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是一天天的過去。
「利維坦計劃」還是在一步步的執行,理論上來說,一切都沒有變。
但一切好像都改變了。
第十七次模擬實驗如期而至,在飛船升空的環節中,由未知的機械故障,飛船組件未能達到指定速度及高度,在空中與廢棄已久的「星鏈」衛星相撞後墜入海洋。
何姐姐和她的組員在收集信息和回收器械的時候由於器械老舊加上使用過度,移動式發射台無法拆卸,被迫嘗試使用重型卡車運輸。在研究所向軍方申請及派出車輛的過程中,實驗小組遭受到了廢棄區的流浪者的襲擊。
為了保護已經半報廢的發射台,第十七實驗小組原有七人陣亡三人,何姐姐在回到基地後因醫療條件重傷不治。
「實驗小組應到七人,實到零人。」這是那一次實驗最後的實驗記錄。
他們最後把他們埋在了研究所的後院裡,拿他們的工牌給他們分別立了個小小的碑。
那個後院原本只是之前做氣象研究的研究員為了了改善伙食自己辟的一個小小菜園,當時 我們到的時候,後院裡的小蔥和香菜長得鬱鬱蔥蔥,挨挨擠擠。
到現在,小蔥和香菜都不見了,只剩工牌挨挨擠擠,種在地上。
但在計劃面前,這些都不重要。
實驗組的組長很快有人接替,只是研究所里少了何姐姐爽朗的笑聲; 研究所里依舊黑暗,我還是習慣在累的時候去碰碰運氣嘗試去接一杯熱水;實驗小組的人員仍然在高強度地外出工作,時不時某個工位就會空出來,後院又新種下了一塊工牌。
就連那個齒輪,上面的灰塵也絲毫沒有少掉一點。
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化,但好像又在發生著變化。
「利維坦計劃」的先行者的培訓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她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疲憊;計劃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那個部分,只剩那個唯一不能出錯的部分到來;我難得幸運接到熱水來泡咖啡的時候,除了給自己泡上一杯加糖的美式,還會泡一杯送到樓上的某間辦公室。
那個辦公室總是沒人,但那個杯子總會在我早上來到辦公室的時候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而且杯子總是乾乾淨淨的,像極了那個人,做什麼事都一絲不苟。
這樣的默契一直延續到了最後的那幾天。
齒輪上的灰,不知不覺中好像少了一點點。
直到最後的那天,發生了一點變化。
那天的天氣很好。
除了洗乾淨的杯子,那下面還壓著一張折起來的便箋。
「我將去探索未知的一切,直到我無能為力。」那張便箋如此寫道。摺痕整整齊齊,是她一如既往的風格。
我若有所思,轉身看向窗外。
在清晨太陽的光輝籠罩下,一道光焰直衝雲霄,劃破蒼穹。
「『利維坦計劃』的最後一環已順利進行,載人太空飛行器已順利入軌。」研究所的廣播突然響起,伴隨著嘈雜的電流雜音。
一瞬間,電子屏幕亮起,開始播放發射情況的實時錄像。
我看到她走進艙門,微笑,親手關上了艙門。
艙內的休眠倉啟動,他們將在裡面度過近三十年的時光。在這段時間裡,他們不會老去。如果成功的話,到那個時候,我將和我的母親年歲相仿。
我看到火箭劃破天空,最終成為了一顆星星,消失在北方的天空。
「利維坦計劃」成功,那個龐然大物,如巨獸一般可怖的計劃,以成功的結尾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裡。
那個在我腦子裡時不時浮現的齒輪,也終於吱吱呀呀的動了起來。
雖然上面還附有星星點點的塵灰,但它旋轉的勢頭頗為轟轟烈烈,大有一種一往無前的毅然決然。
成功那天,桌上重新啟動的那隻小企鵝告訴我,我還有一項日程。
在那根光纜斷裂之後,那個小助手就由工作助手變成了備忘錄。
那條備忘錄的消息是「去樓上的辦公室拿一杯咖啡」,提示條件是「科研所最大電子屏打開的時刻」。
我微微笑了。
不愧是她。
作為科研所最愛設置備忘錄的人,也只有她會這麼幹了。
也是,她也不是一開始就那麼刻板的人啊。
想到這裡,那個齒輪上的塵灰好像又少了一點。
樓上的辦公室如我所料,空空蕩蕩。只有桌上擺著一摞書和一杯咖啡,看顏色,是她最愛的美式。
頭頂的燈在我的頭頂灑下,在我的腳邊上匯成一個小小的濃黑的陰影。
那摞書是她整理好的研究筆記,最下面壓著的幾本書格外吸引人注意。
那是她的日記,和從舊家裡帶來的相冊。
「願我們再次在宇宙中相遇。」
「願你那時,擺脫『陰影』。」 日記的第一頁有著幾行嶄新的字跡。
我回想起她的微笑,那個微笑里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只有一往無前的自信,一如她年輕時那樣,光芒萬丈。
那樣的人,是不會有陰影存在的。
那個莫須有的陰影,只是我在黑暗裡待太久了,妄圖把她拉進來的伎倆罷了。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的一次演講,她站在台上,眼裡都是對未來的嚮往。
「探尋新的星球已經是必然的選擇了,這也是必然會經歷的過程。」
「但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
她做到了。
顯示屏上還在重播太空飛行器上天的消息。我低下頭,打開那杯咖啡,喝了一口。
真甜。
眼淚落下的一瞬間,齒輪上的塵灰只留星星點點的霾灰。
2103年,某海洋研究所。
「今日消息,太空飛行器『利維坦』已成功著陸Y-320號行星並開始相關行動,先行者七人已全部甦醒……」
我坐在窗邊,看向窗外。
今天天氣很好。
我很想她。
那個極目星軌,欲盡窺世間命數,算盡芸芸氣數,試破天道桎梏的她。
那個乘風破浪,雖俱識劫數,但愈折愈剛,愈挫愈強的她。
那個堅守信念,隻身攀智慧山巔,無懼越攀越艱,越高越險的她。
「組長,您在聽嗎,那個關於Y-320行星探索的計劃,海洋所需要組建一個小隊,您有什麼可推薦的人選嗎?」身後傳來小心翼翼的詢問。
「有。」我轉過頭,沖她微微笑了一下。
「啊,您請說。」她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驚喜,連忙把筆蓋打開,等待記錄。
「組長今天好溫柔啊。」她身後的同組組員竊竊私語。
聽到這句話,我再次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氣依舊很好,一如她不告而別的那一天。
「星星在天上給別人指引方向,如果她累了的話,就會回到海里,不再發光,而是變成礁石,背著一個新的星星。」我想起她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給我講過的一個童話。
「關於人選,我推薦我自己。」
那塊礁石在海里待久了,會不會再回到天上,繼續給人指引方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