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心懷公允,肩負天下

  李錦一個人在上書房的門口,一直站到了暮色四合的夜裡。

  星辰滿布的天空中,不見月亮。

  直到太子撩開帘子,見他仍舊站在那裡,便停住了離開的腳步。

  他輕笑一聲,上前兩步:「三弟不用擔心。」他說,「金先生被安頓在東宮,吃得好穿的暖,比大牢里強。」

  聞言,李錦目光冷冷的戳著他,咬著牙拱手:「多謝太子殿下為金舒求情。」

  殿外,秋寒深重,太子伸手拍了拍李錦的肩頭:「三弟喜歡,本宮豈有不幫一把的道理。」

  他邊說,邊湊在李錦耳邊,壓低聲音:「昨夜與舒兒徹夜暢談,倒真是開了本宮的眼界。」

  說完,他睨了依舊拱手彎腰站在那的李錦一眼,面無表情的轉身離去。

  瞧著上書房外白玉石的地面,李錦微微閉眼,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將爆起的青筋強行壓了下去。

  「哦,對了。」誰知,太子沒走幾步,又退了回來。

  他故意揚起下顎,帶著挑釁的口吻:「嚴詔從來都不是你的心腹。」他說,「領兵打仗你興許無人能及,但在這皇宮裡、朝野上……」

  太子搖了搖頭:「還不是你的地盤。」

  他站在一旁,直到李錦轉過身,用十二分的自製,掛起盈盈笑意回應「太子殿下教訓的是」才微微眯眼,滿意的轉身離開。

  那一晚,李錦一個人在上書房前,一直站到了燈火熄滅,也沒能等到李義的傳召。

  整個宮內夜深人靜,他面前是不為他開啟的門扉,身後是空曠無人的太和殿廣場。

  月亮壓著屋檐,露出半面光輝,星辰匯聚成河,扶搖直上。

  李錦的面頰埋在深沉的黑暗裡,身後的星輝璀璨,身後的靜謐美景,與他無關。

  他握緊了拳頭,好想就這麼衝進去。

  好想帶著十萬鐵騎,蕩平東宮,掀翻這吃人的制度。

  好想質問嚴詔,好想將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問問他這六年教給他的那些,難不成只是因著心中一點憐憫。

  亦或者只是想親眼看著李錦從雲端墜下,來滿足太子那令人窒息的惡趣味!

  他站在那裡,像極了六年前,站在京城緊閉的宮門之下。

  光輝璀璨之中,一身斗篷遮住半張面頰的李錦,如風雨飄搖中的一根浮萍,無助絕望。

  如同時空碎裂,此刻與彼時,竟然一線分割,疊在了一起。

  不同的是,他比六年前,距離那高高在上的王座,近了不只一個太和殿廣場的距離。

  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強行推開這扇門,衝進去,讓日月於一息之間換個新天。

  但……

  李錦最終深吸了一口氣,往後退了三步,拱手,深深的行了個禮。

  他轉身的瞬間,瞧著無聲無息,不知何時站在大殿廣場上淡笑著的陳公公,愣了一下。

  李錦什麼也沒說,邁開腳步往宮外走去。

  與他擦肩而過的一瞬,陳公公淡淡的說:「殿下方才,救了自己,也救了金舒。」

  李錦一滯。

  陳公公壓低聲音:「陛下口諭,讓靖王殿下,只管放手去做,不問前路,不計後果,心懷公允,肩負天下,用正確的方式,做正義的事。」

  說完,陳公公頷首行禮,獨自退下了。

  李錦一個人,站在漆黑的廣場上。

  星輝之下,他緩緩回眸,瞧著那又燃起燈火的上書房,後背上微微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一聲輕笑,心中釋懷。

  上書房內,扁平的香爐燃起一縷直上的青煙。

  李義站在雕花的窗邊,看著李錦最終離開的背影,勾唇輕笑。

  知子莫若父,李錦想幹什麼,李義清清楚楚。

  他抬手一揮,殿內暗衛盡數退下。

  假若方才李錦真的推開了這扇門,不會死,但一定無法全身而退。

  李義搓著手,半晌,瞄了陳公公一眼:「這孩子,心懷萬民,能屈能伸,也許未來,真能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陳公公笑起:「還不是陛下英明,給了靖王機會。」

  聞言,李義輕笑一聲,背手向著上書房的龍座,緩緩踱步而去。

  「說著輕巧。」他轉身坐下,「女子入仕,自先皇有意推行起,至今也已六十餘年,期間先有趙家姑娘女扮男裝做到了丞相,後又有蕭家嫡女沙場領兵,三退胡匪。」

  李義揉著自己的額角:「哪個不比她金舒貢獻更大,更加輝煌?就算如此,六十年,也未能再往前進一步。」

  「朝中那些老頑固,一個兩個都說什麼丞相一職,女兒能做,男兒亦能。沙場征戰,女兒能做,男兒更盛。」他頓了頓,「最後什麼結果?」

  他冷笑一聲,睜開了眼:「做丞相的趙家姑娘,成了朕的母妃,三退胡匪的蕭家女兒,成了朕的妃子。」

  李義一聲長嘆,重重的拍了一把龍椅:「這一次,朕倒是要看看,這能還原真相,替亡者說話,連大仵作贊其高度無人能及的金舒,朝中哪個男兒,有本事能替代她!」

  那夜之後,一連三日,李錦都沒有在出現在宮中。

  他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依舊奔波在六扇門和京兆府之間。

  太子的近衛連水,一連跟了很多天,都沒能發現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那個紈絝的靖王,仿佛將金舒的事情已經拋之腦後,整日沉浸在京兆府那些家長里短的瑣碎案子裡,不能自拔。

  但這三日,大理寺要提審金舒,幾乎日日都在上摺子。

  「那大理寺少卿趙承平,還有平陽王兩個人,日日都在吼。」花白頭髮的許為友,端著一盞茶,「他大理寺就跟沒見過案子一樣,非要搶。說什麼那金舒官居五品,按律令當屬大理寺管轄的範圍。」

  「平陽王更是莫名其妙,不在他府里安安心心養他那群破鴿子,跑到朝堂上湊熱鬧,還跟趙承平吵成一團,一個要先審,一個說審都是浪費時間,不如直接斬了算了。」許為友深吸一口氣,「被他們這麼一攪和,搞的刑部反而被動起來了,說什麼都不對頭。」

  太子李景一邊吹著茶盞中的浮沫,一邊話音淡淡:「平陽王那個養鴿子的……」他冷哼一聲,「避世多年,如今冒出來攪局定有蹊蹺。」

  他思量片刻,忽而問到:「他那身染重病的兒子呢?」

  許為友搖頭:「說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幾年都沒下來過了。」

  太子睨著茶盞的水面,瞧著已經入夜的天色,斬釘截鐵的說:「走,去看看他那快死了的獨苗世子。」