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人間躺了很久。
他越是躺著,心裡就越難受。過往的事仿佛成了一把火,把他死去的心臟燒的灼熱,連帶著那些意難平都一併成了火上澆油的熱油。
他嘖了一聲,坐了起來,抓過床另一頭的手機來看了一眼時間。他躺的時間比他自己想的還長,這都已經十點半了。
謝人間突然發現了一個他忘記考慮了的問題——他該不該還給陳黎野做飯。
現在他們兩個的狀態很微妙。說是冷戰又不是冷戰,說是吵架好像又不是吵架,總結一下的話,就是謝人間在單方面的疏遠他,陳黎野卻在想盡辦法拉近距離。
這種情況下,照理來說,謝人間是絕對不能再給他做飯的。
……但是他要是不給他做的話,他自己吃什麼?
又去吃那些一看就會減壽的外賣?
那怎麼行!?!
……但是做了的話不就好像在求和好一樣嗎。
謝人間就這樣自己在心裡和自己打的不可開交,在這樣糾結了十多分鐘之後,最終還是嘖了一聲,一拍大腿,認命地站了起來,走向廚房做飯去。
真是欠了他的!
謝人間忍不住在心裡罵。
他走進了廚房,一如往常的拿出食材做飯。他一旦做起事來,就能心情平靜一點。然後一邊做飯,一邊想起了地獄裡那對雙子對他說過的話。
他還記得,並且記得很清楚——她們說,「你生於夏夜初月,戰於數九寒天,死於春日暖陽」。
這句話是真的。謝人間確實出生在夏夜裡,塞北也確實常年冷得要死,他也確實是在京城的暖春里含恨而死的。
問題是,她們怎麼會知道,又怎麼會說出這些來。這些引路人雖然身份特殊,但說到底也只是地獄NPC的一份子,既然如此,那麼這些話很有可能是地獄說給他聽的。
這就奇怪了。
他是從自己的地獄裡跑出來的,按照守夜人的規則,逃出自己地獄的守夜人必死無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僥倖免了一死。
但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再後來。再後來,他陪陳黎野在那麼多地獄裡進進出出,用的都是陳黎野這個參與者的身份。那麼,按照規則所說的,地獄不該能察覺到他是守夜人才是。
可現實卻不是這樣的,連著兩個地獄的鬼怪都對他說了這種話,這就證明地獄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特殊,也肯定發現了他就是鐵樹地獄的守夜人。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但沒有派人來抓他,還放任他接著進出地獄?
畢竟那個林露露當時都差點把他本名說出來了。這不就證明地獄早就知道他是誰了嗎?
那為什麼……
……
謝人間想不明白。
在等他自首?
好像也不是。
那對雙子說過「你還是不明白」,還有「你知曉,你本該知曉,但卻向死而生」這兩句話。
「……人都死了,不向死而生還能怎麼辦。」
謝人間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地抱怨了一句。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到底知曉什麼,又本來應該知曉什麼?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知曉什麼。
……
林青岩和陳黎野在咖啡館裡泡了大概兩個小時多。
之後,林青岩說自己還有事要辦,就先走了。陳黎野看了看時間,已經快要十一點了。
他在外面也沒什麼事情要辦,就準備回家去了。然而,他剛一走出咖啡館,迎面就見到西裝革履從自己車上走了下來的柳煦。柳煦一下車,正好也看到了他。
陳黎野:「……嗨。」
柳煦:「……好巧。」
柳煦見他一身休閒裝,就知道他是從家裡出來的,於是一挑眉,道:「你不是失戀了嗎,還失戀到咖啡館這邊來了?」
陳黎野:「……」
柳煦說這話,只不過是想調侃一下他那個根本不存在的請長假的理由,誰知上次陳黎野確實沒失戀,這次卻真的差不多算是失戀了。
陳黎野一時間心情複雜,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好在他不用回答,柳煦接著道:「算了,相見既緣分,你上午還給我介紹了個案子,我就請你吃個飯吧。」
陳黎野:「……」
陳黎野思考了一下。覺得現在回家去謝人間也肯定是不想見他的,倒不如別給雙方找麻煩,再在外面晃蕩一會兒,再多給彼此一點冷靜的時間也不是件壞事。
於是他答應了下來,拿出了手機,給謝人間發了條消息,說自己中午不回去了之後,就和柳煦一起往另一邊走了過去。
咖啡館這邊一條街都是吃飯的地方。兩個人晃了一會兒後,進了一家日料店,隨便要了幾樣東西。
兩個人秉持著現代人類的優良傳統,面對面地玩了一會兒手機之後,柳煦覺得無聊了,就把手機放了下來,對陳黎野道:「老陳。」
陳黎野:「嗯?」
「你不覺得不對勁嗎?」
「什麼不對勁啊。」
「你上午接的這個離婚啊。」柳煦道,「一般人離個婚會這麼費勁?」
