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野和謝人間往門口走去。
參與者們有的選擇離開,有的選擇留下。有幾個參與者走在他們兩個前面,先他們一步走出了門去。
門外依舊黑氣繚繞。一走出去,嬰孩的咯咯笑聲就又入了耳來,聽起來尤其瘮得慌。
他們走出了這間令人感覺後背發麻的房屋,一路往回走的途中,試著去推了推別的人家的門。結果門還沒推到,就被一面透明的牆阻隔在了門外。
果然還是這樣。
也是,這一路上這麼多屋子,要是都能進去,那這地獄未免難度也太低了。
陳黎野和謝人間到處晃了一會兒,最後選擇了一個小巷子,鑽了進去。
這個巷子裡和他們落在這個地獄的哪個小巷子一樣,巷子深處竟然堆滿了垃圾,遙遙地傳過來一股惡臭味。
陳黎野半蹲著,謝人間靠著牆站著,兩個人相顧無言,等著晚上守夜人的到來。
陳黎野點了一會兒手機上的單機遊戲,時不時地抬起頭看一看謝人間。
謝人間也在點手機。
就像陳黎野會時不時地抬頭去看謝人間一樣,謝人間也會時不時地低頭去看一眼陳黎野。這是所有人類的共性,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時,注意力當然會在他身上,總會想看一看他的。
這是根本沒辦法抑制的本能。
於是他們兩個都時不時地看看對方,有時候還會不小心撞個四目相對。撞上之後,他們兩個又會紛紛一僵,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把頭轉了回去。
頻度非常一致。
在他們兩個第五次撞車,同時又第五次倒車回去之後,陳黎野突然感覺有點好笑,抽了抽嘴角。
他有時候真的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究竟是一個什麼詭異的狀態。
突然,陳黎野感覺周圍的溫度驟降了下來,那感覺就像突然進入了一個冷氣房一樣。
溫度降得太突然,陳黎野被凍得哆嗦了一下。溫度像是從山頂往下跳一樣,很快就降到了一個冬天才會有的溫度,陳黎野身上還穿著夏天的衣服,哪兒受得了這個溫度。他忍不住縮了起來,抱緊了自己的雙臂,想以此來獲得一些些微的溫暖。
謝人間對冷熱完全沒感覺,他見陳黎野好像很冷似的,就皺了皺眉:「怎麼了。」
陳黎野凍得說話都犯哆嗦:「冷啊……」
他還想再說點什麼,但話剛說到一半,就愣住了。
天上竟然開始下雪。
雪!?
陳黎野愣了片刻,然後他發現有些不對,這些雪落下的速度未免有些太快。
陳黎野伸出手去接了一下。然後他才發現,落在他手掌心裡的並不是雪,而是冰的細小碎屑。這些碎屑一落到他手裡,立刻化成了水。
謝人間也發現了:「冰?」
「嗯。」陳黎野應了一聲,道,「是冰……可天上怎麼會下冰?」
陳黎野有些奇怪。於是轉過頭,大著膽子往路上看了一眼——反正現在守夜人出現的播報還沒響起,不必擔心被獵殺。
陳黎野剛看了一眼外面,就瞬間被外面的景象驚得瞳孔驟縮。
一座冰山。
那是一座冰山。
那座冰山巨大無比,就橫在那座黑氣四溢的房屋側邊。冰山之上,似乎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應該就是守夜人。
但陳黎野看不清這個人的樣子。冰山的冰氣化成了四溢的白霧,那個人就在這片白霧之中若隱若現。
不知為何,陳黎野感覺那個人好像正看著自己。
……
……感覺有點不妙。
陳黎野默默地縮回了腦袋。
謝人間問道:「外面有什麼?」
陳黎野:「……冰山。」
「正常。」謝人間道,「冰山地獄嘛。」
就在此時,地獄的聲音響了起來。
【守夜人「塵」,狩獵開始。】
這一聲播報響起又消失之後,世界就突然安靜了下來,天上落下的冰屑也消失了。周圍一片寂靜,仿佛死了一般。
陳黎野的內心卻並不寂靜。
以往,無論度過哪個地獄,就算到了夜晚,陳黎野也不見得會慌亂或者有別的情緒,他會很平靜地呆在謝人間旁邊。
但這一次,他卻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心裡發芽破土,如同一棵鐵樹一般在心裡拔地而起。
那是一股衝動。
他竟然想衝出去,去見這個守夜人——他覺得自己必須去見。
而且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了柳煦。
好好的過個地獄,怎麼突然就想起他來了?
