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瓷娃娃(九)

  走當然是要走的,陳黎野當然要回到謝未弦身邊。

  但是他在轉頭離去的一瞬間,卻突然遲疑了一下。

  他想起來了所有的事情,記起了自己是怎麼死的了,他的死相也確實不怎麼美妙。

  他是被人陷害死的。新皇聯合一眾大臣將一個謀反的帽子扣在了他頭上,不由分說地把他關進了牢里,日日嚴刑拷打,想讓他承認謝未弦也在暗中相助他謀反。顧黎野當時猜的沒錯,外族的隱患一旦消除,謝未弦的張狂就會為他帶來災難。

  所以他們要顧黎野承認謝未弦也有謀反之心。

  可他們最後都沒能把這句話從顧黎野嘴裡撬出來。

  顧黎野就那樣在嚴刑拷打之下死了,死在了獄裡。諷刺的是那時剛好開春,初春的光被牢獄的欄杆分割成不規則的光塊灑在了獄中。

  顧黎野就這麼死在了萬物復甦的早春里。

  他光是想想那時候的嚴刑拷打就感覺渾身都打哆嗦,靈魂都好像在顫抖。他記得自己死時的樣子,被嚴刑逼供而拷問致死的人,死的可不怎麼好看。但他死的時候謝未弦還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新皇一定是在他死後才把謝未弦從塞北叫回去的。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要問問他嗎?

  他會說嗎?

  ……不,很大概率不會。

  但如果告訴他自己已經把一切的事情都想起來了的話……

  陳黎野正在這邊思忖的時候,守夜人塵就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他轉頭一看,就看到了陳黎野心事重重的表情。

  守夜人塵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他沒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只輕輕地道了一句:「準備好了沒有。」

  陳黎野被這一句話拉回過了神來,應了兩聲:「啊……嗯。」

  守夜人塵接著說:「你好好想想我給你的提示。不過不想也沒關係,反正你看得到。」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起了手,又說,「好了,送你回家。」

  陳黎野:「……」

  守夜人塵一揚手,就帶起了一陣冰冷刺骨的寒風。這寒風起的又大又突然,陳黎野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狂風轉瞬即逝,一轉眼就平息了下來。

  陳黎野又慢慢睜開了眼。

  然後,他就被眼前的場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了。

  整個冰山地獄裡到處都是破土而出的鐵樹,這些鐵樹貫穿了整條路,甚至還貫穿進了很多房屋裡面,這幸虧是他們出來的早,不然,他們所在的那間房屋看樣子也遲早要遭此毒手。

  而在陳黎野面前,謝未弦正扶著一棵鐵樹,背對著他彎著腰喘著氣。死人不會出汗,但他看上去卻已然累的筋疲力盡了。

  陳黎野從沒看見過謝未弦累。守夜人似乎擁有用之不盡的體力,他曾經在刀山地獄裡為了他從最頂層跑到最下層的太平間,一口氣沒喘過。

  冰山地獄裡鐵樹橫行,烏鴉在頭頂盤旋,啊啊地叫著。陳黎野在鐵樹地獄裡第一次聽見這些烏鴉叫時覺得心裡發麻,可如今再聽,卻覺得這些烏鴉聲聲泣血。

  陳黎野心情複雜。從他看到獵殺場拔地而起一棵鐵樹開始,他就沒有再看過外面了。而在那時,謝未弦是操縱著鐵樹奔向獵殺場的,也就是說,冰山地獄現在的這副慘狀,全是在那之後短短的不到三四分鐘的時間裡發生的。

  這麼多。

  ……

  守夜人塵站在陳黎野旁邊,雙手插在兜里,看著謝未弦在那兒喘著氣。

  然後,他輕輕咳嗽了一聲。

  謝未弦猛地轉過頭,他雙眼通紅,眼邊還掛著淚痕,眼眶裡還泛著幾滴晶瑩。

  陳黎野愣住了。

  守夜人塵也愣住了。

  就在他們兩個愣住的這一瞬間,突然一枝鐵樹枝騰空而起,如鬼手一般速度極快地朝著陳黎野沖了過去,一下子把他拽了過去。

  謝未弦一把把他抓到懷裡。

  隨後,守夜人塵的腳邊一圈突然生長出了好幾根鐵樹枝,這些鐵樹枝向上扭曲著生長而去,眨眼間就長成了一個牢籠,不由分說地將守夜人塵困在其中。

  謝未弦做完這一切後,就連忙轉過身,通紅著雙眼抓著陳黎野的肩膀,聲音顫抖地問他:「他把你帶去哪了!?」

  謝未弦有點太著急了,一時沒控制好力度,陳黎野被他抓的肩膀一痛,但又硬著頭皮把痛忍了下去,說:「……沒有,沒去哪……」

  陳黎野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謝未弦,然後他說話的聲音就越來越小,到最後甚至變得像是蚊子在嗡嗡。

  他發現自己有些不敢直視謝未弦的那雙眼。

  謝未弦那雙眼紅的可怕,陳黎野更是不敢面對他眼邊掛著的淚痕。看來,謝未弦是被他嚇得夠嗆,畢竟這是陳黎野第一次在他面前被守夜人帶走。

  被守夜人帶走的參與者,都必死無疑。

  陳黎野本想告訴他自己想起了一切,可看著謝未弦那雙紅透了的眼,他突然又不忍心說了。

  怎麼說得出口?「我想起了一切,你的良苦用心都做廢了」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

  他怎麼忍心讓他在這種情況下還回憶兩千年前見到顧黎野死時是什麼情況?

