誰知道他出來後這兩個守衛會不會被驚醒,萬一他被攔住,就會有點難脫身;呃。

  於是他直接抽走了守衛的佩刀。佩刀被人光明正大地抽走,那守衛便在睡夢中察覺到了,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到什麼東西寒芒一閃。

  血光四濺。

  另一個守衛絲毫沒察覺,還張著大嘴抱著臂打著呼嚕。

  謝未弦回眸看了看他,眼裡殺意一凜。

  謝未弦殺人,相當的乾脆利落。

  兩個守衛血濺當場。他把刀丟在地上,彎腰在兩個守衛身上翻了翻,找到了一把鑰匙,應該是用來開牢門的。

  尋到了鑰匙後,謝未弦就直起了身,轉頭推開了地下深牢的大門。

  一股屍臭味傳了上來。

  謝未弦皺了皺眉,又輕咳了幾聲,嘶了一下,捂了捂胸口。

  推開地下牢的厚重大門後,就是往下的一道很長很長的階梯。順著這道階梯一直往下走後,就能看到那些死刑犯的屍體。

  謝未弦走下了階梯。

  他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往下走,沒什麼表情。

  陳黎野跟上了他。走進這地牢里之後,他就忽的想起來,謝未弦和他說過關於這座地下牢的事情。

  「你說那座地下牢啊?我小時候去過那兒。」謝未弦和他說,「我爹是禁軍頭子嘛,要管京城裡這些牢的。他那人還挺有病的,說什麼侯府的兒子是遲早要看死人的,倒不如早點看看習慣習慣,就把我拉到那個牢里去,讓我去看死人了。」

  顧黎野經常能聽到他說這些。他倒挺喜歡聽的,畢竟他喜歡謝未弦,也就當然喜歡聽他說自己的事。

  他便托著腮問:「那你那時候多大啊?」

  「我當時才五歲。」謝未弦回答之後就忍不住眉角一跳,看起來很想和他死了的爹翻個白眼,有點憤恨地說,「不是,你說他是不是有病?我看完之後回去連著三天晚上夢見閻王爺索命,嚇了個半死!!」

  顧黎野就笑了:「你還有那種時候啊?」

  「那不廢話嗎!?」謝未弦沒好氣地罵道,「而且那座地牢的階梯看著雖然挺長,但是特別短!!我心理準備都沒做好就看到那些死人了!!!嚇死人了!!哪個修的□□,他敢不敢修長一點啊!?」

  陳黎野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想起這件事。他看著謝未弦一步一步慢慢往下走的背影,又想,不知這一次,謝未弦是覺得這道階梯長還是短。

  他無從得知了,他問不到。

  謝未弦就那樣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去。這長階是真的很長,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地一步步向下走,仿佛要一直走到地獄裡去。

  屍臭味越來越濃,他們也終於走到了終點。

  終點是一道牢獄的門。而門的後面,則歪七扭八地躺著好幾具屍體。惡劣的死囚犯數量畢竟還是在少數,裡面的屍體也屈指可數。顧黎野就被人扔在門口不遠處,渾身是血。

  謝未弦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頓住了。站在原地又呆了好久後,才接著向他走了過去。

  他拿出鑰匙,打開了獄門的鎖。然後,慢慢地拉開了門。

  他站在門口,半晌沒動。

  陳黎野看到他捏著獄門的手用力得傷口崩裂流血,還在微微發抖。

  很久之後,謝未弦才慢慢地鬆開了手,從懷裡拿出了那封鳳恍塞到他懷裡,內容只有一道豎的信。

  那信上已染滿了他的血。

  謝未弦啞著聲音開了口。

  「……黎野。」他聲音顫抖道,「我……收到信了。」

  無人回應。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久等了,下一章就會說明鴨鴨到底為什麼要把自己搞進牢獄,但是所有的解釋要在很後面,麼麼麼麼麼感謝在2020-09-0722:03:44~2020-09-0922:11: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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