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晚上六點,華燈初上。

  對於夜行性的兩個人來說,這元氣滿滿的一天才算真正開始。

  林霧從床上下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神清氣爽,出來之後問王野:「想吃點什麼?」

  問完他才發現,他倆好像什麼都沒幹,光吃了,睡前吃一頓,睡醒又餓了想吃。

  還懶洋洋趴在床上的王野,沒林霧這麼多慮,向來憑本能行事,餓了就是餓:「你這裡有什麼?」

  「我這兒?」林霧本來是想和早上一樣,也到外面解決的,聞言下意識看向冰箱:「就兩盒速凍餃子……還有幾罐飲料吧。」

  王野不挑:「那就煮餃子。」

  「我煮?」林霧發現王同學一副理所當然等吃的架勢。

  「我煮也行。」王野很給面子地說,就是身體一動沒動。

  「……」得,來者是客,「您老就穩穩噹噹在那兒趴著吧。」

  從冰箱裡拿出速凍餃子,林霧順手打開了電視。

  春晚還在重播,這會兒正演到一個小品,觀眾樂得哈哈的。

  公寓的空氣立刻被晚會的氛圍感染,也顯得熱鬧起來。

  林霧拿著餃子走進廚房。

  王野在床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就像貓科動物在舒展身體,然後才慢悠悠坐起來。

  廚房的燃氣灶被打開了,即使有電視聲音的掩蓋,他還是聽得見火苗歡快的倏倏聲。

  王野視線環顧一圈。

  小小的公寓在明亮的燈光下一目了然。

  白色牆壁,木色地板,小巧的沙發和茶几,藍色的窗簾。

  這裡談不上什麼裝修風格,只是滿足了最基本的簡單,實用。房間裡也沒什麼裝飾和擺件,就茶几上放了一個小檯曆,一盆多肉。

  整間公寓也就和他的臥室差不多大。

  裝修更沒得比,他家是請了著名設計師設計的,屋內布局基本是重新改過,為的就是區間分隔更合理,整體開闊更大氣,裝修全部走的現代輕奢風,連一把椅子都要從國外訂購。

  他家更不會看春晚。

  昨天年夜飯,除去他爸講人生道理和成功學的部分,其餘時間都在安靜進餐中度過。

  水開了,餃子下鍋了。

  王野不用往廚房看,滾水的咕嘟嘟聲,餃子落下濺起的水花,林霧的一舉一動,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地方太小,一點點聲音就會很熱鬧,一點點熱氣就會很暖和。

  過年這件事,王野沒太大感覺。

  但如果非要二選一,他寧願在這裡,像現在這樣過。

  林霧在廚房忙活半天,連餃子帶醋碟一起端出來的時候,就見王野已經從床上下來了,正站在玄關研究鞋柜上的一掛紅色鞭炮。

  「這玩意兒是不是得吃飯前放?」王野轉頭問。

  「是年夜飯之前放,」林霧把餃子放到茶几上,又轉身回廚房取碗筷,「但我昨天忘了。」

  鞭炮是林霧臘月二十九買的,本想著除夕夜放,結果昨天光顧著看紀錄片,鞭炮忘了放,餃子也忘了吃。

  「有打火機沒?」王野撈起鞭炮。

  林霧:「你要現在放?」

  「不然呢,你準備留到明年?」王野說著,已經開始穿鞋了。

  林霧買鞭炮時一併買了打火機,但安全起見沒放在一起,見王野打定了主意,他立刻回身去羽絨服里摸出打火機遞過去。

  兩分鐘後。

  樓下響起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樓層太高,林霧扒在窗口也看不清下面的王野,連鞭炮的火光都捕捉得很困難。

  但他知道這一陣噼里啪啦是屬於他們家的。

  他的年夜飯遲到了一天,好在,還是來了。

  很快,王野帶著寒風而歸。

  兩人一起坐在沙發里吃餃子,吃完了就繼續窩在一起看電視,晚會重播再重播,好像永遠不會結束。

  窗外又開始放鞭炮和煙花,這樣的喜氣大概要一直延續到正月十五。

  今天是初一,可林霧卻覺得,這就是他的除夕。

  零點整的時候,他伸手去翻茶几上的檯曆。

  指尖碰到頁面的時候,他才發現,昨天忘翻了,日期還停留在舊曆年的最後一天。

  輕輕翻過一頁。

  新年終於開始。

  「王野。」林霧忽然叫身旁的人。

  王野正認真鑽研晚會裡的科屬魔術呢,聽見自己名字,條件反射轉頭。

  然後就看見林霧朝他一笑,眼睛彎得像月亮:「新年快樂。」

  窗外,又一朵煙花綻放。

  中秋國慶,除夕初一,兩個時空好像在這一瞬間重合了。

  王野從來沒覺得過節有什麼可快樂的,但林霧笑起來特別乖。

  「同樂。」那天晚上,他就想這樣說了。

  一夜如水而過,東方既白。

  晚會的重播終於結束,換上了早間新聞。

  林霧拿胳膊碰碰已經開始打盹的王野:「哎,你是不是該回家了。」

  大初一的跑出來玩,還一玩玩一宿,再不回家報到,也說不過去。

  王野卻一臉無所謂:「不用。」

  林霧還想說什麼,手機忽然響了。

  他拿過來看見來電人,眼睛倏地亮了,臉上的睏倦一掃而空,接電話的語氣是完完全全的驚喜:「小舅,你回來了?」

  小舅?

