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的笑頓時僵在了臉上。
不過這太監臉上的笑只僵了一瞬。他轉眼就又笑了兩聲,搓了搓手,對謝人間道:「哎呀,侯爺真是愛說笑。侯爺不樂意被查,那我們就不查就是了!就是吧,聖上托我……給顧公子帶了話,不知侯爺方不方便,讓老奴跟顧公子……」
話說的很明顯了,這太監要和顧黎野單獨相處。
聖上傳下來的話,那肯定是要和顧黎野單獨說的。謝人間雖然是個出了名的狂人,但是也不能太狂。所謂槍打出頭鳥,他狂也會有個界限,如果太過越位,項上人頭就會不保了。
他之前大罵太監不把顧黎野交回京城,是因為他需要謀士。他在要求軍火的摺子里滿篇張狂,是因為不撥軍火這件事實在太過分。這兩件事情都有原因,朝野里擁護謝人間的忠臣不在少數,他們會替他說話。但如果這種小事上都要加以干涉,他就有點狂的太過分了,等這太監回去添油加醋一說,他就肯定會被抓住把柄,那幫子奸臣可就有地方發揮了。
謝人間心裡的算盤打的啪啪響,思忖片刻後,他就側頭看了眼顧黎野。顧黎野似乎沒什麼所謂,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滿臉平靜,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事情。
「餵。」謝人間叫了他一聲,道,「你覺得可以嗎。」
顧黎野被叫了一聲,轉頭看向他,聞言眨了眨眼,道:「無所謂啊。」
他是真的無所謂。比起他在京城裡的遭遇,這點事兒簡直輕如鴻毛。
謝人間聽了他這話,就低下了頭去接著看竹簡,佯作滿不在乎的樣子道,「那去吧。他要是幹了什麼出格的事,你就給他一拳,出了事我擔。」
太監聽了後半句話,臉色有點扭曲。
顧黎野笑了兩聲。謝人間看似不在乎,實則心裡惦記的要命。
這太監說是要和顧黎野兩個人獨處,那也不能厚著臉皮請謝人間這尊佛挪地方。這裡畢竟是帥營,是謝人間的地盤,要說挪地方的話,還得他們兩個自己走。
顧黎野知道這老太監想幹什麼,就把他帶到了自己的營帳里。他的營帳是謝人間給安排的,十分簡樸,也就擺了一張桌子一張床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擺放的物件也很少,堆的全是邊境軍的書文,以及塞北邊境外的外族分布的地圖,還有一套茶具。
顧黎野自己是沒什麼東西的,茶具也是謝人間看他這屋子太窮酸,實在看不下去眼了才給了他這一套的。
這太監一進來,就先眯縫起了眼,把這營帳里到處巡視了一番,就連那些角落也不放過。
顧黎野太了解他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要幹什麼,遂道:「劉公公,請吧。」
這太監就是劉公公。
劉公公說要搜,那就肯定是要搜。謝人間是想護著顧黎野的,但如果劉公公搜不成的話,回頭可不知道他要怎麼跟皇上添油加醋一頓說。顧黎野被怎麼說都無所謂,但他不能給謝人間添麻煩。正如謝人間想護著他一樣,陳黎野也想護著謝人間。
劉公公是個看人辦事的人。謝人間跟前他不敢放屁,到了顧黎野這兒他就居高臨下了起來,都懶得拿正眼瞧他。
劉公公橫了他一眼,嗤笑了一聲。然後,他就一揮手,陰陽怪氣地捏著自己的尖細嗓子,道:「給我搜!」
他身邊的幾個下人就走進了營帳里,開始翻箱倒櫃地翻起了顧黎野的屋子。
他們像是在搜一個囚犯的牢房一樣,根本不懂輕拿輕放。拿起他桌子上的竹簡一抖摟,再隨便看了看裡面的內容,確定沒什麼問題之後,就隨便往桌子上一甩,就算那竹簡被甩到了地上去他們也不管。好好的一個房間就這樣被他們翻得亂七八糟,像進了賊一樣,東西被毫不在乎地嘩啦啦丟了一地。
一同被丟在地上的,還有顧黎野的自尊心。
陳黎野這個獨立自主的現代靈魂有點接受不了,但身處顧黎野身體裡的他卻意外地感到平靜。
他就那樣在原地站著,看著他們翻亂自己的東西。就這樣安靜地站了一會兒之後,陳黎野明白了。他並不是對此感到平靜,而是感到麻木。因為一向如此,所以他難以再感到不甘——因為一向如此。
劉公公抱著雙臂仰著腦袋,有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搜。就這麼站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又尖里尖氣地叫了顧黎野一聲:「顧公子。」
顧黎野轉頭看他。
「陛下說了,讓你來塞北,是為了安定外族。」劉公公說,「你是個聰明人,可不要節外生枝,讓陛下費心。」
這話可是話裡有話。皇上無非是想對他說:不要有什麼謀反的叛逆想法,早點回顧府去做你的籠中鳥。
顧黎野聽懂了這話里的話,他對此毫不意外,「嗯」了一聲,道:「知道了。勞煩劉公公給陛下帶話,就說等這裡的事情安定下來,我自己就會回京去的,叫陛下不必費心。」
顧黎野一邊說著,一邊垂了垂眸。
一個竹簡恰好被丟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滾到了他的腳邊來。顧黎野低頭看著竹簡,仿佛在看自己這抬不起頭來的一生。
