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王野「啪」地關了房門,把王錦城連同他的鬼哭狼嚎一起屏蔽。

  然後走到露台,站在夜的寒風裡給興奮的心情降降溫,不然王野怕現在就忍不住直接去找林霧。

  深吸一口冷空氣,通體舒展。

  王野這才回覆:可以,哪天去?

  林霧那邊秒回,顯然發完就一直捧著手機,也激動著呢:後天?小舅說隨我們定,但我怕再往後拖就開學了。

  王野挑眉,敲字:你明天有事?

  林霧:沒啊。

  王野滿意點頭,一錘定音:那就明天。

  林霧:……

  王野:[上山不積極,腦袋有問題.jpg]

  林霧:你是不是有一鍵生成表情包的軟體!

  去長白山那天,集合地點約在趙里咖啡店所在那條街的路口。因為車程較遠,為趕在天黑之前進山,集合時間定在早上六點半。

  林霧六點二十抵達,冬日的天還未亮。

  不成想王野已經先到了,倚靠在路燈下,微茫的燈光打在他臉上,沿著眉峰,鼻樑,下顎線,勾勒出黑夜裡最霸道,也最英挺的輪廓。

  他今天穿了一件藍灰色外套,款式簡潔,顏色低調柔和,為了帶上山的東西,還背了個雙肩包。

  林霧第一次見王野背雙肩包,在這種自帶「乖巧上學」屬性的裝備加持下,終於有點「對方是自己同學」的感覺了,要不然他以前看王野,總感覺社會閒散青年溜進他們學校了似的。

  「你也太早了吧。」林霧來到路燈下。

  「早嗎,」王野從兜里掏出手機看時間,「都六點二十了。」

  林霧認真打量他,說:「同學,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特著急?」

  王野當然急,如果可以,收到林霧那條信息的時候他就想即刻出發了。

  「你不想快點見到你小舅?」

  「想啊,」林霧長長呼出一口白氣,「但又怕見到之後真打開新世界大門。」

  他是真怕從陶其然口中證實,每一個覺醒者或早或晚都要獸化。

  林霧覺得自己還沒做好世界顛覆的準備。

  王野一看他多思多慮的樣,就想再把越野車開過來兜個二十圈:「你什麼時候能想點有用的?」

  林霧抬起下巴:「怎麼沒用了?」

  王野低頭湊近他:「這玩意兒是你不想打開就不打開的?門縫現在已經開了,你不進,就一直卡門上,我可不陪你。」

  「……」林霧從王野的眼睛裡根本看不見自己,只能看見對未來期待的光。

  這個見獸忘友的王八蛋!

  王野皺起眉:「是不在心裡罵我呢?」

  林霧無辜的眼睛一眨不眨:「沒有啊。」

  王野懷疑地盯了他一會兒,倒也沒什麼破綻,點點頭,伸手摸上他的腦袋:「把心放肚子裡,你就是真變成狼了,我還帶你兜風。」

  「拉倒吧,」林霧翻白眼,順著扯淡的話題故意找茬,「你都變成虎爪了,怎麼握方向盤?」

  王野:「現在有自動駕駛。」

  林霧:「……你還真切實考慮過?!」

  瘋了。

  王野先瘋,然後他被王野逼瘋——林霧仿佛已經看見了自己的悲慘未來。

  「滴——」

  身旁突然響起短促的汽車鳴笛音。

  兩人一齊轉頭。

  一輛雙排座黑色皮卡停在路邊,趙里從車上下來。

  「趙里哥。」林霧一邊打招呼,一邊往車裡看,沒看見第二個人,「我小舅呢?」

  「他已經在山上了,我回來接你們。」趙里說著繞到車後面,又檢查了一下碼放在無頂貨箱裡的大小紙箱,確認捆好了不會隨著行車慣性移動或掉落。

  「這是要帶到山上的?」林霧問。

  「最後一點東西,」趙里拍拍箱子,笑一下,「這下是真把家搬到山上了。」

  林霧想起賣掉的咖啡店。

  「趙里哥,你是要一直和我小舅住山上了嗎?」陶其然喜歡山里,林霧知道,可他也知道趙里和自家小舅不一樣,就是個踏踏實實生活著的人,沒藝術家那麼與眾不同的精神追求。

  「嗯。」趙里簡單應一聲,簡單得像答應一個周末。

  林霧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難道你也……」

  「沒有。」趙里知道他要說什麼,遺憾否認,「我還是單純的野性覺醒。」

  既然趙里不能像小舅一樣獸化:「那是我小舅讓你陪他的?」

  「我非要陪他的。」趙里打開後車門,和兩位同學道,「上車。」

  王野和林霧魚貫而入後排。

  趙里關上門,透過放下的車窗,朝還有點懵的林霧笑一下:「你放心讓你小舅一個人待在山上嗎?」

  林霧下意識搖頭。

  趙里那在笑容里難得溫和舒展的眼眉,沉穩可靠:「我也不放心。」

  皮卡發動,匯入街道,天的盡頭剛泛起一抹白。

  林霧知道陶其然和趙里關係鐵,但沒想到鐵到這種程度。雖然未來無法預測,也許小舅在山上住一段時間就後悔了,但至少,當下,趙里許下的是一個足以讓他生活徹底顛覆的承諾。如果陶其然一直住山上,那可能趙里搭上的,就是整個後半生。

  這樣的友情,林霧只在書里看到過。

  廉頗相如,刎頸之交;角哀伯桃,捨命之交;劉備關羽張飛,生死之交……

  「想啥呢?」王野發現林霧上車之後一直恍惚。

  林霧回過神,看一眼前面,趙里正專心開車,這才重新看回王野,在皮卡顛簸的嘈雜里,低聲感慨:「我就是忽然覺得,一輩子能交趙里哥這樣一個朋友,就足夠足夠了。」

  這都哪跟哪?

