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王海辭和田蕊陷入極度的震驚與恐懼,前一秒的王野和這一秒的猛虎在他們眼裡重疊成某種詭異的畫面,連同東北虎本身的帶來的可怕,壓得他們幾乎動彈不得。

  「怪、怪物……他不是王野……」王錦城牙齒打顫得咯咯響,腳下踉蹌著不住往後退,一直到後背抵上牆壁,才如夢方醒,倉皇失措地命令那些手下,「你們快上啊……弄死他……」

  他不敢大聲嚷,以至於那口氣聽著不像命令,更像求助。

  那些原本氣勢洶洶的男人們,對著王野或者一頭小狼還能圍追堵截,但面對一頭體長三米的東北虎,腿早軟了。王錦城的聲音叫回了他們的魂,但沒叫回他們的膽,不知誰先嗷一嗓子,聽著都不像人動靜了:「有老虎啊啊啊——」

  人群瞬間炸了,一窩蜂連滾帶爬往門外跑。

  「你們回來——」王錦城恐懼到了極點,聲嘶力竭。但很快發現根本沒用,眼看客廳就要空了。

  無意中,他和東北虎對上了眼。那雙屬於大貓的眼睛,在強光下瞳孔縮小,兇悍,冰冷,仿佛隨時準備著撲上來咬住獵物脖子,刺破動脈,一擊致命。

  王錦城嚇破了膽,轉身瘋狂衝到落地窗前,想開窗逃走。

  他這一動,在東北虎眼裡劃出清晰軌跡,猶如慢放一般。

  東北虎幾乎在同時一躍而起。

  王錦城手剛摸上窗,東北虎已經撲到他身後。

  「小城——」田蕊發了瘋地尖叫。

  但是晚了。

  王錦城被東北虎狠狠撲倒。

  孱弱的身軀在虎爪之下毫無還手之力,被摁住的王錦城駭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極近的距離,他看見了鋒利的獸齒,恐怖的「王」型斑紋,還有那雙已經看不見人類感情,卻燃著熊熊火焰的獸眼。

  王錦城突然悟了,這不是狩獵,也不是王野和自己的私人恩怨,這是它要給那頭狼報仇!

  「我錯了啊啊啊啊——」王錦城嚎啕大哭,眼淚鼻涕齊飛,可他什麼都顧不得了,求生的本能讓他喊得破了音,「我錯了我錯了,我給你刀,你也劃我一下行不行——爸!媽!你們快來救我啊……」

  護子心切的田蕊已經衝過來了,可有人比她更快。

  「砰——」

  不知什麼從外面打到距離東北虎和王錦城最近的一塊玻璃上,落地玻璃「嘩啦」一聲碎成滿地。

  一個穿著輕薄亞麻西裝的男人踏過玻璃渣,從破窗進入屋內,像是早就清楚現場情況,第一眼就鎖定了東北虎,念叨著「還好來得及」,同時準確說出了名字:「王野。」

  東北虎暴躁地吼了一聲,極度不耐煩被陌生人打斷。

  可剛吼完,就覺得身側發癢。它奇怪低頭,就看見不知何時跑過來的小狼,正用濕漉漉的鼻子蹭它的皮毛。

  蹭一下,癢一下,還有微微的涼,像大夏天有人拿小手給他扇風。

  王錦城敏銳地感覺到虎爪的力道在放鬆。

  他看準機會蹭地從利爪下逃出來,飛快躲到田蕊身後。

  就在這時,別墅大門口突然傳來異動。

  先前跑出去的「員工」還有本來在外圍巡邏的一併回來了,二十幾號人有一個算一個,從門口魚貫而入,但又不敢往東北虎盤踞的屋內靠近,就在剛進門的地方密密麻麻擠成一團。

  待他們全進來了,林霧和王野才看清,把他們堵回來的是一群陌生男人,全穿著黑衣黑褲,整齊得像夜行制服,帶隊的那位身高絕對超過兩米,頂著門框就進來了,視線輕鬆越過他們,對上落地窗前的西裝男:「一共二十四人,全在這兒了。」

  西裝男人輕輕點頭:「帶到樓上,該登記登記,該簽協議簽協議。」

  他的西裝是淺色,頭髮和瞳孔的顏色也比普通人來得淺,皮膚更是白得清透,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微妙的空間感,仿佛不屬於這裡,而應該來自更遙遠更縹緲的地方。

