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縣試只是科舉第一步,按著規矩,得通過接下來的府試、院試才能順利獲得秀才資格。

  但衛藍高中縣案首,只要沒有意外情況,現在就已經是鐵板釘釘的秀才。

  於是眾人恭喜的時候,便都喜氣洋洋的喊著:「衛秀才,衛秀才。」

  更有劉捕頭等人帶頭起鬨,跟他討賞,叫他給自家寫幾個字什麼的,臊的衛藍滿面漲紅。

  等起鬨的人群終於散去,衛藍撩起衣袍,鄭重的給龐牧和廖無言磕頭。

  「若無大人與先生,便無晚生今日!請受晚生一拜!」

  兩人也都很替他高興,便受了一禮才叫他起來。

  龐牧以前是帶兵的,還是頭一回體會到治下出讀書人才的喜悅,笑著勉勵一回,也覺成就滿滿。

  誰知廖無言一開口,便叫衛藍呆立當場。

  原來他雲淡風輕說的是:「你可願拜我為師?」

  衛藍讀書多年,自然是有老師的,可那些老師與廖無言此刻說的拜師卻截然不同。

  這就好比量產和精心培育:

  私塾、書院裡最常見的師生關係並不固定,也不唯一,甚至可能教過之後就忘了對方,日後一方窮賤富貴與另一方並沒什麼關聯。

  可若此刻拜師,那就是一輩子割捨不掉的師生關係,人神共證。天地君親師,一方飛黃騰達,另一方自然水漲船高;而同樣的,哪怕日後一方叛國謀逆,另一方也必然不得善終。

  也正因為此,似廖無言這樣名滿天下的才子,挑選弟子是必然慎之又慎,寧缺毋濫,終生不收徒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此刻,他竟真願意收一個籍籍無名的小秀才為徒?

  還是龐牧先催促道:「衛秀才,正好屋裡有熱茶,還不趕緊端來拜師?」

  衛藍終於回神,喜得渾身發抖,忙努力穩定心神,倒了茶來,恭恭敬敬跪在廖無言跟前,才要敬茶,卻忽然有些踟躇。

  「晚生,晚生只怕……」

  廖無言主動欠身接了茶,慢慢吃了一口,神色如常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如今,你已熬出來了。」

  他自然知道衛藍顧忌什麼,但趙良一案,衛藍何錯之有?

  衛藍渾身一震,突然淚如雨下,眉心緊貼地面,哽咽道:「老師所言,學生謹記在心。」

  這麼多年屢敗屢戰他沒哭過;

  被人百般折辱他沒掉一滴淚;

  被生生打斷腿,扮作乞丐亡命天涯,不知生路何處時,他更沒紅過眼眶,可唯獨此時,他就像是一個流浪已久的孩子,突然有了依靠,然後那委屈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

  廖無言含笑看他,從腰間解了一塊玉佩,又勉勵道:「勿忘本心。」

  衛藍忙以袖拭淚,紅著眼睛雙手接了,「是。」

  他以為自己當天晚上一定會激動到睡不著,可意外的是,他卻破天荒的很早就有了睡意,連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好像瞬間有了著落。

  「大河,」半夢半醒間,衛藍強撐眼皮對大河道,「我喜歡這裡,我想留在這裡。」

  大河憨笑幾聲,撓撓頭,替他蓋好被子,瓮聲瓮氣道:「廖先生是師父,你是徒弟,自然要留下的。」

  是呀,我要留下的。

  這麼想著,衛藍終於沉沉睡去。

  他曾惶恐不安,也曾噩夢連連,然而此刻,一切灰暗都離他遠去。

  得知廖無言終於收了徒弟,眾人都很高興,晏驕還特意托林平找他叔父弄了一條大魚來燉了吃。又做了好些白蓬蓬胖乎乎的魚形豆沙包,用綠豆點了眼睛,擺在炸豆乾搭建成的門樓前頭,取鯉魚躍龍門之意。

  別的倒也罷了,唯獨那胖魚豆沙包憨態可掬香甜可口,讓廖家兩個小朋友愛不釋手,兄妹倆你一個魚腦袋,我一個魚屁股的分著吃了。

  哎,這個可真軟乎呀,換牙都不妨礙吃!

  拜師顯然比縣案首的榮耀更能讓衛藍歡喜,不過短短一夜,他就好似換了個人似的容光煥發,雖還是一瘸一拐的,但羞澀內斂的臉上儼然已經有了幾分風流才子的氣度。

  他特意換了唯一一身略整齊的衣裳,又親自給董夫人奉茶,見過師娘和小師兄、小師姐,便是正式過了明路。

  董夫人聽廖無言說過他的經歷,夫妻倆對此的態度都相當一致:

  學問如何反在其次,畢竟書讀得不好可以教,但心要是壞了,那就真沒救……

  到底她比廖無言更細心些,知道衛藍無依無靠,只怕生活拮据不易,還連夜叫人準備了幾套換洗的衣裳鞋襪並.\B\iq\u\g\eTv.C\o\m』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衛藍這才放了心,「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他只比龐牧小兩歲,比齊遠和圖磬還要大個一歲半歲的,但卻是打從骨子裡敬畏。

  晏驕也是剛知道這事兒,就小聲問龐牧,「你的活兒都幹完了嗎?就要東跑西顛的。」

  「不好這麼看輕我!」龐牧正色道,又指著自己眼底下兩塊新得的烏青,既炫耀又委屈,「瞧瞧,這都熬了好幾天的。說來我還沒怎么正經看過書呆子們考試哩,如今試了一回倒覺頗有趣味……」

  話音未落,那頭圖磬就已經乾咳起來,又一個勁兒的朝著廖無言那邊使眼色:

  大人好歹收斂些,這桌上可還有一個早就成精了的書呆子吶……您有本事大聲說給他老人家聽聽試試?念叨不死你!m.