  王野從內視鏡里瞅瞅趙里那張又恢復了嚴肅的臉,難得盤了一下邏輯,盤到上車之前的對話,有點悟了。

  嘁。

  「我陪你。」這還值得感慨一下?

  林霧沒領會精神:「啥?」

  王野一把攬住他肩膀,真情實感:「你住山上,我也陪你。」

  林霧在東北虎強健的臂彎中,艱難轉頭,看他:「我並沒有這個需求,謝謝。」

  王野不放棄,循循善誘:「你可以有。」

  林霧一字一句:「我真沒有。」

  王野眉頭鎖起,沉默了。

  林霧發誓自己在對方眼裡看見了失望。

  ……他倆到底是誰想住山上啊!

  皮卡駛出城區,上了高速。

  兩邊的景色變得單調起來,就是樹連著樹,還都是光禿禿的沒一片葉子。

  夜行本能終於稍稍蓋過興奮,一狼一虎肩膀挨著肩膀打起哈欠。

  趙里從內視鏡往後看,道:「大概要開七個多小時,你倆先睡一會兒吧。」

  林霧:「沒事兒,我們不困。」

  王野:「精神著呢。」

  十五分鐘後,高速行駛的皮卡來到車流多的路段,不得不減速。

  後排兩人隨著剎車東倒西歪,也沒影響他們悠長的呼吸,和香甜的夢境。

  林霧和王野一路睡到高速服務區,和趙里一起短暫休息,吃點東西後,繼續上路。

  下午兩點,皮卡終於離開高速,駛進山路。

  睡了大半天的林霧和王野徹底精神了。

  車窗外的景色已悄悄發生了改變,隨著盤山路,冬的感受愈發強烈。

  瀋陽的雪早化了,可在更冷一些的吉林,在這樣的山裡,依然是一片白雪皚皚的世界。

  在此之前,林霧印象里的長白山,就是天池。爬到山頂,一覽天池碧波,想像當年火山口噴發的壯觀,再感嘆一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真正去了解長白山,就是昨天的事兒,在知道了小舅以後要住在那裡之後。

  長白山其實是綿延兩千多公里的山脈地區,除了山峰,還有更廣闊的山地森林,那裡有著極其珍貴的原始森林生態系統。一望無際的林海,和多種多樣的動植物,才是長白山最大的饋贈。

  「趙里哥,這裡離天池有多遠?」林霧忽然起了好奇。

  趙里問:「你想去天池?」

  「那倒不是。」林霧其實想的是,如果這裡離景區近,那其實還算熱鬧的。

  趙里:「去天池的路在另一個方向,我們現在不是往山頂去,是往山里去。」

  林霧:「……」

  一字之差,前路截然不同。

  山頂是景區,山里,那就真是深山老林了。

  林霧默默看向窗外,盤山路邊的樹已經從光禿禿的闊葉樹變成紅松。

  他記得資料里說,長白山腳下都是闊葉林,到了海拔一千米,就是紅松、落葉松的針闊混葉林了。

  半小時後。

  很好,徹底變成針葉林了,紅松被雲杉和冷杉取代,針狀的枝葉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還是努力露出一點蒼綠。

  針葉林分布在海拔一千到一千八百米,等到了兩千米以上,就只剩地衣和苔蘚了。

  林霧對著照在山林的陽光虔誠許願,千萬別讓他一會兒連樹都看不見了。

  海拔一千多米的山林就足夠嚴酷了,要是再往上……

  小舅你是要修仙嗎?

  建國後不許成精的啊!

  幸好,皮卡車在還看得見樹林的時候,就開進了一個村莊,接著穿過村莊,繼續往森林深處去了,沒再繞著盤山路往上轉。

  可是周圍也越來越荒涼,再無人煙。

  漸漸地,連路都沒了,皮卡在林間穿行,陽光越來越淡,都被森林擋住了。

  不知開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片開闊地。

  幾幢小木屋零落地建在那兒,一眼望過去,就知道是上個世紀的產物,說破敗荒廢都是好的,有兩個連屋頂都沒了。

  但其中一間,明顯被修繕過,可能還進行了擴建和加固。屋前積雪被掃得乾乾淨淨,用籬笆圍出了不大的院子,井然有序。

  「這裡是八幾年的時候,附近村民為了進林子打獵能有個落腳點,臨時住住,一起建的,」趙里停好車,「後來不讓打獵了,就荒廢了。」

  林霧:「附近還有村子?」除了最開始那個村莊,後面他可一個人影都沒看見。

  「以前有,」趙里解釋道,「現在最近的村子,就是我們一小時前經過的那個了。」

  時代發展得太快,林霧記得看過這樣的報導,年輕人口往大城市流動,很多村莊都荒廢了。

  三人下車。

  王野搜尋似的,左右看。

  林霧知道他在找什麼,直接問趙里:「小舅呢?在屋裡?」

  趙里沒說話,抬頭看向不遠處的。

  林霧和王野跟著他看過去。

  那裡有一棵巨大的雪松,樹冠低低壓下來,幾乎要落到地面。

  樹下,一頭銀灰色的苔原狼。

  安靜,優雅,又帥氣。

  下午三點半的陽光灑下來,透過松枝,斑駁落在它的皮毛上,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