  林霧不知怎的,想到了海洋生物。

  「對了,」西裝男忽然想到什麼,又向著高個男追加一句,「再找兩套衣服下來。」

  高個男頷首,領著人把王海辭的一群手下都帶上了樓。

  「你們是什麼人?」王海辭看出險情緩解,終於找回了一家之主的自覺。

  「野性覺醒獸化分類風險預防控制管理局,石浪。」西裝男自報家門,但並沒有掏證件的意思。

  事實上林霧都不知道獸控局究竟有沒有證件。

  王海辭一頭霧水:「什麼局?」

  石浪沒有解釋的意思。

  很快,高個男拿著兩套衣櫃裡翻出的衣服下來。

  石浪接過衣服,直接和他道:「把這仨也帶上去,在我處理完之前,任何人不許再來一樓。」

  「收到。」男人來到王家三口面前,沒半點廢話,「跟我上去吧。」

  田蕊緊緊護住王錦城,還在恐懼餘韻里:「你們到底是誰?我們憑什麼聽你們的……」

  高個男說:「先上樓,我會和你們解釋清楚。」

  田蕊還是沒辦法完全放心,但看一眼東北虎,再度被恐懼包圍,當機立斷就帶著兒子迅速上了樓梯。

  王海辭比她的定力強大些,沒有再表現出明顯的恐懼,看向王野的眼神里,多了一絲不可置信的複雜。

  終於,客廳里只剩下石浪,和一狼一虎。

  石浪將兩套衣服扔過去:「變回來。」

  衣服蹭著東北虎的皮毛滑下,倒把旁邊的小狼罩住了。

  林霧在突來的黑暗裡,閉上眼,集中精神,最大限度舒展身體……

  骨骼變形帶來不可避免的疼痛,狼的身體漸漸變回人的形態,修長的四肢從衣服底下伸出,林霧撐起上半身,衣服滑落到身上,終於露出腦袋。

  剛冒頭,林霧就嘶地倒吸一口涼氣,背後火辣辣的疼,人類的忍耐力遠低於野獸。

  他忍著疼,壓根沒管石浪,先往旁邊看,去找王野。

  王野還是東北虎。

  可是攻擊的姿態已經消失了,這會兒特溫柔地守在他旁邊,見他疼了,急得立刻伸爪子,結果伸到一半,好像才想起來自己還是老虎呢,這會兒可不能瞎扒拉,立刻收爪,只能朝林霧背上的傷干瞪虎眼。

  刀尖劃得不深,血已經凝住了,但傷口很長,看著就疼。

  「我沒事兒……」林霧伸手胡擼一把大老虎毛茸茸圓滾滾的腦袋,奇異的手感下,忽然明白了擼貓狂魔們的快樂。

  石浪等著林霧穿衣服,結果林霧先抱住了老虎;等著老虎變回人形,結果老虎蹭起來林霧沒完。

  不久前和許朔的通話還言猶在耳。

  【你趕緊去吧,那個叫林霧的特別乖,特別配合工作,從來不搗亂,肯定是遇到了很大危險才會那麼著急聯繫我們,你離得近,快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記得多帶點人,林霧說那邊人多勢眾……】

  石浪問,那邊是哪邊?

  許朔說,不知道啊,林霧沒說完電話就斷了,再怎麼打都不接,肯定是已經落到不法分子手裡了!

  於是他通過獸控局程序,最快速度確認了林霧的手機定位,然後發現這個位置是本市某著名企業家的住所,等到他帶人趕來,發現許朔口中落到不法分子手裡的叢林狼,正在大鬧別墅,並最終成功激活一頭東北虎。

  特別乖?

  石浪決定回到局裡的時候好好和許朔聊一聊這個問題。

  套上衣服,林霧催促著一直蹭他的大貓:「你快點變回來。」

  雖然東北虎很可愛,但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王野。

  東北虎:「吼(這玩意兒咋變)——」

  林霧:「你聽我的,趴下來,閉上眼……對,就這樣,全身放鬆……」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東北虎還是東北虎,閉眼睛趴那兒都威風凜凜。