陳黎野可連姚成洛都沒想起來過。
陳黎野壓抑住內心的衝動,而他身邊的溫度也在慢慢地繼續向下降。陳黎野凍得感覺自己快死了,又慢慢地蹲了下去,把自己縮成一個團。
謝人間眼看著他臉色越來越不好,凍得嘴唇都有些發白了,就皺了皺眉,小聲地道了句:「沒事吧?」
陳黎野凍得感覺自己快僵住了,動都不敢動,只好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謝人間。
他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眼神的。他那眼睛裡全是無助,直接變成了一把刀,捅到了謝人間心口上。
謝人間的臉色一瞬就垮了,扭曲得不像樣,他在心裡破口大罵了一聲,然後走了過去,伸出手。
他想把陳黎野拽到自己懷裡。
他在那一刻完全忘了自己是個死人,忘了自己早就沒了任何溫度,他只知道陳黎野冷,只知道陳黎野需要他,於是,留在他身體裡本能瞬間霸占了他所有的思想,他的本能要他去抱住他,他的本能要他去護住他。
僅此而已。
於是,他未經思考的伸出了手。
陳黎野愣了一下。
但在謝人間的手將要碰到陳黎野的那一刻,突然一陣寒風大作,從巷口那裡直接灌進了巷子裡,把謝人間吹得一愣。
他抬頭一看,就見面前空空蕩蕩,除了陳黎野,沒有第二個人。
但他周遭極其迅速地結起了冰,而在巷口那裡,有一些冰霜在風中盤旋,飄飄灑灑。
沒人比守夜人更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謝人間心中立即警笛大作,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喊道:「陳黎野!!!站起來跑!!!!」
陳黎野一愣,他想聽話,但他根本來不及站起來,就感覺一陣狂風呼嘯著撲了過來。
隨後,他聽見了水結成冰的咔咔聲。
謝人間撲了個空。
陳黎野消失在了原地,而周圍的冰又極其迅速地消退而去,一切都慢慢地回歸了原點,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謝人間愣住了。
他只愣了幾秒,很快就一咬牙。
好一陣鐵樹破土聲響徹在冰山地獄裡——還伴隨著一陣歇斯底里的怒吼大叫。
除了陳黎野,沒有參與者明白眼下到底在發生著什麼。
等陳黎野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坐在一個房間的地板上了。
房間裡寒氣陣陣,而他面前站著一個人。這人和大部分選擇穿一身純黑色的守夜人不同,居然穿著一身中學的校服。他把手插在褲兜里,袖子擼了起來,露出了半截胳膊,而他露出的皮膚上有的地方竟然還結著一些冰。他這一身打扮普普通通,若不是皮膚上有那些冰,陳黎野絕對不會把他和守夜人劃等號。
而這位守夜人正背對著他拉下窗簾。
陳黎野:「……」
他的腦袋還有點涼,可能就因此有點退化了,甚至第一反應不是「我涼了」,而是覺得——
這校服,挺好看。
就在此時,謝人間歇斯底里的怒吼從窗外傳了過來。
陳黎野一下子反應了過來,他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轉頭就跑,頭也不回地往門口奔去,跑的飛快,求生欲極強。
正在拉窗簾的守夜人塵聽到聲響,回過頭來,見陳黎野竟然爬起來就往門口跑,就眨了眨眼,伸出手來,直接召出一堵冰牆來橫在了陳黎野面前。
陳黎野毫無懸念地啪地一下撞到了冰牆上:「……」
「你冷靜一點。」守夜人塵面無表情道,「我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守夜人。」
陳黎野:「……」
陳黎野默默地側過了頭,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過去。
守夜人塵站在他的目光里,見他滿眼寫著不信,就聳了聳肩,道:「不過從來沒人信。」
陳黎野:「…………」
在陳黎野沉默的這段時間裡,外面謝人間的怒吼不減反增,他好像瘋了。而同時,鐵樹破土的聲音和他的怒吼一同一直遠去。
陳黎野愣了一下:「嗯??」
守夜人塵聽他這麼「嗯?」一聲,就道:「你注意到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回過頭去,看向剛被他拉下來的窗簾。嚴格意義上來講,那並不是窗簾,這家的窗戶是百葉窗。守夜人塵便伸出手,壓下了百葉窗中的一葉,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他們這裡是一棟房屋的三樓,視野極佳,什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守夜人塵就一路目送鐵樹地獄守夜人一邊大叫著一邊朝著他的那座冰山獵殺場奔去,他一邊看著這一幕,一邊頭也不回地語氣平靜道:「我把你帶走了,他當然會認為我是要把你帶到獵殺場去殺掉,也當然會直接往獵殺場那邊跑,肯定會離這裡越來越遠的。」
陳黎野有點懵:「你把我抓來不是為了把我殺了??」
守夜人塵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個人長得很不錯。皮膚很白,也很年輕,長相比較陰柔,生了一雙很少見的睡鳳眼,看起來好像沒睡醒似的。而且看他的樣子,死時應該只有十七八歲左右。
守夜人塵微微抬了抬頭,說:「是啊,前提是我得想殺了你,不然把你帶去獵殺場也沒用。」
陳黎野愣了愣,聽出了他話里的話:「你不想殺我?」
「有誰規定守夜人抓人就必須是殺人嗎?」
陳黎野覺得有點無語,乾脆反嗆了他一句:「……有哪個守夜人抓人不是為了殺人嗎。」
守夜人塵:「我。」
「……」
牛。
陳黎野服了,看了一眼遮住外面所有景象的百葉窗,為外面歇斯底里叫著朝著獵殺場奔過去的謝人間感到擔憂。