陳黎野:「……」
陳黎野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柳煦這個高考狀元的腦袋開始轉了,道:「一般來說,男方要離婚的話肯定是對女方失望的,但是這種拐個大彎想辦法要把財產全部給女方的行為,就證明他肯定是還對女方存有感情的。那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離婚?」
陳黎野表面風平浪靜,內心開始波濤洶湧。
柳煦是唯一一個他害怕的人。是這個邏輯怪物的話,那說不定真能把地獄的存在給分析出來。事實上,地獄並沒有什麼不能告知別人的規則。但不知道為什麼,陳黎野有一種直覺,這個直覺告訴他,柳煦絕對不能知道地獄的存在。
「所以他肯定有個一定要離婚的理由。他怕拖累女方,而且還一定要讓女方恨他,他還很急著撇清這個關係。那就證明這件事很急,我覺得應該不會是得了癌症這麼狗血,因為這一看他就和他老婆很恩愛,出問題去醫院的話肯定是兩個人一起,瞞不過去的。」
陳黎野感覺自己手有點抖。
「躲債應該也不會。」柳煦道,「你知道是什麼嗎?」
「不知道。」陳黎野眼皮直跳,「關我屁事,我只管離婚。」
「是嗎?」
「……是啊。」
「好吧。」柳煦端起杯子來喝了口白水,說,「倒挺像你的,對什麼都沒多大興趣。」
陳黎野:「……」
……
謝人間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擺著他剛做好的飯。
他轉頭看著外面的天。今天天氣也還好,天上飄著幾朵雲彩,毒辣的太陽把地面都曬得冒熱氣。
他還在思考地獄的事情。就在此時,突然手機響了一聲,是消息的提示音。
謝人間低下頭,點亮了手機。會給他發消息的人只有一個,這個手機里所有APP里也只有一個聯繫人。
陳黎野。
謝人間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
在他點亮手機的那一刻,陳黎野發來的消息就已經躍然屏上了。
陳黎野:中午不回去了。
謝人間:「……」
他沉默了很久,隨後,突然笑了一聲。
這聲笑像是苦笑,又像是嘲笑。他笑自己也太自作多情,就算惦記他給他做了,人家也不一定領這個情,更不會還像上輩子一樣像他惦記他一樣惦記著自己。
陳黎野已經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了。他有工作,有朋友,還有父母,他活的和上輩子天差地別,根本不差一個謝人間。
他自由的很。
謝人間突然就覺得自己很悲涼。把手機扔到了沙發上,端起茶几上的飯菜,走向廚房,打算直接通通扔到垃圾桶里。
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
他把所有的飯菜一股腦全倒進了垃圾桶里。到了最後一盤的時候,他的動作卻猛的一頓,停了下來。
那是一盤子甜點。
是顧黎野喜歡的紅棗山藥糕。謝人間本來是想做個這個,多少緩和一下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的,畢竟總這樣僵持下去,是不行的。
他一直記得顧黎野喜歡這個,顧黎野喜歡很多糕點,紅棗山藥糕是其中一個。
謝人間記得很清楚。在那些他們兩個為數不多能湊在一起的日子裡,顧黎野總喜歡把這些甜的東西分給他一半。
有的過去的時光總會帶著一股奇異的感覺,那像是一股味道,每段時光好像都帶著不同的味道。謝人間憶起兒時的事時,總會想起母親身上的花香味,而在想起回京之後的顧黎野時,也總是會想起這些糕點的味道。顧黎野在他來時,總喜歡滅掉燭火打開窗戶,讓月光跑進房間裡,他說這樣就叫花前月下。
可他府上的窗戶能開的只有一扇,顧府像一座修成府邸模樣的牢,冷冷清清。
可那段冷冷清清的歲月里,卻有一股糕點的甜味。
謝人間抑制不住地懷念那段過往。
於是,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輕輕捻了一小塊下來。山藥糕很軟,他輕輕一捻,就捻了一塊下來,放進了嘴裡。
但是,一股腐爛的臭味卻鋪天蓋地的在他嘴裡蔓延開來,像是爛了三個月有餘的垃圾的味兒。
謝人間一個反胃,把嘴裡的山藥糕吐到了垃圾桶里,然後飛奔去了衛生間,扒著馬桶乾嘔了好久。
他在這陣噁心難受的乾嘔中明白了。過往已經沒了,兩千年過去了,當年的紅棗山藥糕早已腐爛變質,他也再也吃不到那種甜味了。而分給他那甜味的顧黎野,也早就離開他了。
鏡花水月一場空,過去的都過去了,他早就該醒了。
陳黎野不明白,他還不明白嗎?
那些過去的,永遠回不來。被生死切斷的紅線,也永遠沒辦法再繫上。
謝人間站了起來,走到廚房去,把那些山藥糕通通倒進了垃圾箱裡。
一起被當成垃圾倒進去的,或許還有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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