  林霧心裡忽然一緊,想到王野對上山的執著,對獸化的嚮往,驀地害怕起來。

  雖然自己和陶其然都可以在人形和獸化之間自由切換,但王野會不會……

  東北虎厚實的身體毫無預警開始變瘦,野獸的肌肉變成人類的線條,四肢和軀幹都開始變形。

  林霧懸著的心終於放了回去,明明是自己嚇自己,可看著漸漸變回來的王野,他竟然有一種差點失去的後怕和慶幸。

  終於,那個又凶又憨又帥氣的圓寸頭回來了。

  林霧撲過去一把抱住王野,用盡全身力氣。和擼大貓不一樣,此刻的他和王野的心臟貼得更近,他能聽見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那樣有力而清晰。

  王野先是一怔,接著攬住林霧的腰,避開傷口,將人牢牢扣在自己懷裡。

  林霧感覺有好多話想說,可真到了嘴邊,只剩那件最快樂的事:「你也能獸化了!」

  他能想像王野的快樂,所以他也高興,比王野還高興。

  獸化是意外之喜不假,但王野還是老大不高興,把人從身上抓下來,眼對眼,鼻對鼻,眉頭皺得深深:「誰讓你來的,一屋子人你看不見嗎,還敢給我獸化,他們差點真就把你當狼弄了!」

  林霧鼓起腮幫子,不吭聲。

  石浪看熱鬧不嫌事大,慢悠悠地推波助瀾:「怎麼不說話了?」

  林霧裝傻,看吊燈看地板就是不看獸控局。

  「那就我來說吧,」石浪涼涼地和王野道,「你以為他真是自不量力,想憑一己之力救你?他是為了把我們拖下水……」

  「如果不是你突然獸化,我猜他下一步就要當著你父母的面變回人形了,」石浪朝林霧挑一下眉,「我說的對不對?」

  林霧端莊乖巧地凝望他,儼然五講四美好青年。

  「……」石浪看回王野,「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會介入,而不管你家正處於什麼局面,都要給獸控局的工作讓路,他也就順理成章把你從困局帶出來了。」略微停頓,石浪淡淡勾起嘴角,「你的朋友,賊著呢。」