  龐牧條件反射的覺得耳朵根子發燙,又回憶起當年初見時被日夜嘮叨支配的恐懼,本能的瞟了廖無言一眼,見他正專心致志的給董夫人夾菜,這才放下心來。

  晏驕就覺得他這個反應特別有趣,一個勁兒的捂嘴笑,「感情你是想溜出去散心唄?」

  誰成想,龐牧真就厚顏無恥的點了頭,又進一步壓低聲音跟她咬耳朵:「下頭該做的我都做了,至於上頭怎麼判,俗話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也不好干預,且由著朝廷做主吧!對了,你也去!」

  晏驕深以為然,便又對都昌府城之旅期待起來。

  話說,這算不算假公濟私、公費旅行……

  對此,龐大人回答的很乾脆,「這叫防患於未然!」

  萬一路上死個人什麼的,也不至於抓瞎是不是?

  晏驕一揖到地,「高,實在是高!」

  龐大人被誇得直搓手,又嘿嘿笑著湊上去一直未得滋潤的半邊臉,「那你親高人一個……」

  因廖蓁也準備下場,這回便跟著父親和「小師弟」走一遭,近距離感受考試氣氛。

  稍後圖磬看見龐牧擬定的隨行人員名單上明晃晃的「晏驕」「林平」兩個名字之後,突然就不是特別想跟著去了。

  一個晏姑娘就夠受的了,如今還有個專報往仵作房報命案的小捕快……不出點兒什麼事兒都對不起他們的威名吧?

  對此,晏驕提出強烈抗議,「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不能污衊我的名聲!」

  圖磬:「……」

  行吧,他就是不大理解這姑娘的側重點到底在哪兒。

  如今已是陽春三月,輕柔的風吹開冰封已久的河面,沉寂了整個冬日的河水重新流動,滋潤著路邊皴裂斑斑的老樹,叫它們萌出新芽。

  那枯了一季的草地上也已冒出柔嫩新綠,遠遠望去,中間夾雜的紅的、黃的小野花隨風搖曳,只是這麼看著,便覺滿目都是勃勃生機。

  終於從繁重的政務中解脫出來的廖無言不禁詩興大發,一連幾首詩詞變化萬千,引得眾人紛紛叫好,其中尤以晏驕的海狗式鼓掌最為突出。

  衛藍這個新弟子著實忙得很,既要抽空鼓掌,又忙於在顛簸的馬車上將師父大作一一記錄下來,只恨爹娘少生了一雙手……

  兩個追星黨惺惺相惜,偶爾對視一眼,都能從對方那裡感受到類似的狂熱:

  先生為何如此優秀!

  龐牧就跟齊遠他們笑,「這倆人如今可算遇見同道中人了。」

  只是稍後廖無言興致上頭,又叫眾人以春景為題聯句,宴仵作……就默默的退到一丈之外鼓掌去了。

  行吧,你們文化人的遊戲……

  齊遠顛兒顛兒的在後頭笑的蔫兒壞,「晏姑娘咋不繼續聽了?」

  晏驕頭也不回的給了他一個中指。

  齊遠還要嗶嗶,忽然就感到黑雲罩頂,一抬頭,就見頂頭上司和他的大黑馬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此刻正齊刷刷露出兩口大白牙笑得陰險。

  龐牧將兩隻手捏的咔嚓作響,聲若洪鐘,「來來來,有日子沒練練馬上對戰了。」

  話音未落,他胯/下黑馬也很人性化的打了個響鼻,用力刨著地面,沖齊遠的馬露出同樣「和善」的眼神。

  齊遠和他的馬:「……」

  那頭憋了許久的小白馬一朝迎來解放,完全無法克制內心歡喜,整個兒恨不得蹦著走,這兒扎一腦袋,哪兒瞄一眼的,又叼幾根鮮嫩的青草吃,還一馬臉稀罕的去觸碰那些色彩鮮艷的花兒,最後搞得自己噴嚏連連。

  一開始晏驕還有控馬的打算,可後來看它雖然胡鬧,倒也能跟上大部隊,也不偏離路線,索性由它去了。

  只是往往跟人沒說兩句話就詫異的發現自己又「飄」出去,不光她自己無奈,眾人也都鬨笑不斷。

  「你啊你啊,這都什麼騷氣走位!」晏驕哭笑不得的,揪著它的大耳朵,偏又捨不得使勁兒,搞得小白馬越發以為主人跟自己鬧著玩兒……

  白寧看著這一人一馬笑了一場,又見圖磬自打出門就憂心忡忡,便出言關切道:「可是有什麼心事?」

  圖磬神色複雜的瞧了未婚妻一眼,忽幽幽道:「此行,恐節外生枝……」

  白寧給他說的滿頭霧水,還以為去都昌府另有隱情,本能的握緊了那杆從不離身的長/槍,警惕的望向四周。

  誰知,卻見圖磬超前頭抬了抬下巴,「你只管盯著她就成了。」

  白寧順勢望去,「……」

  同在一地當差,這麼攻擊對方不大好吧?

  她才要開口打圓場,就見再一次被小白馬馱著飛奔出去的晏驕突然勒住馬韁,立在前方一處高地往遠處眺望片刻,忽然轉頭朝這邊揚聲道:「那邊有兩伙人衝突起來了,似乎還動了傢伙!」

  圖磬刷的轉過臉去看白寧,面無表情,「你剛才想說什麼?」

  白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