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名為背叛的最後一課

  冬日正午,泛著一抹淡淡的蒼白。閱讀

  天不知何時有些陰沉了下來,空氣里夾雜著一股冰涼潮濕的氣息,好似要下雪一般。

  李錦與金舒並排而行,慢慢走出了太極門。

  「所以,是嚴詔背著太子,將你從東宮帶出來的?」

  聞言,李錦蹙眉,思量了片刻:「你那個小院子,定然是不能再回了。」他說,「你準備準備,搬到靖王府來。」

  金舒一滯,詫異的瞧著他:「那個院子不能住了,再換一個不就好了!我如今女子身份,住進王府怕是太……」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錦打斷了。

  「嚴詔會帶你出來,一定是因為,不管今日朝會最終結果如何,太子都沒打算讓你活著出東宮。」他放緩了腳步,「你一個人住在外面,又不會武功,還睡的沉,殺手連迷香都不用點,推門進去就能一刀斃命,甚至都不用專業的來。」

  他挑眉,抬眼瞧著金舒:「為了保護你一個,六扇門的鷹犬少說要分出去幾十人。」

  李錦微微笑起:「一邊要著手調查六年前的案子,一邊還要分精力保護你一個人,白羽那裡怕是有些艱難。」

  這話說的滴水不漏,讓金舒一時之間,還真尋不到破綻。

  可是方才朝堂上,她剛被太子潑了一身髒水,這扭頭就住進靖王的府里。

  金舒搖頭,一臉為難:「這……方才殿裡,太子剛胡扯八道了一通,他造謠一張嘴,我闢謠可能要跑斷腿。」

  「帶著這樣的污點,出了宮門就住進王爺府里……」她扁著嘴,一個勁搖頭。

  瞧著她的模樣,李錦「深以為然」的點了下頭:「確實。」

  見他理解,金舒鬆了口氣。

  卻聽李錦話鋒一轉:「但本王一向大氣,不在乎。」

  金舒一滯。

  「這事情,金先生若是十分在意,那他說有一夜之實,我便比他多個一夜好了。」

  他笑起,抬手拍了拍金舒的頭頂,像是拍個孩子一樣。

  金舒還想爭論什麼,卻見嘉德門外,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師父?」

  她詫異一瞬,而後面頰上騰起一抹笑意。

  嚴詔一手背在身後,一手端著一隻扁平的托盤。

  盤子裡,一件早就備好的女子緇衣,以及金舒被收繳的暗影佩玉,就那樣安安靜靜的躺在上面。

  穿過高聳的嘉德門,嚴詔瞧著氣宇軒昂的李錦,頷首致意。

  他與他們,十米距離,想說的話,卻盡在不言之中。

  嚴詔抬手,衝著金舒笑起:「丫頭,過來。」

  話音剛落,天光一閃。

  那一瞬,他身子微微一怔。

  片刻之前,還是滿面笑意的金舒,只一息便白了臉。

  一支穿雲的長箭,自後向前,貫穿了嚴詔的心口。

  他愣愣的站在那裡,稍稍踉蹌一步,口中便溢滿的鮮紅的血,緩緩倒下。

  放箭的人不知何處而來,此刻亦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有大聲呼喊著「師父」的金舒,以及衝上來,想要接住他的李錦,在他下墜的眼眸里,倒映的無比明晰。

  這兩個孩子,終究是長大了。

  金舒將他扶起,側躺在臂彎中,她白了雙唇,顫抖的只剩下一遍又一遍,重複的呼喚著「師父」兩個字。

  李錦一聲怒吼,守皇城的金吾衛便立即搜尋刺客的身影。

  而後,他憂心的蹲下身,睨著那長箭貫穿的位置,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嚴詔一向嚴肅的面頰上,此刻掛著溫暖的笑容,他在他們面前,從懷中拿出一隻刻著「大仵作」的玉牌,用帶血的手,將它塞進了金舒的手心裡。

  寒風凜凜,天地失色。

  冰涼的雪花如蒼穹的淚,紛揚落下。

  「丫頭,你們……」嚴詔喚她,口中冒出一大片鮮紅,「這……這最後一講。」

  他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努力的笑起。

  瞧著他痛苦的模樣,金舒眼眸里起了厚厚的水霧,她看不清嚴詔的面頰,看不清他的笑容。

  她顫抖著,竭盡全力控制著自己的悲傷:「師父,別說了,太醫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聞言,嚴詔搖了搖頭。

  他抬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臂,聲音微弱,卻格外清晰:「你們,出師了。」

  出師了,以後便要獨當一面了。

  嚴詔笑起,手卻緩緩落了下去,就像是這漫天的飛雪一樣,悄無聲息。

  金舒再也繃不住自己的背痛,哭著搖頭說不要。而一旁的李錦,始終沉默不語,眼眸里也結了厚厚的霜。

  眼淚滴落在他的面頰上,那原本冰冷的死亡,也變得溫暖如同救贖。

  他是自豪的。

  他亦是驕傲的。

  這名為「背叛」的最後一課,終於塵埃落定。

  眼眸里的光芒消失之前,他睨著天空的顏色,仿佛回到了六年之前。

  也是這樣的初冬之日,也是這樣的飛雪之時。

  走投無路的靖王李錦,緩緩從這裡走過,交還虎符,失去了一切。

  卻在大雪紛飛的夜裡,跪在他的院子中,披著一身雪衣,好似一尊冰冷的石像。

  「求嚴大人,教我屍語術。」

  數九寒冬,鵝毛大的雪花,將整個京城覆蓋上厚厚的白。

  嚴詔不語,背手而立。

  許久,才嘲諷道:「以為學點驗屍的皮毛,就能為太子翻案?靖王殿下難道天真如三歲孩童?」

  他本以為李錦會就此放棄,卻見他用幾乎凍僵了的身子,緩緩叩首在地。

  「求嚴大人,教我如何能為哥哥翻案!」

  那便是一切的開始,像是不能逃脫的命運一樣,自那一日起,嚴詔便在身後,注視著李錦的一切。

  認可著他的雄心壯志,規劃著名他的宏圖偉業,在他找不到方向的時候,指引他走下去。

  「第一,要活下去。」

  「第二,要有自己的一張網。」

  「第三,要得民心。」

  六扇門的仵作房,一縷檀香,青煙裊裊。

  嚴詔說:「待靖王殿下得了民心的那一日,殿下便出師了。」

  無數長夜,他教他駕馭權謀之術的那些日子,如戲班子的走馬燈,一閃而過。

  不論春秋,他為他講述制衡之法的那些時間,如星星點點的光芒,匯聚成河。

  他由能聽到,宮牆外,無數人山呼如浪的聲音。

  他由能看到,大殿裡,百官折服,一一下跪的影子。

  六年,李錦長大了。

  六年,嚴詔老去了。

  他這一生,忠於一人,只為了天下太平。

  他這一世,跟隨一人,只為護大魏安康。

  太累。

  他笑起。

  終於可以睡了。

  此時此刻,在東宮閉門思過的太子,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響起。

  他沒有抬頭,只淡淡的詢了一句:「解決了麼?」

  書案對面,連水卸下肩頭的長弓,拱手道:「解決了。」

  太子提筆,蘸了蘸硯台里的墨汁,一邊點頭,一邊慵懶的說:「下一個是誰,心中有數麼?」

  連水愣了一下,而後點頭,應了一聲是。

  說完,便轉身推門出去了。

  大雪紛紛揚揚,太子的書房裡炭火燃的正旺。

  他一筆一划的抄著經書,落在筆下,卻全都變成了一個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