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罪之鏡(十一)

  禁軍們把謝未弦領到了牢獄裡,交給了獄卒。

  那些獄卒還是拷打看守顧黎野的那一批。但不同的是,當看守的對象從顧黎野變成了謝未弦的時候,這些個人臉色就不太好了。

  顧黎野是罪臣之子,京城裡隨便來個人都能把他踩在腳下。而且他也不習武,在武學方面一點本事都沒有,隨隨便便就能把他制伏,根本用不著怕。

  謝未弦就不一樣了。這位爺連外族之主的腦袋都砍過,戰場上殺過的人更是數不勝數,這幾個小獄卒在他面前,估計一瞬就能全撂倒。沒辦法居高臨下地收拾人,這些獄卒的臉色自然不會太好看。

  但謝未弦的雙手早在來之前就被這些禁軍銬住了,身上也沒有佩劍,看這個樣子,他要想出手也是很難。

  獄卒們的心這才往肚子裡放了放,幾個禁軍走上前去,表情複雜地草草地和幾個獄卒說了一下事情經過。

  「謝未弦剛在朝上殺了幾個禁軍,還把程侯爺的腦袋砍了下來,也對聖上出手了。」禁軍們臉色有些難看地說,「犯的都是重罪,鳳大人說先關牢里,等他和陛下商量一下怎麼處置再說。」

  謝未弦已經是個罪人了,自然也不必再被尊稱侯爺。

  這些禁軍一邊說著一邊頻頻回頭看向謝未弦,看起來,他們心裡也挺犯怵。

  而那幾個獄卒聽此,則紛紛拿或驚異或愕然或嫌惡的眼光看了他幾眼。

  陳黎野也看向了謝未弦。

  謝未弦眼睛還紅著,正偏頭看著別處,好似禁軍說的事情都和他無關似的。

  然後禁軍們就走了。獄卒們相互商量了一會兒後,其中幾個便走上了前來,說:「摘玄甲,老實點。」

  謝未弦看了他一眼,聳了聳肩。

  他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你隨意。

  獄卒們就伸手把他身上的玄甲卸了下來,連帶著他那件標誌性的黑色長披風也一起解了下來,看也不看地團成一團,隨手一丟,然後就把他帶到了牢獄裡,其中一個伸手一推,把他推進了獄中。

  陳黎野跟著進去了。那牢獄的門被獄卒們關上,發出了好一陣吱呀呀的聲響。隨後,獄卒們又在牢門上掛了好幾把大鎖。

  陳黎野看向謝未弦。

  謝未弦的雙手還被銬著。進了牢獄之後,他就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了,呆了一會兒後,謝未弦便又抬起手來,悄悄地把脖子上的戒指吊墜取了下來,放在了手心裡。

  他望著手心裡的戒指,又呆了好半天。過了很久之後,他才又把手握成了拳,把戒指攥緊在手心裡,然後,又不動聲色地把它藏到了袖子裡。

  藏好之後,謝未弦就一直低著頭,不知在看著什麼,又在想些什麼。

  陳黎野看著他,感覺心裡頭壓抑的要死,又生出了很多疑問。

  他想起了謝未弦在劍逼明綸時,突然的劍尖一拐。

  像是突然改變了主意。

  到底為什麼停下了?

  為什麼沒有下手?

  他肯定知道在那個時候停手的後果的。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抓進獄裡,知道後果一定會不堪設想……

  他明明知道,卻還是收了手——為什麼?他到底想幹什麼?

  陳黎野第一次看不明白謝未弦。

  謝未弦就那麼安靜地坐在地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黎野站了一會兒之後,坐在了他對面。

  外面夜深人靜。

  謝未弦一直沒動,就那樣低著頭,偶爾能聽到他吸氣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哭了。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很久。等到第二天天光乍破時,有人來了。

