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僧徹底的沉默了,看看許一凡,愣愣無言。
許一凡的話,雖然有一定道理,但是,卻偏於狹隘,人生八苦,一僧沒有完全體悟,確實不假,但是,他也並非許一凡說的那般,只體悟了生,而沒有體悟其他。
人生在世,苦難無處不有,無處不在,只要是個人,不管是凡夫俗子,還是武夫,亦或者是各大體系的修行者,都會經歷各種各樣的苦難,但是,每個人出身不同,所處的環境不同,經歷的苦難也不同,而這些苦難到底有多苦,也只有當事人自己心裡清楚,旁人很難感同身受。
明知道,許一凡這算是以偏概全,有些強詞奪理,可是,一僧和尚卻找不出反駁的話語來。
「大師以為佛祖是至高無上佛,是世間唯一的真佛,那我想問,既然佛祖是唯一的真佛,那你們又是什麼?你們修佛又是為了什麼?是修真佛,還是假佛?」許一凡坐直身體,身體前傾,凝視著一僧的眼睛質問道。
「佛觀世間,我空法有。」一僧雙手合十道。
「呵呵......」
許一凡聞言,嗤笑不已。
一僧見狀,看著許一凡,反問道:「那許施主認為何為真佛?」
「大師剛才說我空法有,此乃小乘,只為渡己,因此,世間只有一位佛,便是你們心中的佛祖,可我卻覺得,人法兩空,此乃大乘。」
「何為大乘?」
「世間不該只有一位佛。」許一凡表情肅穆,緩緩的說道。
狂妄!
這是所有人在聽到許一凡這麼說之後,第一反應,豎子狂妄!
「我一直以為,佛門不管是菩薩,還是金剛,亦或者是羅漢,都應該是大慈大悲之人,是普渡眾人之人,然而,當我來到西域之後,卻發現,你們修佛,只為渡己,卻無人去普渡他人,而你們所謂的遁入空門,不過是強行渡人,大師,你問問他們,他們可知何為佛,何為佛法?」
許一凡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環顧一周,而一僧也跟著許一凡的目光,環顧一周,其目光所及,看到的都是一張張茫然無措的臉,這讓一僧神情微變。
「佛曰,佛渡有緣人,那何為有緣人,大師,你覺得我是有緣人嗎?你覺得他是有緣人嗎?」
許一凡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邊的慕容濉,隨即,又指了指查爾德和其身後眾人,說道:「他,還有他們可是有緣人?」
「佛門一直想要傳教中原,卻始終不得其法,只能偏安一隅,止步於西域,為何?」
「因為你們只渡己,不渡人。」
「一僧大師,你了解這個世界嗎?你看懂這個世界了嗎?你認為這個世界是圓的還是方的?在西域的盡頭有什麼?在大海的盡頭又有什麼?在天空之外,又有什麼?你知道嗎?你了解嗎?」
「佛祖成佛多年,卻始終無人得見,我想請問,你看到的佛,或者說,你信的佛,是過去佛,還是現在佛,亦或者是未來佛?」
「如若是過去佛,那現在的佛又是什麼,如果是現在佛,那過去佛又去了哪裡,如果是未來佛,那現在佛又身在何方?」
「我們講究前生來世,加上現在,就是三世,那大師心中的佛,是哪一世佛?過去佛?現在佛?還是未來佛?大師修的又是哪一種佛?」
「除了三世,還有十方,佛祖是十方的哪一方佛呢?你修的又是哪一方佛呢?」
許一凡也不等一僧回答,自顧自的給出結論,說道:「天下眾生皆可成佛,三世十方皆有佛,佛既是我,我既是佛,修佛當修真佛,大師以為然?」
一僧和尚沒有說話,面露沉思,似有所悟,顯然,他被許一凡剛才的這番話,給衝擊到了,而且衝擊不小。
一僧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其他人呢。
對於這些西域人來說,佛從來只有一位,那就是萬年之前,創立佛教的佛祖,至於佛為什麼只有一位,沒有人去想過,或者說,有人想過,卻並未深思。
當然了,對於大多數西域人來說,許一凡和一僧的問答,太過於高深,他們感覺自己聽懂了,卻又感覺沒有聽懂,處於似懂非懂之間,然而,許一凡最後那句話,他們卻聽懂了,眾生皆可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修佛、禮佛才有意義。
看著眼前的眾人,許一凡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西域的統治跟中原不同,中原是皇權統治,而西域卻是宗教統治,雖然二者都可視為信仰統治,只是,相較於前者,後者的信仰更加虛無縹緲,也更加的容易讓人信服,看得見的東西,固然最好,可有時候,看不見的東西,會更好。