  王野微微抬眼。

  那個林霧在姥姥家和他一起玩,後來一個讀初中一個讀大學就分開了的小舅?

  「嗯嗯……有時間……沒問題……行……」

  簡短交談後,林霧結束通話,高興勁兒還在臉上:「我小舅回來了,等下中午我去找他。」

  「從外地回來?」

  「嗯,北京。」

  「那你也不用樂成這樣吧。」王野還沒見林霧因為誰這麼高興過,就連他帶他兜風那天,都沒在林霧臉上看過這麼燦爛的笑容。

  林霧對此全然沒有自覺:「我樂了嗎?」

  王野:「眼睛都沒了。」

  林霧有點不好意思,稍稍平復一下飛揚的心情,才道:「我是不是沒和你講過我小舅。」

  王野眉心微微動了下,就算回應了。

  和那天車裡一樣,你說,我就聽,你不說,也無所謂。

  林霧偏偏就喜歡這種沒什麼熱情的聽眾,也是奇了怪了,和別人從來不講的事,對著王野,好像就特別容易開口。

  「我小舅叫陶其然,比我大六歲,我剛到我姥姥家的時候,就是他帶著我玩……」

  林霧抬頭望著屋內頂燈,在光影中,仿佛又看見了那段時光。

  遙遠,卻快樂如昨。

  「有好吃的,我倆一起吃,有好玩的,我倆一起玩,誰要欺負我,他第二天就能幫我報仇去……」想到什麼,林霧噗嗤樂了,「不過他打架不行,只要和對方的年齡差小於三歲,他十次里就有八次鎩羽而歸。」

  「那是真不行。」王野客觀評價。

  「因為他就不是打架的料啊,」林霧笑著道,「他的手是拿畫筆的。」

  「畫畫的?」王野眼底閃了一下。

  「對,他從小畫畫就特別有天賦,」林霧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自豪,「後來考上了中央美院的油畫系,還沒畢業呢,作品就已經被人高價收藏了,前幾年畢業直接留校,我現在一年都難得見到他一次……」

  「寒暑假也不回來?」老師不都有假期麼。

  「很少,」林霧說,「他寒暑假都要去山上創作。」

  王野:「山上?」

  林霧:「對,一住就是一個假期,說只有這樣才能徹底靜下心來創作,而且他本身就喜歡畫風景和動物,不喜歡畫人,山里最合適了。」

  說完這話,林霧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轉頭看向王野,神情微妙。

  王野語氣不善:「你瞅啥?」

  林霧莞爾,他現在不怕王野凶了,甚至還想嘚嘚瑟瑟地摸摸虎頭:「就是覺得你倆有點像,都不喜歡人。」

  王野不以為然:「他是不喜歡畫,我是壓根不喜歡。」

  「我知道,大霧那天你就說過了,」林霧終於還是上了手,不過沒敢真摸頭,就拍拍老虎肩膀,「借你吉言,現在全世界都不是人了。」

  王野:「……」

  一語成讖,全球野性覺醒這個鍋,王同學是背定了。

  時間還早,林霧想抓緊睡上兩三個小時,這樣中午赴約的時候就不怕犯困了。奈何他實在心情太好,躺床上翻來覆去也沒睡意。

  倒是王野,舒舒服服補了三小時眠,然後外套一穿,板鞋一踩:「約的哪兒,我送你。」

  年前他的車就噴完漆了,初一是開車過來找林霧的,這兩天車一直停在花園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不用,」林霧不想麻煩他,「我打車就行。」

  王野一巴掌拍他腦袋上:「哪那麼多話。」

  拍完,又順手擼了兩把。

  林霧:「……」

  要不他也剪個圓寸得了。

  年初二,人都出來走動了,街上有點堵車。

  王野開了大概四十分鐘,才抵達林霧說的那條街,那家咖啡店。

  王野把車停在路邊,發現咖啡店大門緊閉,並沒有開張。

  林霧也看見了,但似乎對此早有預料,拿出手機給小舅發語音:「我到啦。」

  沒過多久,店門就從裡面打開了,兩個男人走出來。他們年紀差不多,都比林霧和王野大六七歲的樣子。一個身材高大一點,穿著工裝款的外套,五官硬朗,一個清瘦一點,穿著長羽絨服,兜起來的帽子快把他那張不大的臉全擋住了。

  「小舅!」林霧開門跳下車,徑直走到穿長羽絨服的男人面前,站定後又看向旁邊穿工裝的男人,乖乖喊一聲,「趙里哥。」

  名叫趙里的男人微微頷首。

  穿長羽絨服的男人則溫柔地笑,伸手捏了捏林霧的臉,然後看向越野車裡的王野。

  王野這才看清陶其然的長相,白白淨淨,斯文秀氣,眉宇間自帶一種清逸,不太像畫油畫的,倒像畫國畫的,有那麼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兒。

  「你同學?」陶其然問林霧。

  林霧差點把王野忘了,連忙道:「嗯,同學……」

  哦,同學。

  王野收回視線,重新目視前方,踩離合,掛擋。

  林霧:「關係特別好的同學。」

  差一點就踩上油門揚長而去的王野同學,若無其事又把腳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