  腳步聲輕快又悠閒地在外面響了起來。謝未弦抬起頭,他一宿沒睡,眼睛還是紅的,臉上還多了幾分憔悴和兩行淚痕。

  鳳恍正笑眯眯地站在獄外,穿的一身光鮮亮麗,獄卒正為他解開牢門上的鎖。

  「早啊,謝侯爺。」鳳恍不無譏諷地跟他打招呼,「睡得好嗎?」

  謝未弦沒回答他,一雙通紅的眼死死地盯著他。

  鳳恍好像看不見似的,牢門被打開之後,他就走了進來。幾個獄卒也跟著他進來了,另外幾個則轉頭走了。

  謝未弦還坐在地上,他看了眼那些轉頭走掉的獄卒,然後才又看向了鳳恍。

  鳳恍笑著說:「您昨晚可真是神勇啊,敢在朝中殺人的人,史上應該沒幾個。」

  謝未弦還是不吱聲。

  鳳恍也不在乎他吱不吱聲,自顧自地把話說了下去:「陛下昨天被您嚇了個半死,還氣得夠嗆呢,直接把我扣到了後半夜。按照陛下的話呢,他是要你必須死,但是不能死的太輕鬆。所以……」

  鳳恍說到這兒,那幾個出去的獄卒就來了——還搬來了一張桌子。

  鳳恍的話就戛然而止,他往後退了退,給這些獄卒讓出了地方來,讓他們把那張桌子搬到自己和謝未弦之間去。

  那張桌子上擺滿了刑具,刑具上還沾滿了淋漓的鮮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看到那些血時,謝未弦突然眼神微微一震。

  鳳恍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麼似的,忽的又一笑,說:「哦,對了,忘記告訴你了,這是顧黎野用過的。」

  謝未弦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憤怒與恨意一下子全湧上了臉來。他恨的咬牙切齒,立刻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拎著自己被拷住的手就要衝上去。看那架勢,估計就算手腳都沒了,他也能靠一張嘴把鳳恍咬死。

  但鳳恍身邊的獄卒不是吃素的,他們立刻撲了上來,按住了謝未弦,把他按到了牆上。

  這些獄卒個個五大三粗,身材魁梧,謝未弦又非什麼力士,雙手還被銬住了,手邊又沒有劍,一時間只有動彈不得的份。

  「……鳳恍!!!」謝未弦被人按在牆上沒法動彈,但心裡的憤恨可比天高,又氣又恨,便破口大罵道,「你個沒娘養的狗東西!!他用得著你這麼幹嗎!?!用這種東西!?這種東西是對俘虜用的!!是對死不開口的死士用的!!!他那種身子骨犯得著你用這種玩意兒!!?」

  鳳恍笑著搖起了扇子,聽了謝未弦這話,他輕快地笑了兩聲,扇子搖得更歡了,直把頭髮搖得飄飄,道:「我知道啊,但是他身子骨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他也死不開口,那不就是和死士一樣嗎?」

  「你……!」

  謝未弦還想再罵,但突然,他感到手上突然一松。

  他愣了愣,低頭一看,只見原本銬住他雙手的鐵鐐銬竟然被這些獄卒解開了。

  謝未弦一時不知道這群人這是走的什麼棋,又愣了一瞬,緊接著,一個獄卒就突然扯住了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往下一按往前一拽,一個鐐銬就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是一條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鐵鐐銬,是用來扣住囚犯的脖子的,做的像個項圈,圈人的時候活像圈狗。

  陳黎野見此,立刻慌了,他喊著謝未弦的名字跑了上去,抓了他一把,可卻又抓了一把空。

  陳黎野:「……」

  這裡沒人注意到他,他也沒辦法改變任何事。隨後,獄卒們就又把謝未弦的雙手用獄裡的鐐銬扣住了。做完這些之後,這些獄卒就向後一退,又回到了鳳恍旁邊。

  鳳恍接著說:「好了,別管什麼顧黎野了,言歸正傳吧。陛下有言,你必須死,但是不能死的太輕鬆。所以呢,要對你處以……凌.遲。」

  陳黎野一怔。

  什麼?

  謝未弦眉角一跳,咬緊了牙。

  「正巧,這裡的獄卒逼供的手段和凌.遲的手法一樣。」鳳恍笑說,「多有緣吶,謝大侯爺,死法都能一樣,你二人倒也算得上是對有緣人了,你可以知足了。」

  謝未弦沒做聲,他伸手抓緊了扣著雙手的鎖鏈,用力得鎖鏈都硌得他手疼。

  他一言不發,咬緊了牙,眼神顫抖,死死地盯著鳳恍,像是在把那些恨意咬碎了吞進肚裡。

  ……明明剛剛還對他破口大罵。

  他到底要幹什麼啊!?