劉公公聽顧黎野這麼說,也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便冷笑了一聲,捻起了個娘里娘氣的蘭花指,陰陽怪氣道:「顧公子果然聰明哎——」
顧黎野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噁心。
他還是沒忍住在心裡暗罵了句。
劉公公的人搜完之後,就從顧黎野的房間裡出去了。他們是一群在京城裡身嬌肉貴的主,不想在塞北這鬼地方受累,等事情一辦完,立刻又上了馬車,回京去了。
顧黎野的營帳里雖然被翻了個底兒朝天,但他東西少,收拾起來也不算太費力。等劉公公走後,他就把被翻亂的東西又一一拾起來,擺回到原處。等擺好最後一件時,恰好營帳的門帘被人拉開了。
拉開門帘的是謝人間。他站在門口,撩著門帘,對裡面的顧黎野說:「那太監都走了這么半天了,你還窩在這兒幹什麼呢?」
顧黎野正好在桌子邊,聞言也未慌亂半分,反倒不動聲色的拿起了茶壺來,捻了一把茶葉放進去,極為高超的把這事糊弄了過去:「泡茶。」
謝人間:「……」
「來一杯嗎?」
「…………」
謝人間站在門口沉默了片刻,走了進去,看著他往茶壺裡倒茶葉,便皺了皺眉,道:「你這不是剛開始泡嗎。」
顧黎野答:「剛剛在想事情。」
「想什麼,那太監說的話嗎。」謝人間問,「他跟你說什麼了。」
顧黎野手上的動作沒停,腦子裡卻迅速地思考起來。
劉公公從頭到尾一共跟他說了沒三句話。顧黎野是不能告訴謝人間這三句話的內容的,畢竟告訴了也沒用。但太監和他單獨說了話的這件事,或許可以用來借題發揮一下。
他一直懷疑謝人間喜歡他,但是他並不明確真假,謝人間也態度曖昧。他們兩個這樣互相一直拖下去是不行的,畢竟顧黎野遲早要做回籠中鳥,這麼拖下去,顧黎野怕他們兩個之間會落個無疾而終的結局。
也就是說,他們之間很有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然後就這樣錯過,成了對方生命里的過路人。
這要換個別人站在顧黎野的位置上,可能就會選這條路。會讓心愛的人去走他的陽關大道,會把這件事徹底深埋心底。雖然會遺憾,但是畢竟這樣對對方來說,無疑是最好的。
可顧黎野不甘心,他想試試,他想被愛。
於是,在短暫的沉默過後,他蓋上了茶壺的蓋子,抬起頭,對謝人間道:「劉公公說,皇上準備賜婚給我。」
謝人間:「……」
陳黎野很清楚地看到謝人間眼睛裡有什麼東西裂了。
他有點想笑,但是盡力忍了下來,接著說道:「皇上的意思就是,雖然我是罪臣之子,但是這些日子在塞北的表現令他很驚訝,覺得不能埋沒我的才華,但是又擔心我罪臣之子的身份,所以呢,只要我答應和他許配給我的姑娘成親,他就可以給我一個官職,以後我就能高枕無憂了。」
謝人間:「…………然後呢。」
他這話聲音低沉,還有點咬牙切齒,話裡頭的低氣壓幾乎都要溢出來把空氣凍結了。
顧黎野裝作沒注意到,低下頭裝作去鼓搗茶具,接著說:「我答應了啊。」
「…………」
低著頭的顧黎野看到謝人間的拳頭握的越來越緊,都開始顫抖了。
顧黎野見此,趕緊趁熱打鐵,滿不在乎地接著說道:「挺好的啊,我都不認識幾個姑娘哎。皇上賜婚的話,對方應該是文臣或者武臣的女兒吧?那肯定都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什麼的啊,一定都很漂亮。白給我一個娘子,我為什麼不要?我是個男人,當然想要姑娘啦。」
顧黎野低著頭都感受到了謝人間身上飄散而出的殺氣和憤怒。
他可能不知道作死兩個字是怎麼寫的,還接著說:「所以呢,等你這邊外族的事情安定下來,我就回京成親。統領,你到時候記得去給我捧場啊。」
謝人間光是忍著聽下去就已經很費勁了,一聽顧黎野居然還提了此等要求,終於再也忍不下去,爆發了:「滾!!!!」
這一聲爆發的怒喝喊得歇斯底里,他先前一直沉默,顧黎野雖然做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這一聲怒吼嚇了一跳,手裡的茶杯一抖,差點沒掉。
他抬頭看向謝人間。
謝人間紅了眼睛,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生氣和難過都寫在了他臉上。
「誰他娘愛去誰去!!」他喊道,「你要走隨時走!!你以為我會留你嗎!?要成親就早點滾!!!」
說完,謝人間轉頭一甩外袍,憤而離去,頭也不回地踏進了帳外的風雪裡,背影看上去孤獨可憐又委屈。
「……」
顧黎野端著茶杯,有點懵。
糟了。
比想像中威力還大,謝人間好像都要哭了。
……
怎麼辦。
顧黎野在原地呆了片刻,為謝人間的反應自責了片刻後,又琢磨過味兒來了。
……等等。
照他這個反應來看的話,那事實豈不正和顧黎野所料的一致嗎?
謝人間——是真的喜歡他啊。
作者有話要說:我最近兩天莫名心態有點崩感覺很挫敗【卑微明天周末就又要日萬了,可以誇誇我嗎給我一點動力【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