  「哦對,」他的視線又落到林霧身上,「『獸控局』這個簡稱好像是你小舅起的,還不錯。」

  林霧料到了會穿幫,但無論如何,目的達到了,他就是要把王野帶回去。而現在還有王野獸化這樣神助攻的展開,以後王家再想對王野做什麼,至少不敢再明火執仗來了。

  只是……

  父母想為難兒女,尤其是王野這樣的家庭,有的是不用明著來卻一樣讓你難受的招數。

  望向王家三口消失的樓梯,林霧不自覺握拳,咋能有這麼偏心的父母呢,王野明明那麼好。

  「石浪是吧?」王野忽然出聲。

  男人同他對視,淺色的眼眸閃過一絲警覺:「你想做什麼?」

  「沒有,」王野笑一下,輕鬆道,「反正你都來了,送佛送到西,和上面那仨說一下,以後別搞事情了,他們不惹我,我也不會打擾他們。」

  石浪慢條斯理撫平衣袖的褶皺:「這是你家的事情,和獸控局無關。」

  「周漫和許朔說每一個獸化覺醒者都是重點保護動物,」王野聳聳肩,「現在我需要保護。」

  石浪:「……」

  比自己還高出幾公分,獸化後更是食物鏈頂端絕對王者,理直氣壯求保護。很好,很謹慎。

  但——

  石浪:「我看不出他們現在還能對你造成什麼傷害。」

  王野搖頭:「我很容易被激怒,今天是在別墅,明天可能就是鬧市區,公共場合,到時候會造成什麼影響,誰也說不準,我無所謂,主要怕連累你們。」

  石浪瞥他,淡而鋒利:「你在威脅我?」

  王野一臉真誠:「我在建議你們防患於未然。」

  林霧的視線跟著雙方對話來回,此刻看著王野周身散發的正直,仿佛看見了說瞎話不眨眼的自己。

  石浪和王野對視良久,在這位新晉覺醒者的眼裡,看不見請求,也看不見商量,只有越來越明顯的不耐煩,仿佛在說,你行不行,不行我就自己上。

  一頭已經出閘的猛虎。

  石浪最終還是妥協,就管這一回閒事吧,只當把不安定因素消除在萌芽狀態。

  聯絡了高個男人下來,讓他守好林霧和王野,換石浪去樓上。

  剛走到樓梯口,石浪就聽見背後一狼一虎已經聊起來了。

  林霧:「你咋突然這麼聰明?」

  王野:「受你啟發。」

  林霧:「可他說我賊。」

  王野:「賊可愛。」

  林霧:「……」

  王野:「後背疼得厲害不?」

  林霧:「還行。」

  王野:「儲物間好像有醫藥箱,我去找一下……」

  石浪邁步上樓。

  青春啊。

  王野剛給林霧的傷口處理完,簡單包紮後放下衣服,石浪就回來了。

  這速度可有點快,王野疑惑看他。

  石浪走下樓梯:「你爸想和你單獨談談。」

  王野:「單獨?」

  石浪:「有些話,還是你們父子間聊透了比較好。」

  王野以為他之前把話說得夠明白了,但既然他爸非要再來最後一輪,那就來吧。

  剛邁出一步,忽然受到幾絲阻力。

  王野回頭,發現一隻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林霧沒說話,但眼睛裡全是擔心。

  很早時候,王野就覺得這是自己見過的最漂亮的眼睛,像籠著薄霧的森林,而現在,森林變成清澈的湖,只映著他王野的影。

  猝不及防,林霧被人扣住後腦。

  王野重重親下來。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樣,橫衝直撞,帶著熱度和力量。

  林霧徹底亂了,思緒空白,眼前的世界除了王野,好像都在天旋地轉。

  往昔的時光在這一刻倒流。

  每一個片段里,都有一個王野。

  晝夜趕畫稿的王野。

  長白山雨中騎在樹上的王野。

  被迫陪他上了一堂流體力學的王野。

  睡覺永遠愛踹人的王野。

  大冬天兜風的王野。

  狂熱愛好小動物遊戲的王野。

  非要動感催眠曲的王野。

  總是擼不到貓的王野。

  大霧天說不喜歡人的王野……

  原來,他心裡早就全是這個人了。

  「等我回來。」鬆開林霧的嘴唇,王野微微喘息。

  扯著衣角的手放開了。

  林霧呆呆地點了下頭。

  王野沒忍住又親了一下他的嘴角。

  完全被無視的高個男,默默隔空望向石浪:這要怎麼寫行動報告??

  石浪眯起眼:和行動內容無關,再熱情似火,都給我略。

  王海辭書房。

  石浪體貼地從外面將門關上,留給父子倆獨處空間。

  王野對此並沒有什麼需求,進門後就原地站定,一步不再往前。

  王海辭坐在書桌後面。

  兩人之間隔著這個書房可以拉開的最遠距離。

  王海辭已經冷靜下來了,但看王野的眼神還是不免摻雜一絲陌生和恐懼,加之剛接收完巨大信息量,又被石浪警告、甚至說威脅一番都不為過,他現在的情緒很不好。

  可一開口,卻是讚許:「不錯,懂得利用關係和資源了。」

  王野沒什麼表情:「靠我自己也行,只不過他們效率更高。」

  王海辭:「你就那麼想擺脫我們?」

  王野:「本來我就是掃把星,現在又成怪物了,你們應該歡送我離開。」

  王海辭審視一般打量他半晌,忽然問:「你真覺得我和你媽對不起你?」

  王野皺眉,沒說話。

  「看來你還不是完全不懂事。」王海辭緩下語速,「從小到大,你衣食不缺,吃的用的玩的都是最好的,小城要了一輛車,你媽就給你也買一輛,和普通家庭的孩子比一比,你得到的遠比他們多得多,」王海辭帶著認真的疑問,「可你卻覺得我和你媽對你還不夠好?」

  無聲對視。

  王海辭似笑非笑,這是他掌控主動權後的習慣表情:「怎麼不說話了?」

  王野:「都是事實,我無話可說。」

  「所以呢,」王海辭好整以暇,「你還堅持要離開王家?」

  王野毫不猶豫:「是。」

  王海辭的笑意僵在臉上:「那你這就是不孝!」

  王野:「你們那麼有錢,不缺我一個孝子。」

  王海辭:「你……」

  「不過,」王野轉了話鋒,直視王海辭,「如果將來你們老了,集團讓王錦城搞破產了,或者沒破產,就是單純想讓我還債,我都會回來盡義務。你們養我二十年,我給你們養老送終。」

  王海辭嘴唇微張,一輩子口若懸河的他,此刻竟說不出半個字。

  王野想得那麼清楚明白,態度那樣堅決果斷,某個瞬間,王海辭好像看見了年輕的自己。

  該說的都說完了,王野轉身離開。

  乾脆利落的關門聲里,王海辭一下坐回椅子上,長久的茫然。

  他好像從來沒了解過這個兒子,而現在,也永遠失去了了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