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雪梅的案子水落石出,呂默陽親自過來給龐牧磕頭道謝。

  龐牧重視人才,親自上前扶了,習慣性挖牆腳,「本官甚少見馮大夫對誰如此推崇備至,先生不如留在衙門,兩位日夜親近討教也更便宜。」

  呂默陽雖然狂傲暴躁,但也分人,見他堂堂知府竟這般禮賢下士,不由十分惶恐,「謝大人抬愛,只是我早年曾落魄潦倒,三餐不繼,無片瓦遮身,是黑龍閣的李大當家給了一角立足之地。滴水之恩理應湧泉相報,他於我有知遇之恩,恐難從命。」

  當年他確實救了黑龍閣幾個人,但對方也給足了銀兩,在他看來此樁買賣早已銀貨兩訖,實在算不得恩情。可李通卻牢牢記在心裡,一力邀請他入伙,在他看來實屬難得。

  兩人就這麼視彼此為恩人,相互敬重、感激,幾年下來,情分遠比閣中其他人來的更深厚,哪裡是誰三言兩語就分得開的。

  龐牧聽罷,只覺感慨萬千,非但不惱,反而十分欣賞他與李通之間這種奇妙的緣分,當即贊了幾聲,又親自將人送了出去。

  呂默陽又道:「黑龍閣距離衙門也不遠,若馮大夫不嫌棄,我們得空碰面探討也方便的很。」

  龐牧哈哈大笑,「是極是極。」

  外頭李通已經親自等著了,見他出來,先對龐牧行了一禮,又上前來替呂默陽背負行囊,開心不已,「先生瞧著清瘦許多,來,家裡已經備好酒宴,且好生補補……」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背影漸漸融匯在往來人群中。

  龐牧笑看一回,也溜溜達達回去了。

  這回的監考官叫柳潼,天平二十二年一甲探花,端的才華橫溢,與廖無言很說得來。

  衛藍前些日子就帶著大河啟程回原籍都昌府備考去了,廖無言驟然清閒下來,正好柳潼昨兒吃了藥好些了,這會兒就又拉著廖無言說個不停,順便講些監考事宜。

  準備再次充當吉祥物的龐牧插不上話,索性也不去打擾,便轉了個彎去找晏驕,進門時就見對方正皺著眉頭嘟嘟囔囔往罈子里放鴨蛋。

  「自己在這兒說什麼呢?」龐牧過去在她對面蹲下,順手摸了個鴨蛋想幫忙。

  「哎呀你笨手笨腳的,別弄碎了。」晏驕往他手背上一拍,嫌棄的毫不掩飾。

  話音未落,就聽咔嚓一聲脆響,卻是龐牧學著她的模樣想放鴨蛋,誰成想連個方向都沒把握准,蛋屁股磕在壇口裂了縫。

  這就很尷尬了。

  龐牧乾笑,趕緊趁蛋液流出來之前丟到一邊的碗裡,頂著晏驕火辣辣的殺人視線道:「那什麼,這個蛋不大結實。」

  「它就是個蛋!脆弱是天性!」晏驕氣的捶了他一把,又以自己為圓心畫了個大約直徑三米的圈,丟了個小馬扎給他,兇巴巴道,「你就在圈外蹲著,不許靠近,更不許伸手!」

  「我也不是故意的……」

  六尺多高的漢子委委屈屈蜷縮在馬紮上,安靜看了會兒又忍不住吭哧吭哧明目張胆的往前蹭了一大步,問:「我記得上個月你不是也醃了一罈子麼?那個還沒吃的,怎麼又醃上了?」

  「那是松花蛋,時間久,」晏驕道,「這是鹹鴨蛋,這麼熱,八、九天正好,有先有後,剛好都能趕上中秋宴。」

  鹹鴨蛋醃到流油,不光單切好吃,還能用來烤制蛋黃點心吶。什麼蛋黃酥、蛋黃月餅之類的。峻寧府內的大廚房裡倒是有烤爐,回頭得空了她也去瞧瞧,看能不能照樣在自己小院兒里砌一個,等摸索好了溫度,烤制東西就方便了。

  最近太忙,顧不上折騰烤爐,且先借大廚房的用吧。

  至於松花蛋,那做法可就更多啦,什麼皮蛋豆腐、皮蛋瘦肉粥的,只是不知道這些人吃不吃得慣……

  「松花蛋?」龐牧茫然,「松樹上結出來的?」

  晏驕噗嗤一笑,「等吃的時候就知道了。對了,過來幹嘛?」

  「哦,」龐牧也不追問,「難得忙裡偷閒,想你了就來瞧瞧。」

  晏驕斜眼看他,眼底帶著笑意,「早飯時不才見了麼?淨說假話。」

  「我沒說假話,」龐牧一本正經的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照這麼算,咱們少說也得小半年沒見,都快想死我了。」