西域聯軍的強大,來源於他們有著統一的信仰,而想要收編他們,折服他們,必須先擊敗他們的信仰,讓他們對自己信仰的東西,產生懷疑,產生動搖,很明顯,許一凡成功的做到這一點兒。
許一凡並沒有給他們灌輸其他的信仰,講的還是佛法,只是,相對於之前的佛法,許一凡的佛法又有所不同,許一凡把一僧等人信仰,修習的佛法稱之為小乘,而他說的則是大乘佛法,一大一小,高低立見。
「自在觀觀自在無人在無我在問此時自家安在;如來佛佛如來有將來有未來究這生如何得來已過來如見如來。」
在沉默良久之後,許一凡站起身,說出這兩句話,對慕容濉說道:「帶他們回去吧。」
說完,也不等眾人反應過來,許一凡就徑直走出了俘虜營,覺有情連忙跟上,慕容濉和殷氹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駭之情。
在來俘虜營的時候,他們想過許一凡會以什麼手段,去收服這群人,一路上,他們想了很多,無非就兩點,依靠暴力強制收服,或者像許一凡之前在校武場的時候那樣,以人性為切入點,收服那群雜牌軍那般,不過,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效果肯定有,但是,後遺症肯定很大。
在許一凡把那些挑釁他的人拉出來之後,慕容濉他們以為許一凡會把這些人殺了,起到殺雞儆猴的威懾效果,然而,許一凡卻沒有這麼做,他只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跟一僧和尚進行了一場佛法辯論而已,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雖然,他們還不是很清楚許一凡為何要這麼做,但是,許一凡這麼做的效果,已經漸漸凸顯出來了,看著若有所思的一僧就知道了。
慕容濉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按照許一凡的吩咐,把這些人重新丟回了牢房,然後,就快步走出了俘虜營。
-------------------------------------
許一凡在走出俘虜營,站在太陽底下,仰起頭,看著天上的驕陽,閉上眼睛,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呼......」
覺有情站在許一凡身邊,從她這個位置,恰好可以看到許一凡的側臉,而在太陽的照射下,許一凡的側臉被渡上一層金光,看起來無比的立體,覺有情沒來由的產生了一陣眩暈感。
覺有情信佛嗎?
信,她信佛,但是,她信佛卻不像其他人那樣,不顧一切的盲目的信佛。
從她記事開始,親眼看到爹娘,為了禮佛,不惜一切代價,明明他們一家人都快要餓死了,卻還是按時上繳一大筆對香火錢,她不明白,佛真的那麼重要嗎?
在爹娘前去朝聖的時候,覺有情也曾向佛祈禱過,祈禱讓她爹娘平平安安的回來,可惜,爹娘還是一去不回,是生是死,無從得知。
繼爹娘離開之後,大哥也走上了朝聖的路,在哥哥離開之後,覺有情再一次祈禱過,祈禱哥哥能夠帶著爹娘回來,可是,哥哥沒有回來,爹娘也沒有回來。
到了最後,爺爺也走了,弟弟妹妹也不見了,他們可能也走上了朝聖的路。
這一次,覺有情沒有再祈禱,因為她知道,祈禱也沒用,信佛,卻不在禮佛,因為她看不懂佛,所以她離開了西域,向東而去,她想要尋找一個答案。
在爺爺沒有離開之後,她遇到了一個身穿白色僧衣,跟許一凡一樣俊美的小和尚,她曾問過小和尚,能不能讓她爹娘回來,然而,對方沉默不語,她知道,不能。
她心中的問題,爺爺沒有給她答案,爹娘、哥哥也沒有,就連那個一看就是得道高僧的小和尚,也沒能給她答案,而今天,她仿佛找到了答案,不,不是仿佛,她已經找到了答案。
人人皆可成佛,那她爹娘、哥哥,還有爺爺,以及她家鄉的那些人,是不是都可以成佛呢?還是說,他們已經成佛了呢?
覺有情不知道,不過,她卻覺得,他們應該可以的。
想到了這些,覺有情看著閉著眼睛,抬頭望天的許一凡,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如果人人皆可成佛,那他是否成佛了呢?如果是,那他又是什麼佛呢?
三世十方皆有佛,他算是哪個佛呢?過去佛,還是現在佛,亦或者是未來佛?
覺有情又有些迷茫起來,不過,很快覺有情又轉念一想,他是什麼佛重要嗎?
好像不重要,他自己都在乎,自己為何要這麼在乎呢?