  他說不出口。

  謝未弦喘著粗氣,又紅著眼睛問他:「那他對你做什麼了沒有!?」

  「……沒有。」陳黎野硬著頭皮看著他的眼睛,說,「我沒事,哥。」

  我沒事。

  陳黎野說出這話後,就感覺謝未弦抓著他肩膀的兩隻手一頓,隨後就慢慢地鬆了一些。

  他看向謝未弦。

  謝未弦仍在喘氣,他喘了幾口之後,就忽然慢慢地長出了一口氣。

  像是終於安心了一般。

  陳黎野聽到先前一直盤旋在空中叫的烏鴉也漸漸地停歇了下來。

  謝未弦低了低頭,一邊把陳黎野攬進自己懷裡,一邊喃喃著顫聲說道:「沒事就好……」

  他一邊喃喃著自言自語,一邊把頭靠在了他頸窩裡。他像是很累了,累得聲音都慢慢低了下去。

  「沒事就好……」

  陳黎野僵在了原地,他的兩隻手自然而然地抱著謝未弦,愣著沒有動彈。

  謝未弦真的累了,陳黎野猶能聽到他在自己耳邊喘氣。

  守夜人居然會累……?

  這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但陳黎野這樣抱著他,卻感覺安心了下來。他感覺他們之間的隔閡在這一瞬間被清除的乾乾淨淨,他感覺他好像真的跨越了那條兩千年的長河,又一次和他的將軍並肩站在了城關之上。

  他想起兩千年前,在外族平息下來,顧黎野被迫回京做回籠中鳥的時候。那時謝未弦回京時就會來找他,借著昔日袍澤要好好聚一聚的名頭把他帶出顧府去,然後就一路跑到謝家侯府,在沒有監視目光的侯府里,他們就總會這樣抱在一起。

  陳黎野有一瞬間突然想,好像什麼都沒變。

  但這想法只有一瞬,一轉眼陳黎野就在心裡笑了,笑這想法天真可笑。

  明明早就物是人非事事休,什麼都變了。

  但就在此時,忽然周圍的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隨後,什麼東西結成了冰的咔嚓咔嚓聲傳了過來。

  謝未弦猛地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去,就見那邊囚住冰山地獄守夜人的鐵樹籠此刻居然通通結成了冰,隨後一聲巨響,這些冰連帶著冰里的鐵樹都一併炸成了冰屑,飄飄揚揚的灑在了空中,炸成了點點冰光。

  守夜人塵站在冰的中央,剛剛的冰炸裂時帶起了一股冰風,他站在風中央,頭髮與身上的校服都被風吹的飄飄揚。

  陳黎野呆了。

  這人……這麼強的!?

  那可是鐵樹啊,居然就這樣和冰一起被炸成碎屑了!?

  謝未弦也滿臉寫著震驚。他在地獄裡一路走來,雖然沒和其他守夜人打過幾次,但也和兩個人交過手。這兩個人同樣都被鐵樹揍飛過,他們都對它無可奈何,只有到處跑的份——一個是湯神,一個就是刃。

  所以,這還是頭一個把他的鐵樹毀的一乾二淨的守夜人。

  謝未弦連忙把陳黎野抓到身後護起來,同時,數支鐵樹與無數烏鴉又騰空而起。

  守夜人塵毫不意外他這個反應。面對謝未弦如臨大敵的態度,他卻絲毫不慌,平靜開口:「你剛才是在哭嗎。」

  「……啊!?」

  「我說你,說的就是你。」守夜人塵說,「你剛剛是不是哭了。」

  「你在講什麼屁話,我怎麼可能哭……」

  謝未弦一邊說著一邊在手裡變出一支鐵樹杈,做好和守夜人塵交戰的準備。但就在此時,一滴淚從他臉頰滑落,滴了下來。

  正巧不巧滴在他手背上。

  謝未弦當即愣住了。

  他愣在原地,像一尊僵硬的石像,過了一會兒後,他的表情居然驚惶了起來——像是看到了什麼根本不可能看到的東西一般。

  「……你哭了。」守夜人塵也難以置信地說道,「你怎麼會哭的……拜託,你是守夜人啊。」

  陳黎野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哭怎麼了??」

  「你還不明白嗎。」守夜人塵面色凝重道,「守夜人是死人啊。」

  「死人怎麼哭的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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