  晏驕給他逗得咯咯笑,又聽他問:「剛才你反覆念叨什麼呢?」

  一提起這個,晏驕倒也來了興致,「就是那個道觀里的符咒,不是用水銀描繪的嗎?可正常情況下,水銀根本不可能滲入紙張啊,我就說想不通他們怎麼做到的。」

  她就想著,其實煉丹的本質就是化學反應,那些道士應該是無意中發現了某種與汞反應的成分,使其變得易於操作,這才有了利用汞的揮發性招搖撞騙賣符咒的營生。

  可惜她化學學的一般,對這些相對深入的東西不大懂,今天突然想起來,就把自己套住了。

  「這個我倒是知道,」龐牧笑道,「之前我還問來著,據說有一種白色的粉末,混合之後會讓水銀在幾天之內變得粘稠且容易沾附,不過慢慢地也就飛了。」

  粉末?什麼粉末?晏驕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見她這麼感興趣,龐牧就提議把那幾個道士再追回來。

  「追?」晏驕這才想起自己好像從沒問過那道觀的後續處理,「你把他們攆走了?」

  「自然不能留著,若非咱們發現的早,只怕日後也不愁沒人受傷,真要說起來,他們可不是害人精?」龐牧嗤之以鼻道,「我叫人封了他們的道觀,沒參與的道士分批遷到別的道觀去修行,有份參與的道士們卻難逃干係。他們雖然是在冊的道士,我不好決斷,可也不能輕易放過,就先打了板子,又寫了條子,通報沿途各地官員知曉,派人押送去京城什麼道士老巢里叫他們自己處理去!」

  晏驕失笑,「這都走了一天多了,算了,案子都破了,我知道也沒啥用。」

  不多時,弄好了鴨蛋,龐大人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被指揮著搬到小廚房裡。

  兩人正划算啥時候開始烤月餅呢,林平那熟悉的嗓音就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大人!晏姑娘!」

  兩人齊齊一抖,都在瞬間看到了彼此眼中瘋狂翻滾的抗拒:別啊!

  這小子一吆喝准沒好事兒。

  然而很快的,小金就把林平引了過來,才一進來,就見裡頭倆人滿臉抗拒,渾身上下都寫著嫌棄。

  林平滿頭霧水,還往自己身後看了眼,「大人,看啥呢?」

  「看你!」龐牧沒好氣道,「行了,說罷。」

  「哦,」林平道,「廖先生和柳大人說請兩位過去呢,說有關於牛瑞的線索。」

  牛瑞!

  對啊,柳潼入官場十數載,難得現在還活躍著,沒準兒還真能提供不少有價值的線索呢。

  龐牧以全新的眼神將林平上上下下打量幾回,重重拍打著他的肩膀,感慨萬千道:「好小子!」

  你竟也有不報死訊的時候!

  啊,孩子大了,懂事了……

  往那邊跑的時候,晏驕還在心裡把廖無言感激了千遍萬遍,難為他在這個時候還沒忘了幫自己摸排。

  晏驕和龐牧一路手拉手狂奔過去的時候,就見兩個中年文士正在桌邊對坐,同樣清瘦俊逸,同樣翩然出塵,舉止瀟灑,可以說非常養眼乘以二。

  晏驕在心中暗贊一番,上前行禮問好。

  一趟就折騰出下巴尖的柳潼忙起身向龐牧行了大禮,又叫晏驕不必多禮,四人分主次重新落座。

  柳潼自嘲一笑,「我素日也做些八段錦之類,君子六藝也是熟練的,沒成想都是假把式,好端端坐著馬車出來,竟也成了這個德行,叫諸位見笑了。」

  眾人便輪流寬慰一番,這才逐漸進入正題。

  聽廖無言突然問起牛瑞,柳潼雖覺奇怪,倒也識趣,又感激衙門眾人體貼入微關懷備至,並未多問,只是道:「我確是識得他的。此人出身一般,頗有些急功近利,面上卻愛擺出一副清高模樣,表里不一,為許多朝臣所不喜,當年他被牽連,竟無人肯出面為他求情,落得去官返鄉不過意料之中罷了。」