「公子,人人真的可成佛嗎?」覺有情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許一凡聞言,回過神,低下頭,側過頭,看著覺有情,笑著說道:「心誠則靈,成不成佛其實不重要,只要相信自己可以成佛就可以了,至少,當你有一天老去,躺在病榻上,回望過往一生的時候,不會覺得遺憾,這就足夠了。」
覺有情聞言,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繼續問道:「既然成佛不重要,那為何還要修佛呢?」
「呵呵......」
許一凡被覺有情這句話給逗笑了。
覺有情見許一凡笑了,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下頭,小聲的問道:「我是不是很笨,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許一凡卻搖搖頭,伸出手,揉了揉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覺有情的腦袋,反問道:「你為什麼每天都要吃飯呢?」
「不吃飯人就餓死了啊。」
「那百姓為何要春耕秋收呢?」
「為了填飽肚子啊。」
「那你說吃飯重要不重要?春耕秋收重要不重要?」
「重要啊。」
「修佛亦是如此。」
「啊?」
覺有情抬起頭,還是一臉不解的看著許一凡,顯然,她沒能聽明白其中的關聯。
許一凡笑著解釋道:「吃飯很重要,因為我們不吃飯會餓死,耕種也很重要,因為不耕種我們就沒有東西吃,修佛也很重要,因為我們需要信點什麼,修佛不一定能成佛,可至少能給我們找點事兒做,而且我們不一定要修佛,佛門中人修佛,道教修道,儒家修學,修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堅信某些東西。」
覺有情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雖然還是不太理解許一凡說的這些,但是,她覺得許一凡說的是對。
「那,公子你信什麼呢?信佛嗎?」覺有情又問道。
許一凡搖搖頭,邁步前行,一邊走,一邊說道:「我不信佛。」
「那你剛才......」
「哈哈......那都是我胡謅的。」許一凡轉過頭,一臉促狹的看著覺有情。
「啊?!」
覺有情頓時呆若木雞,整個人傻愣愣的看著許一凡,顯然,她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會是這個答案。
「信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為何這麼做。」
「那公子想做什麼呢?」
許一凡想了想,搖搖頭,既像是回答覺有情,又像是自言自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麼。」
「啊?」
覺有情再次愣住了。
只是,這一次,許一凡沒有再解釋什麼,他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嗎?
當然不是,許一凡很清楚他在做什麼,也很清楚,他想做什麼,只是,有些事情,是無法付之於口的,更何況,就算能夠付之於口,外人也很難聽懂,更難以理解,與其這樣,還不如不說。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許一凡在想俘虜營的事情,而覺有情則在想著許一凡的事情。
這一次來俘虜營,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其效果還不錯,要單純的說佛法,別說一僧這樣的大師了,就是隨便一個寺廟的小和尚,都能碾壓許一凡,可是,要說那些大而空的東西,許一凡還是很在行的。
許一凡不認為,他這次說的大乘佛法,能改變多少人,或者說能收服多少人,他只是在這些人心中埋下一顆種子而已,其是否能落地生根,從來生根發芽,許一凡也不確定,等著便是。
這六萬人,真正能夠收編的,肯定不多,畢竟,這些人不是稚童,旁人的三言兩語就能輕易改變他們,而想要改變他們的想法,光靠言語是不夠的,還需要其他的手段。
如果是在平時,許一凡自然有足夠的耐心,慢慢去泡製他們,但是,現如今卻沒有太多的時間了,許一凡必須得想其他的辦法。
在回到自己的軍帳之後,有人已經在軍帳等著許一凡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隗飛白。
隗飛白是昨晚來到康城的,跟著他一起來的,還有八名死灰營的戰士,這是目前死灰營僅剩不多的幾個戰士了。
在看到隗飛白之後,許一凡直接給他下達了一個人任務,讓他去接管俘虜營,在最短的時間內,從六萬俘虜當中,挑選、訓練出一支軍隊來。
隗飛白對此,自然沒有二話,至於隗飛白會用什麼手段去訓練一支軍隊,許一凡沒有明說,但是,其手段肯定很殘酷的,這一點兒,參考死灰營的戰士,就可見一二了。
當天晚上,隗飛白就去了俘虜營,把白天許一凡挑選出來的那些人再次拉了出來,然後,帶到了一個完全封閉的房間。
進入房間之後,隗飛白只布置了一個任務,讓他們寫下自己平生犯下的所有過錯,事無巨細,只要是他們自己覺得是罪過的事情,都要寫下來。
當然,也可以不寫,而不寫的下場就是死。
不管這些人願意還是不願意,在死亡的威脅下,都開始提筆開始寫了起來。
對於隗飛白的這番舉動,慕容濉和殷氹是十分不理解的,他們想不通,隗飛白把這些刺頭聚集在一起,做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
對此,許一凡沒有解釋什麼,也沒有再去俘虜營,對隗飛白在俘虜營做的一切,他都不管不問,仿佛把這件事徹底的遺忘了一般。
起初,慕容濉他們是看不懂隗飛白這麼做,有什麼實際性的效果,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人在連續多日,都在不斷寫,翻來覆去的寫,逐漸有人開始崩潰,開始懺悔自己罪行的時候,效果就開始彰顯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