  陳黎野看得著急。他本猜想謝未弦把自己搞進來是為了突襲鳳恍,可眼下他又好像根本沒那個意思。

  再這麼下去……

  陳黎野看向了桌子上的那些刑具。

  ……再這麼下去,他就真的要被處刑了!

  鳳恍扇子一合,轉身往後走了幾步,離遠了些許,像是怕被濺到血似的。

  然後,他才下了令:「動手。」

  幾個獄卒拿起了桌子上的刑具,朝謝未弦走了過去。

  陳黎野看到那些刑具上淋漓的鮮血。

  他看向了謝未弦。

  謝未弦咬緊了唇,盯著那些刑具,一言不發,一動不動,掙扎也不掙扎。

  ……動啊。

  獄卒走到了他面前,高高揚起了手裡的刀。

  謝未弦冷眼看著那把閃著寒芒的刀,然後閉了閉眼,似乎根本不打算掙扎。

  ……你動啊!你到底要幹什麼啊!?

  陳黎野再也忍不住了,嘶啞著嗓子喊了他一聲:「謝未弦!!!」

  謝未弦並聽不到他喊他,陳黎野這一聲也根本改變不了什麼,該落下的刀最終還是落下了。那把刀猛地捅進謝未弦的肩頭上,捅破了他的衣服,狠狠地刺入了皮肉里。

  鮮血四濺。

  陳黎野被四濺的鮮血刺痛了眼,他慢慢地睜大了雙眼,一時間感覺這把刀是落在了自己肩上一般,痛的渾身發麻。

  謝未弦並沒有叫出聲,他渾身一震,抓著鐵鏈的雙手猛地抓的更緊,發抖地厲害,咬緊了嘴唇,似乎是拼了全力沒讓自己叫出來。

  一個被凌.遲的人不叫,那就是對施刑人的侮辱。

  獄卒們當然也這麼想,於是那人拔出刀來,又一刀捅了下去。

  另一個人也跟著上前來,一刀劃在他胸口上。

  一刀又一刀。

  一下又一下。

  謝未弦始終沒叫,他緊緊抓著鐵鏈,忍得牙都打戰,眼前都模糊,也一直沒有叫過一聲。

  他越是忍,那些獄卒們就越是想讓他慘叫出來,也因此,下的手就越狠。

  那些傷一道又一道,在他身上留下鮮紅的血痕,每一道傷都深到見骨。

  他們又拿出火來,在他的傷口上炙烤,烤的皮膚焦黑傷口翻開——可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叫出來。

  他忍得渾身都痙攣顫抖。

  陳黎野快崩潰了。謝未弦不叫,他的眼淚卻開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停下……」陳黎野哽咽的聲音都開始斷斷續續,「停下啊……」

  他快受不了了,於是伸出手衝過去,想去攔下那些獄卒。

  可卻又撲了一場空。

  這好像是老天給他的懲罰,罰他兩千年前醒悟的太晚,罰他讓謝未弦難過,所以要他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他受苦。

  讓他意識到自己當年的愚蠢和現在的無能為力。

  陳黎野仰著頭看著謝未弦,感覺自己難過得已經開始呼吸困難了。

  就在此時,鳳恍突然站了出來,說:「停一下。」

  獄卒們停下了手。

  獄卒們一停手,謝未弦才終於鬆了口氣,緊繃的骨頭也鬆了下來,開始大口大口地喘粗氣。這一松,他就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咳出了好幾口鮮血來。

  他緊抓著鐵鏈的手也鬆了,往下滑落了幾分。

  鳳恍又搖著扇子走了過來。謝未弦抬起頭,眼裡還燒著仇恨的火,就那樣喘著粗氣,死死地盯著他。

  「骨頭夠硬啊,謝侯爺。」鳳恍笑著說,「不愧是邊境軍統領。」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罵鴨鴨啦,他肯定不可能放過這兩個的嘛,人家總要有自己的想法麼麼,往後看啦下下章就翻轉了,快的話下一章就反轉,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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