  他這麼一說,晏驕越發確定董夫人說的這個牛瑞就是玉敏的父親了。

  據說玉容的外祖母家是富商,幾個女兒嫁給尋常人家委屈了,想嫁高門又不能夠,倒是似牛瑞與張橫這等寒門出身的,既不敢要求太多,卻又有可能飛黃騰達……

  之前晏驕已經跟人確認過,牛瑞正是峻寧府西邊相鄰習慶府人士,而現在張橫又任峻寧府轄下昌平知州,如此看來,乳名玉敏、玉容的兩個小姐妹見面確實很容易,也就跟之前晏驕的推測對上了。

  晏驕問道:「柳大人可知牛瑞有什麼好友,或是往來密切的人麼?」

  玉容和玉敏的身份確定了,接下來便是秦雲和王佩。那二人隱隱唯玉敏馬首是瞻,最大的可能就是對方家世壓他們一頭。

  所以秦雲和王佩要麼是小官之女,要麼就是本地鄉紳之女,不然身份夠不上,也不可能與玉容、玉敏成為朋友。

  柳潼近來也頻頻聽聞她的大名,見她果然思維敏捷不輸男兒,不由微微頷首,眼神柔和幾分,「官場之上,好友卻不多見,不過牛瑞確實與一人往來甚密。有個叫方封的,兩人是同鄉,當年入京科舉路上相識,又是同一科的進士,關係匪淺。」

  「方封?」晏驕迅速在小本本上記下這個人名,準備回頭再在習慶府那邊的戶籍檔案中確認一下,「那大人可知這個方封現在何處?」

  「與牛瑞不同,方家祖籍習慶府,祖上卻頗清貴,曾出過帝師,可謂顯赫一時。只是接連幾代沒個撐得起場面的,如今早就沒落了,不過仰仗以前的老底和人脈罷了。」柳潼習慣性的捋了捋鬍鬚,點頭,言辭間卻有些不屑,「當年牛瑞與方封等人拉幫結派,四處串聯,倒也一度混出點名堂。奈何本事不濟,又沒什麼可靠的根基,在一次次爭鬥中接連落敗,最後被先帝所棄,都一併擼了官職,如今應該也在老家吧。」

  都是做官的,誰不是人精?雖然廖無言他們自始至終沒表態,但柳潼也猜到必然不是什麼好事,自然更不避諱自己的態度。

  這幾天晏驕等人都在翻看各處戶籍,對這一帶的名人印象頗深,現在柳潼一提方家,腦子裡就都對上了號。

  確實如他所言,習慶府有個曾盛極一時的方家,奈何先帝在世時就已經江河日下,家中祭田和莊園都被賣了不少,剩下一座占地頗廣的祖宅卻也年久失修。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家裡沒個出色的後輩撐門戶,方家早已淪落為十八流世家,剩下的只有被翻來覆去說爛了的舊日輝煌,連街頭巷尾的老百姓提起時都要罵一句不肖子孫。

  龐牧搖頭嘆息道:「好漢不提當年勇,若一個家族只會說什麼我家當年如何如何,也就沒什麼指望了。」

  所以說,方封很可能也在習慶府,甚至極有可能與這樁秘聞有關聯!

  可惜他姓方啊,難不成還有一個姓方的姑娘曾活躍在玉容的小圈子裡?

  那麼她如今在哪兒?

  晏驕突然想起來當時玉容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後拐彎抹角打探消息時的言辭:

  「那樣久的案子,也能破?」

  晏驕忍不住在心底抽了一口涼氣,同時緩緩冒出另一個新猜測。

  正在沉吟,卻聽柳潼突然又想起來一個人,「對了,與牛瑞和方封同科之人還有一個叫徐松堅的,三人一度一個鼻孔出氣,只是後來不知為何鬧翻了,徐松堅公然重新站隊,倒是保住了前程,如今已是四品官兒了。」

  又來一個。

  晏驕沉默著往本子上添了幾/

  柳潼點點頭,下意識往桌對面掃了一眼,心道廖先生您一介文人,大晚上的連吃兩碗不大好吧?

  「那這一道白白的呢?」

  晏驕飽含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目光掃過對方蠢蠢欲動的手指後,還是決定將殘酷的事實告知,並提醒他同時關注存在感十足的紅色辣椒油,「也是辣菜,您看這麼多辣椒油呢,倒是這個炒豆芽清爽可口,要不……您來點兒?」

  你一個大病初癒的人老老實實喝粥不就完了嗎,問這麼多最終傷害的還不是自己?

  柳潼拒絕吃豆芽。

  他是差這口豆芽的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我跟你們講,柳大人的心情就是我的心情,我一個無辣不歡的人因為生病已經踏馬的戒辣將近三個月了,去吃麻辣燙都只能要不辣的,中間數度崩潰,簡直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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