他也不知道自己擔憂什麼,這個地獄的守夜人就在他眼前,謝人間也不會和其他人打起來,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
可他就是擔心。
陳黎野收回了目光,警惕心依舊沒放下,說:「所以,你不殺我把我抓來幹什麼?」
守夜人塵說:「跟你分享有意思的事情。」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紙。
那是斷罪書。
陳黎野一愣:「你……」
「我一開始沒看懂你是什麼罪。」守夜人塵說,「所以就想把你抓來問問而已。我這個人比較自閉,不習慣對付很多人,所以看到你還有個隊友的時候覺得很頭疼,只是想把你單獨抓來問清楚。當然,如果罪不至死的話,我肯定會把你活著放回去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隔著百葉窗看向外面大吼大叫的謝人間,道:「沒想到還被我誤打誤撞撞出來一件這麼驚悚的事兒。我的地獄裡,居然還有別的守夜人在。」
陳黎野嘴角抽了抽。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大概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守夜人塵展開了斷罪書,說,「你叫陳黎野,對吧?」
陳黎野有點麻木,他看向了外面,只想趕緊回到謝人間旁邊,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對。」
「那後面這個名字就是那位守夜人了,謝……」
陳黎野有點急著出去,就搶答了一句:「謝人間。」
守夜人塵:「……什麼?」
「怎麼了。」陳黎野還沒反應過來,「謝人間啊。」
「……」守夜人塵盯著那紙斷罪書沉默了很久,皺了皺眉,說,「這上面寫的不是謝人間。」
「……!?」
陳黎野一下子反應過來了——斷罪書上寫的是謝人間的本名!
他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來了精神,問道:「寫的是什麼!?」
「……」
守夜人塵沒回答,他沉默著放下手裡的紙,看向了陳黎野。
陳黎野急的要死:「寫的什麼,你快說啊!」
「我當然會告訴你。」守夜人塵不急不忙地把斷罪書背過去放到了一邊的桌子上,說,「你先不要急。你告訴我,他是不是跟你的前世有關係。」
「有。」
「他是不是什麼都沒向你透露過。」
「……對。」
「他是不是還一意孤行認為你這輩子跟他沒關係。」
「…………對。」陳黎野有點奇怪,「你怎麼知道的?就因為那個名字??」
「對,都猜得出來。」守夜人塵說,「他不告訴你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名字是刻在靈魂深處的,而靈魂里又擁有記憶,所以,名字這東西是會封鎖住記憶的……通俗點來講的話,就是有兩道鎖鎖住了你的記憶,其中一道鎖是你的名字,另一道鎖就是他的名字。所以,他之所以不告訴你他的名字,就是不想讓你想起來。如果你知道了他的名字的話,你所有的記憶就會全部甦醒,沒有例外。」
陳黎野沉默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他夢裡都聽不到謝人間的名字,因為那個名字封鎖著所有的記憶。
陳黎野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你想知道嗎。」守夜人塵問他,「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不過,他瞞著你也肯定有他的理由,你自己心裡應該也明白。所以……」
守夜人塵還想再說點什麼,可話到途中,就被陳黎野毫不猶豫地打斷了:「我想知道。」
陳黎野當然知道謝人間有他的理由。他知道自己上輩子有多苦,也知道謝人間的用心良苦。
陳黎野不想背叛他的良苦用心,但也不想就這樣一無所知。他當然感謝謝人間,但就像謝人間選擇瞞住一切保護他一樣,他也不能把謝人間一個人留在兩千年的歲月長河裡。
他要邁過這道長河。
哪怕這會讓他再想起那些壓抑到難以呼吸的歲月。
或許是他的眼神太堅定,守夜人塵都愣了一下,然後,他竟然忽的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真像。」
陳黎野愣了一下:「什麼?」
「沒什麼,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守夜人塵說,「不過他比你表情豐富多了。」
陳黎野:「……」
那我謝謝你啊。
守夜人塵拿起桌子上的斷罪書,交給了陳黎野,說:「你自己看吧。」
斷罪書很輕,但陳黎野一拿到手上,卻無端感覺這東西沉甸甸的。
當然會感覺沉,畢竟這紙上有三個字承載著兩千年前的過往。
那些壓抑的溫柔的難過的開心的恨的愛的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三個字身上。
陳黎野深呼吸了一口氣,攢了好久的勇氣,才終於把斷罪書猛地翻了過來。
隨後,他一目十行地略過了一眾參與者,在最中央找到了自己。
陳黎野。
而在這三個字後面,還有三個字。
——謝未弦。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忽然一熱,仿佛有什麼威力巨大的東西在腦顱里炸開了。
炸成一片塞北的風雪。
作者有話要說:想起來了!!!!!
激動們把同志打在公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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